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印信
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含淚看着她,慣常挂在嘴邊的慈愛笑容慢慢地化為血淚。
她說:“長安,娘的長安……你、你爹……是對的,是對的……別、別怪……你爹,好嗎?長安,你妹妹……阿寧以後,就交給你了……”
穆盺這一世的名字是穆長安,字盺;而妹妹則叫穆長寧,小字是個芮字,這兩點,除了母親和父親,無任何人知曉。
縱是平日裏,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喚她和妹妹,都叫的大名,似乎從未給她們姐妹定過其他名字一樣。
彼時的穆盺自然不懂得父母這麽做的深意,彼時的穆盺,看着自己即将是在自己面前的母親,感受到自己小手被用力握緊,那種因為混雜了血而顯得粘稠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不太好。
只是,她還記得,此刻要用力點頭,回答母親最後的期望,她說:“娘,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妹妹!”
“好好好,你一直跟個小大人一樣,娘、娘親放心……的……放心的……娘……娘的長安啊……對不起……”
母親留在穆盺記憶中的最後三個字,就是“對不起”,穆盺原先一直覺得,母親是因為将穆芮托付給年紀小小的她,所以感覺愧疚。
甚至随着逐漸長大,她也越發覺得是這個原因。
畢竟,想要照顧好妹妹,她真的需要付出很多,寒冬臘月都不間斷的鍛煉身體,間或還要跟着父親去打掃戰場,增長見識,為日後繼承父親的将軍衣缽,做一個可以被依靠的兄長做準備!
然而。
彼時的穆盺以為這樣就很辛苦了,卻沒想到,本以為會永遠站在前方,甚至某一日會親自将照顧妹妹的重擔移交給她的便宜父親,會在那麽一個夜晚,突然的出現,然後再也不回來。
那是一個漆黑寂靜的小院,乍然響起的貓叫聲,吵醒了本來就睡得驚醒的穆盺。
這是貓叫,是仆從提醒她有人進了院中,而且正在靠近!
穆盺心中未曾,輕巧地翻下床,手裏抓着一柄小劍,一雙眼睛在窗戶和大門處來回移動。
穆盺不能确定,賊人這一次會從哪裏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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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一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三更半夜有賊人造訪,自從異族突然大面積入侵西北那一天開始,原先平靜的邊防小鎮,就徹底的亂了。
“喵~”最後一聲略顯急促地貓叫聲後,人的腳步聲也跟着傳入穆盺的耳中。
果然是沖着自己來的!
穆盺一顆心提起,目光也鎖定在了大門邊,腳下挪動,雙手握緊了劍柄,擺出了一擊必殺的姿勢。
然而。
腳步聲卻停在了門邊,而後是敲門聲,一下重,兩下輕,然後又是連續三聲重音。
“父親——爹!”
穆盺手中劍柄一松,快走兩步,在來人要推門前,先一步打開了房門。
穆博遠着一身銀色铠甲,只是此刻铠甲已經被染成了血色,他一只手抓握着一樣東西,另外一只手則是提着□□,顯然這次回來的極其匆忙。
“長安。”穆博遠喚了聲,聲音幹啞的好似磨砂般刺耳,他擡了擡手,想要揉揉穆盺的頭,最後卻還是沒有這麽做。
因為,沒時間了。
“長安,這是爹的私人印信,日後可以用來證明你的身份,你——要收好!”
“爹,你——”
“長安,是爹不好,以為只要帶你們來西北,有鎮國公在,就能護住我們全家……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穆盺有點記不起了,甚至她都沒法确定當日穆博遠究竟有沒有把沒想到後續的話說出來。
因為,那一日,太亂了。
穆博遠匆匆過來把印信交個她後,就因着戰情之故,匆匆離開,而在他離開沒一會,小院中就闖進來了一批官兵,幸而穆盺機警,提前躲進了廚房的竈洞中,可是就算是這樣,還是差點被對方臨走前的一把大火給活活燒死。
後來她死裏逃生,卻又發了高燒,若非是遇到了來尋他的來福叔,只怕不死也要傻。
也就因為這樣,穆盺對當日的記憶總有些模糊,記得清楚開頭和結尾,也能記得一些場景和對話,可是偏偏最關鍵的地方,卻忘了。
她忘了自己是把父親的印信藏了起來,還是弄丢了?
想到父親的印信,穆盺目光微沉,從一旁拿起自己的鵝毛筆,開始在宣紙上細細的畫起來。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整體感覺是圓溜溜的,只是細細看就會讓人發現,這玩意兒其實有龍一樣的腦袋,颀長的身軀、形似獅子卻又不似,倒像是——神話故事中的某種東西。
貔貅?還是饕餮?
