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童年(二)
“???”
瞧見三人一臉茫然的模樣,那少年又問了一遍:“你們是誰?想對阿溫做什麽?!”
“有幾個人要搶她東西,我,我過去幫了她。”洛芈仍是一臉茫然,答了。少年偏頭看向阿溫,那小姑娘看着他,含淚點了點頭。
雖然有了阿溫的确認,可他還是不很信任這三人,一臉警惕地招手喊阿溫過去了。洛芈岑勳岑琸三人看他這樣警惕,想着也是人之常情,不再深究。
在這湘炀城裏轉了兩天,這座城還是蠻大的,且他們恐怕是第一批到這裏來的難民,不愁住處。
他們在城東頭找了間破廟,屋頂上有個洞,除此之外也沒什麽不妙的,倒是挺适合他們三人在此定居。這也算得上他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了。
三人滿心歡喜地開始收拾起來準備在此長住。忽然,就聽岑勳指了指佛像背後一個牆腳:“哥,你看诶,這裏有東西,好像有人在這裏住。”
還沒聽見回答,廟門被人推開了,門口進來兩個嬌小的聲音。來人看見他們仨,也是吓了一跳:“你們是誰?!為什麽在我們家裏?!”
聽這聲兒,洛芈覺得相當熟悉,卻根本想不起來在哪裏聽見過。
“阿雲,這好像是先前幫我的那個哥哥……”後面一道顫顫巍巍的女聲。這麽一說洛芈是想起來了,這不是前幾日那對兄妹麽?
岑琸倒是不願與他們為敵,既然這裏有人了,那就重新換個地方罷了,反正這湘炀城裏這麽多空房子,不缺這一間破廟:“那既然二位在此居住,我們三人也不好叨擾,現在馬上搬離。”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文鄒鄒,畢竟還是讀過幾年書的孩子。
先前還一副要趕人走架勢的“阿雲”這時突然閃到帶上東西要走的三人面前,張開手臂要攔路:“罷……罷了,大不了讓你們住,不過要給報酬的……”
他聲音越說越小,眼神還飄向了別處。洛芈耳朵尖,聽了清楚:“什麽報酬?”
“就……就上回那些人,經常要來欺負我們,我帶着個阿溫不好跟他麽打,你們來保護她!”
阿溫在身後對他小小聲道了句歉,阿雲馬上回頭,說不必,有些急躁地去解釋自己沒有別的意思。跳來跳去的樣子,倒還把阿溫逗笑了。
“好,若是只是保護你們就能在這裏住,那這報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岑勳倒是覺得這報酬無關痛癢,且若是就算不說,他只要看見了,都會上前幫忙的。
“不,不是我們,是她,就阿溫。”
這就很無聊了是吧……
晚上,為了迎接家裏的三個新成員,阿雲還拿出了藏了許久的食物來招待大家:“這面子……你們愛給不給。”一臉傲嬌。
“說來,你們兩個是兄妹麽?”岑琸不像另外兩個,幾天沒吃飯就這樣狼吞虎咽地,連句話也顧不上說。他吃着吃着停了下來,問阿雲。
洛芈和岑勳兩個也從食物中擡起頭來,一臉很想聽聽的樣子。
“不不不,我姓曾,我家原先開錢莊的;阿溫我就不知道了,聽說好像是那邊原來一家酒樓一個雜役的女兒。”現在這種時局,再加上都是小孩子,對這些身份地位也沒那麽在乎,直接說出來也不會想什麽。
幾人又互相問了問幾個問題,也算是相互了解熟識了。
那天,他們看見一大列白衣修士,神色嚴肅,從他們門前匆匆經過。
一年,讨魔之征開始反轉局勢,北師路的向妤淵身死,聽說還是北師路宗主親手弑妻。
說是向妤淵娘家不淨長清門與魔界有染,剿滅長清門的同時将向妤淵一同剿了。
當岑琸給這幾個年齡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們講這些新聞的時候,他們齊齊放下手上食物跑出去玩了。
洛芈和岑勳對于這件“大事”沒什麽別的感謝,不過是說了一句:當時幸好沒去不淨。
