第10章
林裴坐在床頭望着熟睡的林斯,他有些恍惚。
林斯傷得不輕,子彈幾乎穿胸而過,好在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暗殺者的身份當晚就被查清楚了,對方是游走在帝國與聯盟之間的一個宗教組織,名叫“cross”,宗教教義非常偏激,組織成員大多是生活在灰色地帶的無身份者。cross有個名叫“捍衛者”的下屬組織,專門負責刺殺各國政要,近年來捍衛者也會接一些懸賞單子,性質越來越像雇傭兵。
目前尚不清楚這件事背後有沒有更大的勢力。
林斯走到今天,得罪的人數不勝數,年輕的将軍已經懶得去查這些暗殺事件背後的勢力了,他坐得上這位置,自然有配得上這位置的實力,暗殺對于他而言不痛不癢。
蜉蝣撼不動大樹,碎石填不了大海,沒人阻擋得了歷史的車輪,年輕的帝國将軍注定要改寫這個時代。
林裴望着床上安靜睡着的林斯,攥着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這些年他很少有這種時候,能這麽心平氣和地坐在林斯身邊,客觀而專注地看着林斯。他厭惡林斯,厭惡有關林斯的一切,林斯處處比他強,而且強的不是一點半點,林裴如今回想起來,他對林斯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場無聊而幼稚的報複,林裴覺得自己就像小孩子,知道自己打不過大人,就在大人抱自己的時惡狠狠地踹上兩腳出氣,這一切把他自卑與惡劣展露無遺。
他一邊唾棄着這副姿态的自己,一邊回過頭将惡氣全出在林斯的頭上,他拿語言羞辱林斯,在床上折磨他,可這一切最終惡心到的還是林裴自己。
這關系太不正常了。
林裴想林斯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林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從驕傲的林家長子一夜之間變成了私生子,他從雲端被人狠狠拽下,摔得滿頭滿臉是血,僥幸在林雪聲眼皮底下茍活到成年,又被流放到帝國邊緣,每天都在槍林彈雨中争分奪秒地活着,不知道能不能有明天。戰争讓他淬火重生,他失去了無數的戰友袍澤,經歷過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一步步走上榮耀之巅。
他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首席将軍,他修訂了全新的停戰合約,終結了聯盟與帝國數千年的混戰,光憑這一條他就足以載入史冊璀燦千年。他為這個虛僞的文明注入了鮮活的力量,洗牌了軍部高層的守舊勢力,讓整個帝國統治階級的風貌煥然一新,有人将林斯的時代成為“驚蟄”,說的是春雷第一聲響起,萬物屠蘇。
林斯這一生本身就是部傳奇。
林裴從前一直不會去想這些,他下意識避開這些想法,他所關注的那個林斯,和別人眼中的林斯不一樣,他沒那麽高高在上,有的時候看上去甚至有些卑賤,一個擁有自尊的男人會向自己的弟弟張開雙腿?他看見了榮耀光環下的林斯,有些孤獨,有些孱弱,他把林斯踩在了腳底下踐踏,對別人林裴絕不敢這麽肆無忌憚,但是對林斯,他就是仗着一種無緣由的自信肆意妄為,他知道林斯不敢拿他怎樣。
可林斯為什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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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林裴心裏是有些知道的,林斯這人,怕是對自己是有那麽點意思。林斯寵着他是件全帝國都知道的事,林斯剛從帝國邊境回來,知情人總覺得林斯是回
來複仇,可林斯什麽也沒幹,陳年舊事一粧沒提,玩命地寵他,所作所為讓無數觀望的人大跌眼鏡。這種沒有任何目的的溺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斯是在對林家^好。
後來他上了林斯,第一次是因為藥物,第二次第三次就成了順理成章的發洩,林斯從不會拒絕他,在床上相當配合,他被這種強烈的征服欲刺激得血脈贲張,性讓林裴頭昏腦熱的同時也讓他對林斯的厭惡漸漸演變成了輕賤。
林裴覺得林斯就是欠操,林斯是個極品,誰上誰知道。
暗殺事件沒發生前,林裴對林斯的感情沒那麽複雜,他根本沒将別人眼中的林斯與自己床上的林斯聯系起來,你操着一個人你還有心思管他履歷是不是輝煌?欲望上頭了,他管林斯是誰。可他如今終于将這兩人聯系在一塊了。林斯持槍的樣子太震撼,凜冽在手中冷冷綻開,看得人靈魂都燒灼起來,那樣子的林斯,林裴畢生難忘。
他終于意識到,他上的那個林斯,與帝國的首席将軍,這兩人從來就是同一個人。
林裴看着穿着病號服睡得安安穩穩的林斯,第一次有些猶豫。
他是不是不該去招惹林斯?
