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半月後,林斯收到了人權協會有關八號項目的報告,一式兩份,條理清晰,邏輯通順,态度不卑不亢。

最下方的署名是季白。

他翻完了,沒說什麽。

那份紙質文件安靜地躺在電子屏上,被輕輕合上了。

一大清早,一則新聞忽然霸占了帝國各大頭條。

貓頭鷹在葡萄藤架子上蹦蹦跳跳,發出窸窣聲響。林裴跟往常一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黑色頭發亂蓬蓬揉了一團,他懶得梳,随手抓了兩把,低頭喝了口麥茶,忽然他抓着杯子的手一頓。

帝國一共八家核心媒體,自雲巅一黨執政以來,全部淪為了軍部喉舌。淩晨檔是各大媒體歌頌功德的大好時段,上頭明文規定這一時段的主旋律必須是安寧祥和,目的就是為了帝國公民看完後感覺自己活在天堂,然後保持這種錯覺元氣滿滿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林裴讓智能管家把那則奇怪的新聞重播了一遍。

有關六號區的新福利政策的實施日期延後了。

國會駁回了軍部的政策,輿論一片嘩然,林裴覺得這應該算是本年度重大政治事故之一。

事情的始末倒也不複雜,昨夜淩晨,潘多拉項目中喪生的一百八十二位科學家家屬聯名上書,要求立即停止八號文件的推行。國會承受不住壓力,又怕輿論反噬,昨晚十點最後一次投票會議中,大半議員棄權,最終國會依照三分之一原則駁回了八號文件。

瞧着好像是下議院硬氣了一次,說穿了,這幫人不敢做主,把這事踢回到軍部了。

能聯合當年死亡科學家家屬的人,林裴猜都不用猜,只有一個人。

屏幕上,季白在發表演講,将近三億人在觀看直播。

演講稿用詞激烈。

結束時,掌聲四起,季白的臉色有些蒼白,又漸漸泛紅,那樣子像是激動過後忽然生出悲恸,他動了下嘴唇,念出了那段着名的工程師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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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戰鬥中的唐吉坷德,我們逆行在時代的暴風雪中,光明是我們的冠冕,狂歡是我們的王座,我們為這時代披荊斬棘,讓自由與戰鬥的歌聲響徹燦爛星河!”

林裴關了屏幕,沉思了會兒,緩緩喝了口茶。

有的人是天才,也是瘋子,他們的思想像是黑暗宇宙裏驟然綻放的光,一路奔跑,一路燃燒,這種原始的熱忱擁有射穿人心的巨大力量。

這股力量将會在浩瀚宇宙中掀起狂潮。

季白向軍部宣戰了。林裴一開始是這麽以為的,直到他見到了季夫人。

季夫人手裏頭抓着條藍色的小孩裙子,上頭都是血,她臉色蒼白地坐在院子裏頭,整條街區都是荷槍實彈的軍警。她望着穿過花園走進來的林裴,過了許久才啞聲開口,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她替她的丈夫向他們道歉。

林裴想扶她起身,季夫人抖了兩下,摔了回去,林裴低身看她,季夫人手裏頭緊緊攥着那條帶血的藍色裙子,神情恍惚,“他們……搶走了我的女兒。”

“誰?”

“……六號區。”

事情的原委讓林裴有些意外。

前夜淩晨,六號區發生了暴動。

之前,在軍部的大力度宣傳之下,六號區所有人都在新年中期待新福利政策的到來,他們将這道政策看做擺脫泥沼的唯一途徑。這些人真的在黑暗中生活太久了,階梯放下來的那一瞬間,眼前的希望足以讓這八千萬人陷入瘋狂。何況還有黑色資本參與其中。

早在三個月前,軍部尚未正式頒布政令,六號區已經提前衍生出了一系列黑色産業,由于潘多拉項目志願者名額有限,從生物實驗報名到最後福利的瓜分,都有黑色勢力滲透其中,資本的巨輪蠢蠢欲動。

季白擋在了他們的路上。

從他聯系人權協會、遞交申請書,到最終昨夜一百八十二位科學家家屬聯名上書停止八號項目,他不僅阻擋了資本,也站在了六號區八千萬人的對立面。

人權是一個騙局,六號區不相信季白的話,他們在大街小巷貼季白滑稽的照片,然後用槍在上頭打出無數個孔。

他們戲稱他是“議員先生”。

國會最後一次投票會議的前晚,季雅央求着媽媽去帶她看電影,小孩子是不懂政治的,那天晚上,她看了最新一集《阿雅奇遇記》,并且買到了和阿雅一模一樣的藍色裙子,她興高采烈地說她将來要當一個女指揮官,打敗喪屍軍團,闖過影子帝國,帶着迷茫的人民走向新世界。

她在街上跑,季夫人微笑地望着她,直到一聲槍響。

季白并不是在向軍部宣戰,他孤獨地站在臺前,當着三億多人的面,這個悲痛的父親紅着眼向這個國家所有人宣布,他永不妥協,八號文件必須修改。

生物實驗、民主人權、綁架謀殺、輿論崛起、大獨裁主義,一個個轟動的标題标志着事态迅速失控下去。

林裴又想到了季夫人那一句話,你知道蝴蝶效應嗎?一個毒販可以摧毀一個政權。

媒體收到上頭的通知,撤掉了一切有關季白的新聞,軍部力圖将這件事的影響壓到最低,依舊沒能降低此事的熱度,輿論仍舊沸沸揚揚。

帝國這頭已經全面封鎖了消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清清嗓子拿起了喇叭,星河對面的聯邦政府專門為此事在全國放了一個禮拜的假,外交部發言人隔空喊話表示可以為季白提供政治庇護,聯邦媒體的新聞标題起非常之好:“驚蟄時代:二十年來帝國民主意識的首次覺醒。”