在這兒住了一年,幾個小孩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說來,當初定下的“報酬”,其實相當麻煩。天知道這倆人是有多少弱多少倒黴,回回出去都能被那幾個小混混纏上。搞得洛芈和岑勳二人不得不時時刻刻跟着他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那幾個壞小子欺負了。
洛芈這下終于知道老去搶別人東西多給人帶來麻煩了,再加之岑氏兄弟二人天天在自己耳邊教育,喋喋不休,聽着是煩,但好歹也學了不少。
岑琸這一年,也經常教他們讀書習字,雖然他自己所知也不甚多,但好歹夠讓他們幾個崇拜的了。
同樣,對此一臉不屑的洛芈,回回聽得卻是最認真的。這點回回都被岑勳拿來嘲笑,所以總會有一場免不了的大戰。岑琸是管不住了,便這麽任由自己兩個弟弟這麽瞎胡鬧。
七、八歲的小姑娘,已經長得很漂亮了,将來是個美人坯子已經能看得出來了,身上的髒污并不能掩蓋阿溫清秀的面貌。洛芈個子還小,年歲也不比她打,卻天天去勾搭人家,回回都被岑勳捉回來,護着阿溫不讓洛芈再去玷污人家。
這日子一天天過去,還算得上清閑,那些壞小子看阿溫和曾雲二人有靠山,長了眼睛的一般也不大會來找他們麻煩,所以洛芈他們的工作輕松了許多。
“洛哥哥,岑哥哥,我和阿雲出去咯。”阿溫比洛芈和岑勳二人年歲都要大,卻因為總是護着她的緣故,一直叫得是“哥哥”。小孩子這樣胡亂叫叫,誰也不知道對啊錯的。
看着阿溫這樣跟着曾雲出去了。可自此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這兩副微笑着的臉。
“喂!你們這幾天見過阿溫和曾雲麽?”
前面被叫住的那幾人打了個寒噤,回過頭來看這二人越走越近:“沒……”他愣了半天,忽然說:“哦,想起來了,是見過的。他……他倆死了。”
這回答愣是讓這兩個少年人大吃一驚,兩日前還是好好的,兩日沒見到罷了,他們只是找不到了罷了,怎麽可能死了?!
“不,不會的,你們說謊!”岑勳有些激動,雙手按住了那小子的肩。他眼中有些慌亂,卻未被岑勳注意到。
岑勳和洛芈二人此刻相當難以接受這個事情。
“他們出了城……我那日上了城牆,就,就看見他們躺在外邊,我剛要叫他們,就看到……看到那邊來了幾匹野狼,過來把他們叼走了……”他說的時候眼神中滿是恐懼。歲數小的洛芈當即就哭了出來。
岑勳雖然沒哭,但怕是也快了。他還是不能信,但看他們這幅神情,應當是真的了。
城外有野狼,為了找食吃,全都下了山,所以在城外游蕩,定要小心,還不如上山安全。
朝夕相處了一年多的夥伴就這麽死了,屍骨無存,實在是讓這兩個小孩難以接受。
他們也不是沒見過死人,但也從未像這樣傷心難過過。這下,他們終于是明白了那些天天抱着家人屍體,坐在路邊哭的人的感受了。
他們也想抱着他們的屍體大哭一場,可是,屍骨無存。
又三年。
魔族之王被消滅,魔族元氣大傷,剩下的餘孽四處逃竄。最近總能看見一些修士在到處走,對此,他們三個已經見怪不怪。
“兄長,我和阿芈先上山了!”
“路上小心些。”
“岑哥哥再見!”洛芈這樣說,岑琸報以一個溫暖的笑容。
“阿岑,今天為啥要去收柴火啊,又沒東西可以煮。”洛芈把空蕩蕩的柴火筐揮來揮去,然後整個罩在自己頭上。大大的竹筐幾乎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從竹筐之間的縫隙,他探出視線,看着岑勳,希望得到自己想聽到的答複。
“這不要過年了嘛,說不定兄長是要我們吃頓好的。”
洛芈聽了高興,“啦啦啦啦啦啦”地歡呼着就跟只小鳥一樣雀躍着跑了出去。頭上的筐子還頂着,跟着他的跑動跳起來又落下去,搖搖晃晃得看着怪滑稽。可惜視野有限,洛芈沒瞧見地上一個坑,一腳踩了進去,扭了腳一下子坐在地上。
後面的岑勳看了,笑得猖狂:“哈哈哈哈哈哈,你個傻的,讓你傻呼呼地頂着個框子瞎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發疼,走了過去,撩起了洛芈頭上的竹筐,“還能走不?”
洛芈眼眶發紅,沒有哭,揉了揉扭到的腳,從坑裏退了出來,嗔怪道:“要你管!你才傻的!”