他覺得但凡是個人都會唾棄自己對林斯所作所為,不過他臉皮厚,擦去臉上的唾沬又是條鐵骨铮铮的無賴,他不在乎,他以為自己不在乎。可這一切在今晚動揺了,林裴今晚最震撼的兩件事,一件是林斯鋒芒畢露時竟是可以耀眼成這樣,另一件是,林斯在生死之際真的毫不猶豫地将他護在了懷中。
林裴沒去深究自己為什麽看見子彈的那一瞬會朝林斯撲過去,他也沒去多想自己看見林斯受傷會慌成這樣,他當時整個人都懵了,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林斯的身上。
在子彈呼嘯而來的時候,這個男人,真的在拿命護着自己。
林裴被震撼了,說句實話,他有些吓着了。
在劇院看着林斯血色褪盡後蒼白的臉,他第一次手足無措,他根本沒想到林斯會對他這麽掏心掏肺,說實話,他對林斯甚至不如對街邊的一條狗,不高興了沖上去踹兩腳,高興了也上去踹兩腳,他覺得自己真的只是在玩兒林斯。
林裴心裏頭有些亂,其實他一直挺有自知之明的,他也知道自己不配,他真不配林斯這麽對他,他林裴也壓根不需要林斯這麽對他!誰他媽要你多管閑事?
林裴的手終于輕輕抖起來,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謂的報複荒誕得令人發笑。
沒意思,真沒意思。他再羞辱林斯又如何?他依舊是衆人眼裏林家不成器的廢物兒子,林斯依舊是帝國的将軍,他上林斯幾遍,他就能比林斯強?開什麽玩笑?!
一切的報複與糾葛毫無意義,林裴忽然就不想玩這個令人作嘔的報複把戲了。
他望着沉睡的林斯的臉龐,手慢慢攥緊了。他有些後悔,卻弄不清楚自己在後悔什麽。
林斯一直睡到了淩晨,睜開眼的時候,房間裏黑漆漆的,忽然,一只手輕輕遮住了他的眼睛。
林裴捂着林斯的眼,擡手打開燈,等林斯适應了一會兒光線後才松開手。
林斯扭頭望着林裴的臉,眼睛一瞬不瞬的,他有些怔住了。他沒想到林裴會守在他床頭。
'1星了?”林裴問了一句,語氣因為強裝平靜而顯得有些生硬。
林斯一下子都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好,愣愣地點了下頭,“嗯。”
林裴忽然覺得,不打算和林斯繼續糾纏下去後,他再看林斯這個人,确實感覺很不一樣。”有哪不舒服?我幫你喊醫生過來。”他說着話,擡手去拿控制器。
“不用。”林斯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林裴,“不用了,我沒事。”難得的平靜時刻,他确實不希望這個時間點有任何的人過來打擾,他定定看着林裴,臉上浮現出很含蓄的微笑,“你怎麽在這兒?”
林斯很少這麽笑,這笑看得林裴微微一怔。林裴看着林斯自己從床上坐起來,忽然忙反應過來,伸手扶了林斯一把。他不太會照顧人,弄得有些糟糕,“要不還是喊護工過來?”他尴尬地把枕頭塞在林斯的背後,他承認自己确實笨手笨腳。
“不用。”林斯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盡量将語氣壓得平靜,他深深看着林裴的臉。
林裴心中感慨林斯的身體素質是強,若是換了他,這麽重的傷絕對幾個月下不了床,可林斯的恢複能力快得驚人。他沒什麽照顧人的經驗,他坐在這兒大眼瞪小眼挺覺得尴尬,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他随手從一旁撈了只蘋果削了起來。
“你經常被人暗殺?”林裴忽然問了一句。
“嗯,習慣了。”林斯望着林裴轉不開眼,如果他沒記錯,這還是他從邊境回來後林裴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地同自己說話。
林裴本來就尴尬,瞧林斯望着自己,削着蘋果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兩人誰都沒再說話,林裴捏着削得有棱有角的蘋果良久,終于,他低頭咬了口,不聲不響地在一旁吃了起來。房間裏一瞬間靜極了,只聽得見他吃蘋果的細碎聲音。
林斯忽然有些想笑。
林裴一口蘋果嚼了很久,見林斯仍是望着自己,猶豫着,他慢慢将咬了一口的蘋果遞過去,“還可以,你要不要?”
他随口一問,以為林斯不會要。
可林斯竟然低頭咬了一小口,年輕的将軍擡起一雙淡色的眸子靜靜望着林裴,模樣有些拘謹。
林裴看得怔了下,林斯不嚴肅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個有些單純的清俊青年,這一瞬間穿着病號服吃着蘋果,竟是呆得意外讓人有些心動。看愣了的林裴頓了片刻,猛地将蘋果塞在了林斯的手中,表示送你了,我不要了。
林裴也不知道自己慌張些什麽。
“我去绐你喊護工。”他起身有些匆忙地離開了房間,媽的,他現在感覺他和林斯在一個房間待不下去了!
林斯坐在病床上看着林裴匆匆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蘋果,忽然就忍不住輕輕笑開了。
他低頭淡漠地掃了眼自己胸口的傷。
他确實是故意受這一槍的,當時情況複雜,事急從權,他幹脆就沒躲,只是稍稍錯開了角度避開了要害。子彈擊中胸膛的那一瞬間,林裴所有的反應被他盡收眼底,他清晰地看見林裴眼中的不可置信與巨大的恐慌。
坐在病床上,林斯忽然笑了下,擡手溫吞地咬了口蘋果。
他與林裴明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需要一些契機來改變現狀。論手段,他真狠起來能甩林裴幾十條街。他不想逼林裴,可這樣子下去又确實不是辦法,下策便下策吧,他有些疲倦地想。
經歷了生死之後,正如林斯所預料的一樣,兩人之間分明有了個新的開始,而且很幸運,這開始瞧上去并不是很糟糕。
可是,這風平浪靜又有些耐人尋味,也許是另一場失控的開端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