在友邦的全民高潮中,帝國軍部迅速采取了措施。

軍部發言人當機立斷,重點渲染綁架事宜,矛頭轉向六號區黑色勢力,将此事樹立為六號區恐怖勢力典型,大幅度減輕軍部所受到的輿論壓力。軍部喉舌統一在報道中将此事稱為‘惡性恐怖暴力事件’,将季白稱為“一個悲痛的父親”。

午夜,電視臺直播新聞時,女主持人像平時一樣打開觀衆來信,裏頭掉出兩根小孩手指頭。

淩晨一點,軍部發言人發布聲明:帝國是公民永遠的後盾,所有暴力終将付出代價。

星網上嘩然一片。和平日子沒過多久,民衆對恐怖事件的敏感度相當之高,随着焦點的轉移,輿論風向頓時改變。

有人留言:如今唯一的辦法大概是夷平六號區了,去他媽的!

星網上對“雲巅部隊”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親眼見證了一系列反轉的林裴首次感受到了什麽叫洶湧澎湃的民意,這一系列操盤看下來,只能說,軍部那位六十多歲的發言人果真不是浪得虛名。林裴記得他上一次看見這位老人家的時候,他在林斯的朋友圈裏頭曬女兒給他買的包。

辦公室中,貓頭鷹在打瞌睡,屋子裏靜悄悄的。

“我總以為對季白最不滿的是軍部,”林裴倚着窗戶頓了很久,望向林斯,“竟然是六號區。”

林斯合上了文件,“他不适合做政客。”

林裴猶豫了會兒,“季雅沒死,槍是最常見的那種手槍,沒人殺人會用這種槍。”

林斯沒有說話。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軍警已經派下去了,這件事很快會有結果。”

如果是這種處理方式,季雅的幸存幾率确實太低了。

一聲清響,高級特工證件輕輕放在了桌面上。

“我去帶她回來,相信我。”林裴撐着桌案看着林斯。

林斯沒說話,他按着林裴的手。他知道林裴幾天前就想要說這一句。

林裴看了林斯許久,忽然笑了下,“我一定能帶她回來,這件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不會有任何的差錯。”

林斯依舊沒說話,抓着林裴的手緩緩用力。

“回來後我送你個東西。”林裴輕輕撥了下林斯的衣領,低頭親了下他,“相信我。”

從軍部大樓出來後,林裴打開了通訊儀,群發了一條訊息。

林裴并不是一個新手,他執行過許多次任務,業務水平絕對一流,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他都是一個非常合适的人選,高級特工證件擺在那兒,那是他沒靠林家也沒靠林斯憑着自己本事拿到手的。而且林裴有一個優勢,他的失誤率為零,換而言之,他出任務從沒出過任何的差池,這記錄放眼整個特工組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

他說他能帶季雅回來,他從不說沒把握的話。林斯相信了。

林裴自己心裏頭有數,他是林斯的弟弟,他直接參與營救,代表了軍部高層的一種态度。

林雪聲也非常贊成,他希望林裴将來能成為指揮官,此次輿論造勢如此之大,無論營救成功與否,這件事對于林裴來說都是意義深遠。他給林裴打了一個電話,接通後卻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最終,他只平淡地說了一句,“好好完成任務。”

林裴行程匆忙,只來得及回一句:“行啊!”

林雪聲沒想到,那是林裴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一直到很多年後,他都仍舊在後悔,他原本想說的是,“你挺有出息的。”他從來沒誇過林裴,于是連這麽一句話,都因為別扭而沒能說出口,其實數數也就六個字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沒那麽虐……

這一段過去後就不虐了。

來個長劇透吧。

林裴失憶後去聯邦了,他在聯邦當特工,對不知名酒吧某年輕男人一見鐘情,兩人互加好友,後來他發現這貨是帝國首席将軍,他想拉黑林斯(因為林斯只喜歡他弟弟,傲嬌特工表示去你媽的),然後外交部通知他,不行,你不能拉黑他,會影響兩國邦交,林裴為了拉黑林斯,寫了兩百多頁的申請,然後傲嬌的聯邦外交部表示:不行!林裴:……

林裴出任務被扣在帝國,他表示自己是一個遵紀守法的聯邦公民,他申請引渡,程序完全合法,然後被林斯駁回了,林裴表示自己日了狗了,你們帝國人講不講道理?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聯邦人,林裴表示出離憤怒。

林斯表示:你說什麽是什麽吧。

林裴于是在帝國監獄裏,唱聯邦國歌……

林裴被拍賣那一段,是兩人第一次重逢,那是一次嚴重事故,林裴他們組特工卧底了很久,終于成功在拍賣行把卧底在敵方的另一支聯邦高級特工幹翻了……帝國人全程圍觀。

林裴上司:“你真是太厲害了!!!人家卧底了七八年,給你一鏟子鏟上來了!”

總而言之,用另一種方式寫的話,可以形容為:

我,一個聯邦低級公務員,對帝國的首席将軍一見鐘情,我沒房沒車沒錢,但是我非常想上他,我希望他早點忘記他那個短命的弟弟投入我這個成熟男人的懷抱,我知道不可能的,我就是想想,喝一口酒,人生寂寞如雪,ps:我非常想掐死他那短命的弟弟送他的那只貓頭鷹,但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不能這麽做,我也想送他東西,可貓頭鷹這種真的太貴了我買不起,我送了他一只雞,午飯還能多熬一鍋湯,不比貓頭鷹好?

萌萌:“excus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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