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關于營救的新聞通報很快出來了。

帝國八大媒體的頭條都放着一張圖,滿身狼藉的小姑娘筆直着腰背,向所有人行了一個标準軍禮。

她是個奇跡,毋庸置疑的奇跡,也有人在讨論犧牲一個帝國優秀特工救一個小姑娘是否值得,漫天的讨論淹沒在雪花似的通稿中。

新聞畫面停留在小姑娘敬禮,仿佛那是最美的定格。

沒人注意到一個細節,所有的新聞媒體放出來的視頻全都在敬禮的瞬間戛然而止。其實那之後另有一段故事。

那一天,所有舉着攝像機進行記錄的記者都見證了令人驚懼的恐怖一幕,那永遠不為人知的一幕。

“報告完畢。”小姑娘放下手的瞬間,年輕的帝國将軍拔出了槍悍然對準了她的心髒。

現場一瞬間靜了下來,毫不誇張的說,那真是死一般的靜。

季雅也愣住了,她望着拿槍指着她的男人,黑洞洞的槍口一點點放大。

林斯真的想斃了她。

季夫人沖上去擋在了季雅面前,季雅愣愣地越過母親的肩看着那沉默的男人,她那時年紀尚小,很多東西不懂,她望着男人的眼睛,像是受了感染似的,忽然很傷心。她伏在母親的肩頭低聲抽泣起來。

雪色的肩章佩戴在她肩頭,陽光下像是一簇白海洋。

林斯終于放下了槍,他有些發怔,像是思緒被抽離出去了,有什麽東西一剎那間灰飛煙滅。

八號文件進行了修整,在年底推行了,生物實驗基礎的材料改為克隆動物,志願者征集對整個帝國開放,禁止了後果中包括重大傷殘以及死亡的合同簽訂。

林斯拿到了林裴的芯片。

帝國第一憲章規定,所有人必須從生到死佩戴着芯片,裏頭不僅儲存了許多隐私信息,更重要的是,儲存着這個人一生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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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記得林裴說要送自己一樣東西。

他調出記憶查看了,林裴在枕頭底下塞了份文件。

他找到了那份文件。

林裴給他寫了封特別長的信,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典型意識流寫法,廢話連篇,最後一頁的附錄裏夾着紙質婚姻協議,打開來看,林裴的簽名幾乎要飛起來了,林斯的手頓住了,大約沒能弄到他的身份信息,協議上有許多留白。

他翻到婚姻協議最後一頁的時候,兩枚戒指掉了出來。

林裴不是多浪漫的人,大約是篤定了對方不會拒絕,反而會面紅耳赤地接受,于是他連戒指都挑的随随便便,林斯不知道為何笑了下,他懷疑那戒指尺寸都不對,可套進去的那一瞬間,大小竟是剛剛好。

竟是剛剛好。

那是連自己鞋碼都懶得記住的林裴啊。

就像沒人想象的到六號區蟲洞會通往一個坍縮的黑洞,也沒人想象的到,林裴會這麽喜歡林斯。很多年前,頭一次在林家重逢,那穿着軍校天藍色校服的少年走下樓梯,見着陌生兄長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挺帥的。

貓頭鷹在葡萄藤架子上撲騰來撲騰去,帶着銀色戒指的指節輕輕敲着文書,年輕的将軍坐在桌子前看着落地窗前的陽光,那一瞬間他覺得林裴沒走,在樓上收拾東西,走在地板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看見記憶芯片的那一刻起,索亞立刻領會了林裴的意思,他相信林斯也明白。

林裴的活細胞還保留着,記憶芯片也留下了,培植一個克隆人,埋入芯片,林裴就回來了。誰不想林裴回來呢?這是個非常圓滿的結局。

林雪聲與林夫人不能接受獨子的死亡,兩人提交了克隆申請,林斯看了眼坐在面前的夫妻,那一瞬間沒人知道年輕的将軍在想什麽。

林斯拒絕了。

所有的活細胞全部銷毀。林夫人聽聞消息的時候昏了過去。不過兩年,林雪聲與林夫人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時代變了,生活的節奏快的令人咋舌。人比從前更容易遺忘。

林家小兒子一周歲那天,林斯去看了眼,來之前,索亞和他說,那小孩叫林沛,和林裴小時候一模一樣,林斯看過了,沒看出來哪裏相似。林雪聲明顯對他很提防,表面客氣,實則連小孩的手指頭都恨不得不讓他碰,一直在推托道小孩還小。

林斯看着林雪聲疼愛幼子的樣子,忽然想起林裴在床上從前和他撒嬌,半是裝模作樣半是委屈道,林雪聲沒對他好過,說他小時候很怕林雪聲,不知道林雪聲什麽時候就抽了。一腳踹過來直接能給他踹骨折。有次過年家裏人好好吃着飯,林雪聲掀了桌子上去就是當衆一耳光,那年他才六歲。

林雪聲對林裴是極為嚴格的,從小到大,林裴喜歡什麽,他砸什麽,從口風琴到游戲機再到槍,林雪聲統統全砸幹淨了,然後逼着學他不喜歡的東西,這也導致了後來林裴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的東西,他又喜歡的話,他會極力克制,林裴厭惡着失去,潛意識裏他還是那個看着林雪聲從他懷中奪走玩具摔爛的小孩。