穆盺有點不确定,她在現代社會時對經濟金融研究頗多,但是對傳統文化了解甚少,甚至若非是因為妹妹喜歡各種小說電視劇,她只怕連所謂的穿越和重生都弄不清楚。
鵝毛筆在宣紙上緩緩勾了出某個物件的模樣,而後鵝毛筆被主人捏緊片刻,轉而開始描繪細節……
乾清殿。
這是帝王的寝宮,一些沒什麽份位的美人侍寝,便也是被送到這裏,春宵一度,然後再被送回去。
只是,這樣的事情已經連續兩三年不曾有過了。
元帝是竊國之帝,這事衆大臣俱都心知肚明,但是同樣的,他乃是勤政之君,也讓人無可否認。
因着明日沒有朝會的緣故,元帝索性就又熬了一夜,在簡單的用了點早點後,這才打算去休息一二。
大太監多機靈的人啊,趕忙上前伺候不說,還招呼着人鋪床整榻。
突然。
一聲清脆的“咚”聲傳來,正展開錦被的宮女錯愕的發現,一個圓滾滾的小玩意,從被子中滾落了出來。
這?
這……
宮女瞳孔驟縮,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其他幾個宮女也吓的各個噤聲宛若鹌鹑,就連大太監此刻,額頭上也是冷汗岑岑,擔憂不已。
無他,這石雕樣的圓形小東西,可是元帝的心愛之物,每日睡前都要把玩一二的。
如今,被宮女不小心掀翻滾落到了地上……
元帝眸光在那咕嚕嚕滾了好一會的東西上停留了好一會,在大太監以為今日伺候的人只怕都要在劫難逃的時候,卻聽這位讓人畏懼的帝王開口道:“撿起來吧。”
這三個字一出,負責整理龍床的宮女幾乎喜極而泣,當然,她是絕對不敢哭出來的,手腳利索的将那個小東西撿起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龍床玉枕邊後,就再也不敢做多餘的事情。
其他負責整理伺候的人,俱都如此。
最後,就連大太監在恭敬的等元帝上了龍床後,就帶着一衆宮女和小太監迅速的退出了乾清殿。
元帝在所有人退下後,卻并沒有入睡,他靠在床頭,手裏把玩着那個瞧着甚醜的小物件,似是極其喜歡,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又沉又冷,透着股讓人膽寒的陰森。
他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話來:“貔貅招財,只進不出……嗤!”
元帝那雙冰冷眼中滑過一抹嘲諷,只是這嘲諷的究竟是當初說這句話的人,還是在嘲諷把這句話奉為神谕的人。
許久後,寂靜的寝殿中再次響起元帝的聲音,他叫出了暗衛。
暗衛恭敬跪在地上,等待主人開口。
“将軍府,可有異常?”
“并無。”
“近來可有人窺視将軍府?”
“……并無。”
一連續兩個否定的答案,讓元帝本來還算輕緩的聲音,變得低沉了幾分,“穆博遠的兩個孩子,尋的如何?”
“回陛下,暫時未有确切消息,不過,吾等已經查到一些事情,只是尚且還需分辨真假。”
“哦?是何事,說來聽聽。”
暗衛聽出元帝話中的興味,心中大松,稍一思忖,便将查探到的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通。
卻原來,不久前有人在臨安的名花樓遇到個官女支,從對方的嘴裏得到一個關于瘋婆子的消息。
只可惜,他們找到的時候,瘋婆子已經死了,只能從周邊人口中隐約打聽出一些消息。
“那瘋癫婦人似乎是當年穆夫人的陪嫁之一,據說,當年将軍府被賊人入侵之時,穆夫人帶着兩個孩子匆忙逃離,最後穆夫人身死,其子被落下,其女則是被一個奶嬷嬷抱走。”
說到這,暗衛頓了頓,似是在細細組織語言,而後道,“據暗衛曙的後續調查,當初将軍府被破,穆夫人過世後,穆博遠身邊也的确只出現過一個小少爺,年紀剛好能對上那位被落下的少爺,想來這應該就是穆家長子穆長安。”
“只是,有傳言說,此人與穆博遠并無幾分相似。是以,究竟是不是穆長安,未可知。”
“未可知?”
“未……尚未可知……”
“好好好!”元帝罕見的一連吐出三個“好”字,上揚了的聲線,落在人耳中與其說是在笑,卻更像是在質問,“好一個未可知!先前死的一具屍體,問爾等是穆長安(即穆盺)否,爾等言屍體容貌燒傷大半,觀體型與穆長安無甚區別,只是究竟是與不是,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