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名相(十八)

秋季時風霜重,變化也大,每一天都不同,軍隊離開不過半月左右,顧和外出時已經需要多加一件披風了。

陛下臨行前的心意也就有了作用。

極漂亮的狐毛披風,通體雪白,皮毛柔軟,楚珩特意自北芪山獵來,吩咐匠人加班趕制,終于在離開前,成功放在了顧相桌頭。

他似乎是不好意思當面給,走之後,顧和回屋裏才看到,純白的毛毛,被秋季的陽光鍍了暖金,戳一下,顫巍巍的動。

不由自主的,明明還不是極深冷的天氣,但已經吸引人拿起來,抱在懷裏看一看。

的确是極好看的顏色,也非常暖和,于是天剛剛轉涼一點,就已經拿出來,披在身上,好像披上了獨特的溫度。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顧和小半張臉都藏在披風毛毛裏,正俯身看着面前的沙盤。

楚營附近的形貌地勢,顧相看的專注,不時記錄什麽,認真分析着所有可能的藏匿地點。

就在近些時日,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由他留守的大營附近,忽然被莫名出現的小波軍隊侵擾。

對方雖然看似雜亂,但實際上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是訓練有素的姿态,不像散兵,倒像是正規軍隊。

這支軍隊近來出現的頻率很高,不過大多時候都見好就收,像是只想要奪取一些蠅頭小利一般,并不深入。

然而比起他們刻意營造出的膽怯形象,顧和總覺得,比起謀奪利益,他們更像是在試探什麽一般。

而如今的楚營中還有什麽是好讓人試探的?不過是楚珩離開之後,所剩餘的兵力還有多少。

難道是哪個國家聽聞大楚與狄風開戰,想要試探楚營中現如今存有的兵力多少,好趁虛而入?

這麽想着,顧和就不由愈發的謹慎了,囑咐負責駐守的宋将軍,在交手時一定要有所保留,虛實相交,讓對方摸不着頭腦,也不敢輕舉妄動。

宋将軍名叫宋知雲,和賀鈞一樣,都是楚珩的副将,但比賀鈞要嚴肅一些,也更加規矩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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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門外走進來,先是俯身一禮,開口時嗓音低沉:“先生,他們來了。”

這是早已經預料到的,多次試探,盡管并沒有讓對方獲取更多信息,但根據對方近來愈發急躁的動作,應該是耐心即将告竭了。

如果真的有進攻楚營的想法,大約也只就這幾天的事。

想到這裏,顧和放下地圖,唇畔深抿,不放心的詢問:“增加了多少,已經交上手了嗎?如今的戰況如何了?”

說着,不等回答,已經蹙起眉,緊一下身上的披風,徑直往外面走,邊走對宋知雲解釋道:“我們出去看看。”

宋将軍原本正在人後緊随着,聽到話,原本平穩的步伐就是微頓……

陛下出征,留他守護營中的顧相,因此,無論是聽取顧相的建議,還是遵從顧相吩咐,他都沒有什麽怨言,因為知道青年是非常知道分寸的人。

但戰事殘酷,青年身體又不太好,尤其是天氣轉涼後,臉龐幾乎是吓人的白,這時候去觀戰,萬一有個好歹……

宋将軍不太敢。

顧和往前走了幾步,沒有聽到身邊傳來動靜,眨眨眼,往後面看。

一眼看到宋将軍糾結的面孔。明明是堅毅淩厲的面容,想到什麽,卻好像要皺成包子,透露着即将劃破皮膚的心驚膽戰。

顧相前進的腳步就是微頓,停一下,略微思索,便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麽事,不由無奈的笑:“走吧,沒事的,将士在陣前浴血,總要讓他們知道身後站着的人是誰。”

——将士在陣前浴血,總要讓他們看到身後站着的人是誰。

說這話的時候,青年的嗓音溫和低緩,卻是不可思議的讓人安定。

在主力遠在營外,敵人有可能大軍壓境的時候,這麽說,幾乎是在穩定所有人的心神——你們不會被放棄的。

微不可查的,宋将軍低着頭,目光垂斂,身軀傲然筆挺。

走出門,登上城牆,很容易看出來,雖然對方增加了兩倍有餘的兵力,但在骁勇善戰的楚軍面前,依然不太夠看。

只不過站在充滿血腥味的城防之上,非常輕易地,能夠看對方狀似倉皇而逃,實際上根本沒有受到任何損傷的軍隊。

顧和蹙着眉,若有所思,一邊對身旁的宋知雲道:“窮寇莫追。”一邊将手中畫好的地圖遞給他,交代,“附近有可能的藏匿地點,對方應當不會只有這些人。”

宋将軍謹慎的點頭。

實際上,即使對方真的謀劃什麽大動作,他們也不一定會輸,畢竟楚軍的戰鬥力也是衆所周知的強悍。

如今會這麽謹慎,不過是……要守護更加重要的人罷了。

想到這裏,一接過地圖,宋将軍就忍不住看青年蒼白清隽的面容,猶豫不已:“我明白了,不過這裏涼,要不先生先回屋裏說?”