林斯望着林雪聲,林雪聲正抱着哭鬧不止的小兒子在哄,經歷了喪子之痛,林雪聲的棱角去了許多,一點沒有當年雷厲風行的樣子。

流水的歲月很靜好,卻又有種令人難以言說的……殘酷。

林家小少爺林沛在所有人呵護下長大,性子和林裴天壤之別,林小少爺謙遜溫和,彬彬有禮,他兄長是帝國将軍林斯,父親是林雪聲,他自己又是個出色的人,不比林裴那種逃課打架門清的流氓勁兒,他渾身都是優雅貴氣。八歲了,少年老成,喜歡鋼琴,說到未來,他說不想參軍,想當個音樂家,林雪聲說行,給他請了最貴的鋼琴老師。

他沒怎麽見過林斯,小時候見過一兩面,男人冷淡的望着他,英俊得像是副黑白油畫,明明不可怕,可就是讓人望而生畏。

林夫人說,林斯是很寵愛弟弟的,林沛一點沒看出來,林斯那副樣子,他總懷疑自己二哥是林斯弄死的。林家小少爺是個很有想象力的人,藝術家都有這天賦,他真的懷疑自己二哥是給林斯殺了,然後冤死黑洞屍骨無存,自從他偶然撞見林斯在他二哥的房間裏站着,這念頭就越發強烈。

林斯盯着他二哥照片那眼神,可不像是個慈愛的兄長對着犧牲的弟弟,藝術家的直覺告訴他,林斯身上有秘密。

這天晚上,一直中規中矩的林家小少爺逃課了,在大街上撞見了個人,他那兄長的副官,索亞。

他說他是要逃課去看音樂會,他不想回家,他忽然說,他想見林斯。索亞有些詫異,擱在平時他肯定不會同意,軍部是想去就能去的?可今日,他猶豫了一會兒,把人帶到了軍部。

林斯已經開完會了,回到了起居室。

門打開的時候,林沛聽見了鋼琴聲,不是多複雜的曲子,《白海洋》,彈得非常之驚豔。

走進去看了眼,林沛愣住了,彈鋼琴的竟然是林斯,貓頭鷹刷一下躲到了葡萄藤後,露出腦袋來,林斯停住了。索亞似乎有些尴尬,把事情說了說,林斯沒表态,林沛怕自己逃課去看E區音樂會的事給林雪聲知道,忙自己走了進去,喊了聲“哥”。

沒人注意的角度,林斯的手忽然極輕地顫了下,不着痕跡地掩飾過去了。

林沛被帶去了招待室,很明顯林斯的屋子從不留人,林沛一個人坐在招待室的沙發上,閑得無聊就看新聞,喝牛奶。林斯晚上開完會才過來,林沛看着他,在他印象中,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坐下面對着面,兩人不親近,反而非常生疏,尤其林斯那股氣質,兩人也不可能親近起來。

怕被趕走,林沛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開口道:“我媽早上給二哥擦照片了,說他都走了八年了。”

林斯望向他,沒說話。

背景正在播放新聞。

林沛道:“我媽說,你有二哥的芯片,你沒給爸媽看過一眼。”

林斯依舊沒說話。

“我可以看看嗎?我沒見過我二哥。”

屋子裏頭靜了很久,不知過了多久,播放着新聞的屏幕切換了下,變成了模糊的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房間裏突然暗了下來,林沛的汗毛莫名開始一根根豎起來,他盯着屏幕逼迫自己看,那一段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記憶。

林沛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非常之陌生。

“哥,有沒有想我?”

林沛刷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僵直了背坐在沙發根本不敢動彈。

回神過,林沛才發現那好像是芯片主人從前外出歸來的某一幕場景,林沛壓着驚懼繼續往下看,畫面上模模糊糊的瞧見了一個男人的背影,林沛一下子認出來,那是林斯的背影。

兩只手從背後環住了畫面上的林斯,畫面忽然一轉,這回雜音多了起來,林沛冷不丁吓了一跳,好像是個酒吧,陌生的低沉歌聲響起來,林沛看着那模糊的畫面,男人覆着另一個男人的手在彈鋼琴,那歌聲很清晰,依舊是那首《白海洋》,林沛簡直是拄着脊柱聽完的,後腦勺涼意逼人。

黑暗中,他用盡渾身力氣僵硬地看了眼林斯,那一眼看得他渾身的血都冷了。

年輕的将軍依舊是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望着他,沉沉黑暗中,一雙漆黑的眼中瞧不出情緒。

林沛可能這輩子都不敢再聽《白海洋》了,他那二哥唱的還行,但是那天的林斯簡直跟個鬼似的,這給林家小少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精神陰影。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連鋼琴都不想碰。

林雪聲一打電話過來,林沛立刻跟着父親離開了,大約是吓着了,林雪聲在回家的車上問他,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林沛看着外頭的星河半天沒說話,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爸,我二哥真的死了?”

林雪聲頓住了,過了許久,他輕輕環住了林沛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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