岑勳笑得更開心了,幾乎是要整個人都坐地上了。
洛芈不理他,不管手上有灰,揉了揉眼睛,複又好好把框子背了起來,自顧自朝前走。腳上的傷不重稍微有點刺痛,多走兩步就自己好了。
以為洛芈生氣了,笑夠了的岑勳追了上來問他:“對不起我錯了,沒生氣吧?”他眼裏仍是笑的,跳到洛芈面前。看着他發紅的眼眶,他仍在揉,是裏面進了沙子,難受得流出眼淚來。
“我沒哭!”洛芈還在辯争。
“好啦好啦,知道了。”岑勳語氣溫柔,就這麽忽然湊了過來,拉開洛芈揉着眼睛的手,附身幫他吹去眼中的沙。
洛芈一驚,但也沒有反抗地将他推開。
異物去掉,眼睛舒服多了。
“跟你說了,髒手不要去揉眼睛,會瞎的。”岑勳此時的聲音已經變回原來賤賤的樣子,洛芈又是一驚,剛才自己聽錯了?
“這種柴火能要麽?”洛芈撿了一根又細又小的木棍,朝着那邊的岑勳揮揮。
“不、行。”他走過來,拿過小木棍看看,“你個笨的,這麽潮濕怎麽燒的起來?找大一點的,幹燥的。”
他扔下木棍轉身離開,突然聽見有什麽說話的聲音。警覺地一回頭,卻看見洛芈和自己同樣緊張的神情,看來他也聽到了。
“阿岑,什……什麽聲音?”
“不知道。”岑勳還算淡定,這麽大一座山,不可能只有他們二人,但令她他覺得不對的,是這聲音,聽着像人聲,卻夾雜着些許雜音,又根本聽不出來在說什麽,甚為怪異。
岑勳豎起耳朵仔細聽,聽見這聲音方向竟是自己身後,喊了一聲:“阿芈,跑!”
洛芈聽到了,沒反應過來什麽情況,卻在聽到的一剎那就逃了出去。哪知,這發號施令之人竟沒有跟上,一回頭,卻不知從哪裏來的一條惡心的觸手,上面布滿惡心的黏液,就這麽緊緊纏在岑勳脖子上,将他吊了起來。
岑勳面色潮紅,若再不救出,怕是要就這麽被活活掐死了。
洛芈急得不行,放下竹筐,裏邊挑了根粗木棍,充當武器就這麽沖了上去。可忽然又從旁伸出一根類似的觸手,也将他緊緊纏住。
“阿……岑……不......不能傷他!”
洛芈此刻呼吸困難,相當痛苦地喊了一聲岑勳的名字。随着那觸手的收緊,手上的木棍落了地,他死死抓着觸手想要放松些能夠呼吸,卻根本不可能。
他無意識之間,手頭忽然松了。
那條觸手一瞬之間,化為齑粉,飄散在空中。耳邊傳來那魔物震耳欲聾的恐怖喊聲,可洛芈已經聽不到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擡頭,滿眼是觸目的猩紅。
岑勳就這麽吃驚着,看着他忽而沖到近前,一爪将纏住自己的怪物撕成碎片。自己落了地,忙爬到一旁剩的被他誤傷。此刻的洛芈變得相當恐怖,毫無意識,像是在憑着本能撕扯着面前的一切。
周圍居然藏了那麽多魔物,此刻來不及逃竄,全部被洛芈撕成了碎片。岑勳只覺害怕,不知道就轉眼之間,洛芈是怎麽了。
随着最後一只魔物的慘叫,灰飛煙滅。岑勳已經看得呆了,弱弱地喚了一聲:“洛……芈?”
聽到還有聲音,那人幽幽回身,面無表情,眼中的猩紅更盛。就見他一步一步,十分緩慢地朝自己走來,在自己身旁緩緩坐下。
不知他是何意,岑勳又喚了一句:“阿芈?”
下一秒,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頸,幾乎要将其捏斷。
岑勳慌了,他竟然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可他現在什麽聲音也發不出,如何能把他喚醒呢?
“阿……阿芈?”一道顫顫巍巍的呼喊,岑勳眯縫着眼看過去,是一道灰色的瘦小人影,跑了過來。可他已經沒有意識想起來是誰了,他只是想着:不要過來!
洛芈回了頭,眼睛一眯,手上的勁兒松開了。
岑勳躺倒在地上,然後就覺身上一重,似是什麽東西也壓了上來,便這麽昏睡了過去。
岑琸目睹了洛芈傷害岑勳的全過程,難以置信,他不覺得洛芈會傷害自己的朋友,一定是有什麽不對。他跑了過去,發現二人已經暈倒在了地上。
他很害怕,怕兩個忽然都像阿溫和曾竹溪一樣,死了。
一個道人從天而降,一掌拍在洛芈後頸處,吓了岑琸一跳。
“小子,不想死就走開。”那是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留了撮小胡子,看上去依舊英氣逼人。看上去應該也是個修士,不過他這身校服岑琸卻從來沒見過。
“這小子體質很危險,帶回去別弄醒了我要給他加封印的要是醒了害死你倆随便別捎上我。”這修士說話快,岑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看他一臉茫然,這修士才又慢慢重複一遍:“帶回去,小心點,我要給他加封印,放縱下去就是個滅世魔王!”
