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深青快死在床上。

像化身扁舟一葉随波逐流, 滿目都是虛空。有一陣細風極其緩慢地拂過身體,每過一處就激起一層鑽心的癢意,癢得人頭皮發麻,腳趾蜷縮。

然後她尖叫,她顫抖,她飙淚, 她崩潰忘我。

直到最後一刻,腦海裏驟然炸開白光,她啞然失聲, 癱軟下來一動不能動。

賀星原大汗淋漓地從她腿間擡頭, 像剛跑完十公裏馬拉松, 臉色爆紅,跪在那裏拼命喘氣。

緩過一陣,他直起身給她蓋好被子,扭頭走進浴室, 脫去衣服站在蓮蓬頭下, 把水開到最大,從頭到腳淋下。

林深青側過身, 把臉進枕頭裏。

死了一回又從巅峰活過來的刺激與愉悅充斥着全身,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好像終于得到了慰藉。

大約小半個鐘頭後, 賀星原回來了,從衣櫃拿了身睡裙和內衣, 坐在床沿叫她:“起來穿衣服。”

他啞着聲,絕口不提剛才的插曲,林深青卻撐肘起來,看着他的嘴問:“什麽味道?”

“……”賀星原把滑到她腋下的被子拉高,給她遮嚴實了,眉頭緊皺地說,“別問了,你消停點……”

“忍這麽難受,幹嘛不動真槍?”她歪着頭看他,“我一個人爽,多不好意思。”

他低頭揩了揩布滿血絲的眼,沒有說話。

林深青伸手去捏他下巴:“有過女人啊?”

賀星原撥開她的手:“沒有。”

“第一次伺候人?”

Advertisement

“嗯。”

“那從哪兒學來的這本事?”

“瞎來的。”

瞎來的也這麽厲害,這男人是不是有點超綱了啊?

林深青不太信:“真的假的?”

“我……”敷衍不了她,他只好直說,“我剛才一邊來一邊琢磨的,你不是會叫麽……”

“哦,這樣,那叫得好聽麽?”

“……”

林深青笑了笑,終于放過他了,接過衣服,坐在床沿慢悠悠地穿。

賀星原靜氣凝神,擡頭望天花板,等她穿完,讓人來收拾一片狼藉的床單,拉着她下去吃飯。

下樓的時候,林深青腿有點軟。脫過水太渴了,她到客廳拿了瓶礦泉水咕咚咕咚下肚,等賀星原把菜端上桌,捂着胃說喝撐了,吃不下。

賀星原也幹脆不吃了,問她:“剛才為什麽跑去浴室?”

她穿着睡裙,明顯不是要洗澡。把自己泡在冷水裏,倒更像一種自虐的行為。

林深青抱着肩沒說話,剛才事後那股勁兒全散了,恹恹地坐在那兒不動。

賀星原把她抱起來,讓她坐進自己懷裏:“這兒沒別人,不用怕,你告訴我,是不是想起什麽跟兇手有關的事了?”

她沉默了很久,看着他點點頭:“我是兇手……”

賀星原皺皺眉頭。

“我是兇手,”她又重複了一遍,梗着聲說,“葉師師是被我害死的。”

“什麽意思?”

“我想起了一點事故發生後的事……直升機墜海的時候特別混亂,救生筏不知怎麽,好像沒有打開,我們穿着救生衣游出去以後,被浪頭打散了。我一個人在海上漂了很久,救生包裏的東西,淡水,壓縮餅幹,驅鯊劑……都用完了。”

“然後呢?”

“後來我看到另一個救生包漂了過來……”她語速很慢,聲音很輕,“我知道這是同機人的,可我真的太渴,管不了那麽多了,我就把裏面剩下一半水都喝了,淡水劑也用了。”

“再後來,我看到葉師師的屍體漂到了附近,她身上沒有救生包……”她緊緊攥着賀星原的衣角,“你說,是不是我把她害死了?如果我沒有用掉那個救生包,也許它漂着漂着又會回到她身邊,或者……”

“幾率太小了,”賀星原打斷她,安慰似的拿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就算你什麽都沒做,救生包回到她手裏的幾率也太小了。再說了,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在弄丢救生包之前就已經死了?”