顧和:“……”你逐漸楚珩賀鈞化了你知道嗎。

逐漸楚珩賀鈞化的宋将軍并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甚至養成了夜晚也要嚴密盯緊城外的好習慣,勢必要給膽敢進犯的敵人重重一擊。

因此,在夜深時分,看到城下忽的出現一支戾氣橫生,仿佛要将夜色都吞噬掉的軍隊時,宋将軍的第一反應是冷漠。

終于露出真面目了?想要動手了?來吧孫子們,在我們陛下的支配下,還有什麽能吓到爺爺我?

然後他低下頭,在“打他娘的”脫口而出之前,對上一雙熟悉萬分,兇戾十足,仿佛猛獸被激怒到極致的冰冷灰眸。

“……”

要完,糟糕,先生救我。

城外草木叢生,彌漫着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道,清明月色下,只需略掃一眼,就能看到地上幹涸的淡淡血跡。

而對于年少時在戰争中浸染的楚珩來說,甚至都不需要看一眼,便能夠清楚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

也因此,年輕的君王日夜兼程,卻絲毫不見疲憊感的冷淡面容上,瞬時爬上寸寸陰影。

他仿佛極努力才能克制住什麽,攥缰繩的手指泛着白,暴出青筋,在蒼白的月色下顯得尤為森冷。

他的聲音啞的幾乎聽不清楚,才能保持着些許冷靜:“先生呢?”

宋知雲快步下來迎接,聽到詢問,不敢多言,只簡單交代幾句情況,便伸出手,指了指寝宮。

發現床畔多出一個人影,好像小狗崽一樣眼巴巴盯着人看的時候,顧和實際上還在睡夢中。

只是耳朵隐約聽到什麽動靜,才勉強的睜開點眼,實際上睡得很好,并沒有想要跟着醒的想法。

就猝不及防被床邊人捕捉到,然後整個人就被抱起來,換一個位置了。

是非常不好意思的姿勢,好像整個人都要倚靠在另一個人身上似的,但從環抱着自己腰間巨大的,幾乎失控的力道,能夠清晰感受到來人無邊的恐懼。

有點懵逼,但從熟悉的氣息和姿态,還是能輕易判斷出來這是誰,于是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手指已經習慣性的順順人的毛。

“好啦,不怕不怕,怎麽了?”眨眨眼,已經清醒過來的顧相,一邊哄着,一邊抵住環抱自己的肩膀,想要坐起來一點。

但很快就被覺察到人用極大的力道重新擁住,于是也不再動彈,只是一遍遍順着人的脊背,嗓音溫而輕軟。

有灼熱的氣息暈在脖頸,帶來輕微癢意,有點不習慣,可顧和已經沒有心思想這些,只蹙起眉,思索這是怎麽回事。

小崽子性情向來沉穩,并且有點冷淡,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無措的時候,抱着他,好像抱一塊水中浮木,失去了就會沒命似的。

這讓顧相在疑惑之餘也不由泛上淡淡心疼,誰的人誰心疼,于是嘆口氣,一邊安慰着,一邊對一些小動作選擇視而不見。

于是當意識到唇瓣正被另一個柔軟觸感輕輕舔吻時,已經來不及了。

全然陌生的感受,耳尖燙的好像融化了,臉頰騰騰泛着熱氣,卻依舊是被人緊緊擁抱的姿态,動也動不了。

等到抱住自己的人終于被安撫好,顧相已經覺得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不想說話,只想困覺。

而被極大安撫的君王,緊繃着的身軀慢慢放松下來,卻依舊精力旺盛的模樣,看着人,灰眸晶亮。

好像一不注意又要撲上來似的,顧和想起來剛剛的感受,沉默一下,狠狠心,把人推走。

但已經是一點困意都沒有了,頓一下,揉揉有點不自然的臉頰,好像十分正經的詢問道:“說吧,發生什麽了?”

便看陛下垂了眼,蹭過來,趴在人脖子上,以一種不甚熟練的姿态,扒開心口,說出一路的心驚膽戰,驚慌憤怒,流離惶恐。

時間本就不早,等到慢慢的聽完,已經是破曉時分了。

能看到天邊已經變成濃墨染成的深藍色,顧和眨一下眼,感到眼睛有點酸酸的,心中也是酸軟一片。

不受控制的,揉揉手下的大腦袋,主動啾一下人的臉。

然後就被撲上來抱住,一頓楚楚可粘。

等到粘人精終于收了手,窗外已經亮的能夠透進來光線了,再不睡,又是一天的奔波繁忙。

想起來脖子裏埋的這一個不知道多少天沒能好好休息了,顧相心疼又無奈:“去睡覺。”

被人不聽話的搖頭,但還是想起來自己不睡,先生總要睡的,于是乖乖退來,只蹲在床頭不動,像個望夫崽。

顧和:“……”

頭疼的揉揉腦殼,掀開一角被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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