“哦哦。”
一人背一個,四人下山回了他們住的破廟。岑琸現在心裏很不冷靜,自己弟弟差點死在自己撿回來的一個小子手上,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他麻木地看着這修士搞了一大堆東西出來,擺了又擺,地上用石頭十分困難地畫了個歪歪曲曲的圖,跟鬼一樣。然後那修士給了他個眼色,示意他把洛芈放進去。
岑琸照做。
然後,他就連同有些清醒的岑勳,二人一起被趕了出去。
快入冬了,臨近傍晚的風,吹着有點冷。
直到深夜,他倆餓着肚子昏昏欲睡,身後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巨大的動靜驚醒了二人,回頭一看,是那修士。
“孩子們,進來吧。”那修士如是說。
他用不多食材熬了鍋湯,然後就在火堆旁邊烤火。
那邊的洛芈正在熟睡,這修士說沒有必要喊他,岑琸也不去多事。
見這修士不吃,他問他:“道長,你……不吃麽?”
那修士擡眼,道:“我不吃,我辟過谷的。辟谷你知道麽?就是修煉成什麽都不用吃也能活着。”
岑琸也懶得去管他吃不吃,這修士又問起來了:“你們三個,能不能當我徒弟?”
岑勳還沒反應過來,剛受了驚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倒是岑琸頭一次很沒涵養地把飯噴了出來。
只聽說過求人做自己師父的,哪有求着做別人師父的?
以為他是不信任自己,那修士開始解釋:“我不是什麽壞人啊。我叫布玄文,號……我本來是居藥山的門主,逃難之時同弟子們走散了,然後就遇到了你們。”
“逃難?不是所有的門派都去讨魔之征了麽?怎的還要逃難?”
“你小子哪知道這麽多,外面現在大局已定,只需将那些魔族餘孽全數清剿即可,可現在魔氣遍布,污染土地,所有人都預見未來幾年,在土地被淨化之前,都會是饑荒之年。”
岑琸一臉吃驚。
“那你為何要我們做你徒弟?”
“我要去鞠和山,重立門派。我們居藥山小,門人弟子甚少,這次全數失散,不知他們能否好好活下來。若是有你們幾個,就足以向仙盟再去申請一個門派了。”
他說得一臉痛心,相當舍不得那些弟子的樣子,岑琸不懂。但對于那番解釋,他很想吐槽,卻找不到槽點。
“還有,那孩子,我需要時刻監視着他,一直到他長大。”
布玄文指了指躺在草堆堆出的床上的洛芈。
岑琸心一沉。自己本是想忘掉,現在又被提起,着實是難受。
“他這種體質啊,天生的,不能治,只能壓。我已經給他封印起來了,但并不保證一勞永逸,我需要時刻監視他。”他輕描淡寫地說着聽上去十分恐怖的話。
“師,師父,什麽體質啊?會有什麽情況?”岑勳本來還不想認的,現在既然這麽說了,還是跟着他吧。他這一叫,倒還把洛芈和岑勳兩個都給算上了。
“你不已經看到了麽就那樣發狂殺紅了眼然後六親不認一點自己意識都沒有的情況。”
岑琸有點懵,不知道什麽情況。
“诶,小子,還有那個,那個……”他指了指岑琸旁邊木了半天的岑勳,叫不上來名字。
“我叫岑琸,他是我弟弟,那個叫洛芈。”岑琸答了他的疑惑。
“好,你倆,不能跟他說,打死不能說。”忽然見布玄文神色嚴肅了起來。
“為何?”
“這種體質,只要有想要殘殺的欲望便能發作,若是讓他自己知道了,這不就是個心裏暗示麽?很容易蘇醒。”雖然聽不大懂,但是二人還是點點頭。
洛芈是次日清晨醒來的,看着房間裏多出來的一個人,和另外兩個看着自己怪怪的神情,一臉茫然。
“小子,叫師父。”
那個突然出現的人打破了僵局,一笑,指着自己,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童年篇寫完啦吼吼吼~篇幅有點長2333保佑一發我的簽約申請過吧吼吼^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