“我是不知道,”她笑了笑,“誰也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了……”

賀星原擔心林深青的精神狀況,第二天就帶她去了一院複診。

何钰松跟她進行了半個鐘頭的談話,然後把賀星原叫了進來。

林深青到了外邊又像沒事人一樣,打個響指示意他們聊:“我去趟住院部。”

賀星原知道她跟爺爺關系并不好,在那兒估計也沒什麽話好講,去探病只是不想在精神科這樣壓抑的環境幹等。

他點點頭,讓她去吧,目送她離開後,轉頭問何钰松情況。

何钰松說:“人在受到傷害的時候,下意識都會選擇自我保護。她先前之所以缺失這段記憶,就是因為大腦在幫她忘記這個讓她不堪忍受的,所謂的‘罪行’。”

“現在問題的症結在于,到底是葉小姐先死了,救生包才漂到她身邊,還是她先用了那個救生包,才讓葉小姐失去了生機――這個答案,已經沒有人能夠解開。”

“就算從客觀角度分析,葉小姐因她而死的可能性非常小,從求生的本能方面理解,她的行為也無可非議,但她是個病人,這個病讓她無法避免消極的想法,她過不了心理這一關。她今天的情況比上次來糟糕很多,再這樣發展下去,必須使用藥物治療了。”

賀星原點點頭表示理解:“除此之外,有沒有解開這個心結的辦法?”

“記起事故的全過程。”何钰松猜想,“解鈴還須系鈴人,她現在只記起一半,另一半裏也許會找到鑰匙。”

林深青進住院部病房的時候,徐姨正在陪林爺爺做早鍛煉。

徐姨一見她就笑:“深青又來看老爺子啦。”

林深青聳聳肩:“順道。”

“哦,”她反應過來,“你那朋友的病還沒好呢?”

“沒呢。”

林深青給自己搬了把凳子,剛坐下,就看林忠廷臉色垮下來,冷哼一聲,鍛煉也不做了,轉頭走進洗手間。

林深青又氣又莫名其妙:“徐姨,我就這麽讨人嫌麽?”

“不是不是,”徐姨瞄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壓低聲說,“哎喲,你看你,每次都是陪朋友看病,順道才來這兒一趟,那老爺子能高興嗎?”

林深青發笑:“他老人家這是越老越傲嬌了?”

“我耳朵還沒聾!”洗手間裏傳來林忠廷一聲吼。

徐姨立刻噤聲。

林深青搖了搖頭。

片刻後,林忠廷出來了,坐回床上吃早飯,跟徐姨說:“誰盼着她來這兒礙我眼了?一身的銅臭味!”

“得,那是我來錯了,”林深青站起來,“我呀,陪您孫女婿接着看病去,往後再不來礙您眼了。”說着轉身就走。

“站住!”林忠廷瞪大眼看着她的背影,“說什麽?再說一遍!”

林深青笑眯眯轉過身:“您耳朵不是挺好的嘛。”

林忠廷氣得臉色發青,沖徐姨道:“你瞧瞧,我說什麽來着?我就說這丫頭哪能陪個普通朋友三天兩頭上醫院來!”

徐姨幹笑着勸架:“深青這年紀,談朋友也正常……”

“談朋友?她談朋友問過我這爺爺的意見了嗎?人都沒領上門呢,這就成孫女婿了?我認了嗎?”

林深青嘆了口氣:“領上門您也不喜歡呀,人家是港城香庭的小公子,身上一樣都是銅臭味,而且比我濃得很呢。”

林忠廷愣了愣:“港城什麽?”

“香庭,開酒店的。”林深青重複一遍,心道林忠廷這兩耳不聞商圈事的,哪兒知道什麽香庭臭庭啊,于是通俗一點解釋,“就是資産幾十億的那種人家。”

林忠廷像沒聽到她後半句似的,低低嘀咕着:“香庭,香庭……”他想了半天,“那開酒店的人家,是姓賀?”

“呀,您倒是聽過呢?”

“不是,你這……”林忠廷滿臉詫異,“你說的那個男孩子,是路家的小也?”

這回換林深青愣住了:“什麽路家的小也?”

“以前你住在縣城那會兒,隔壁那戶路姓人家,不是有個男娃娃叫路子也嗎?跟你打小一起長大的。”他說完又看徐姨,“你不是說,那男孩子跟小也長得有點像?”

徐姨點點頭:“是啊!”

林深青摸不着頭腦了:“您說什麽糊塗話呢,這一個姓路,一個姓賀,什麽是他不是他的?”

“你搬走後不久,小也被港城一家大戶人家接走,改了姓氏。”林忠廷琢磨着回想,“沒錯,應該就是賀家啊……”

林深青一頭霧水。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忠廷也不得不提了幾句路家煤氣洩漏的事。

林深青在聽到“煤氣”兩字的剎那,終于如夢初醒,臉色一瞬轉白。

耳邊忽然噼裏啪啦炸開好幾個聲音。

――我爸媽是因為煤氣洩漏過世的。

――爸媽過世以後,我就被爺爺接走了,從窮人變成富人。

――其實沒關系的,犯了錯,不一定要知錯就改,也可以将錯就錯。

――萬一你以後發現自己犯了什麽錯,一定要好好回想這個道理。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