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墓園出來, 兩個人都成了落湯雞。

還好車裏有個百寶箱,毛巾毯子和不插電吹風機齊備。賀星原冷靜下來以後就開始跟林深青道歉,一邊心急忙慌給她擦衣服,拿吹風機呼啦啦地吹她頭發。

聽她打了個噴嚏,他心都發顫,皺着眉說:“我以後不這樣了……”

林深青沒說話, 拿過毛巾擦他身上的水。

季四看了眼後視鏡,十分不理解,既然這樣, 兩人為什麽不各擦各的, 非要拗着手彼此對擦。

回到賀宅, 林深青洗了個熱水澡,到餐廳的時候,看見賀星原已經坐在那裏等她。

兩人都沒什麽胃口,林深青喝了半碗羅宋湯就飽了, 擡頭看對面人在夾一塊牛肉, 夾了三十秒還沒成功,說:“你筷子拿反了。”

賀星原愣愣“哦”了聲, 趕緊換了一頭,又開始無意識地夾,結果就聽她說:“其實剛才是正的。”

“……”他擡起頭, 擱下筷子笑, “你幹嘛?”

“我不爽,捉弄捉弄你呀。”

“不爽什麽?”

“我還沒見過哪個坐在我對面的男人, 可以神游太空到這種地步呢。”

賀星原笑了笑:“那我陪你聊天。”

“行呀,”她看着他,“就說說你剛才想什麽想這麽認真。”

賀星原沉默下來。

林深青作勢起身:“不說我回房了啊。”

Advertisement

他伸長胳膊到對頭,摁住她手背。

林深青又坐了回來。

賀星原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你知道‘香庭’這個名字有什麽淵源嗎?”

“什麽淵源?”

“我爺爺叫賀庭正,我奶奶叫路香娥。”他解釋了下,“我是說,我在大陸的親奶奶。”

賀星原之前之所以姓路,就是因為爸爸随了奶奶的姓氏。

林深青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早些年,我爺爺到大陸經商,在西城遇見了我奶奶,對她一見鐘情。那時候我爺爺是獨身,有學識又長得俊,我奶奶的思想也比當時的一般女性開放,沒多久就接受了他的追求,和他交換了定情信物。”

“但我爺爺的根在港城,要娶我奶奶過門,必須先過家裏這關。因為身份地位懸殊,他知道這不太容易,所以瞞着家裏,打算從長計議,沒想到被身邊朋友出賣給了我太爺爺。我太爺爺就把他抓回了港城,逼他和一位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

“那姑娘就是你堂哥的奶奶?”

“嗯。”

“我爺爺被抓回港城以後,無數次嘗試逃脫,嘗試聯系我奶奶,都被我太爺爺阻攔,日子久了也只好放棄。因為我爺爺那個時候并不知道我奶奶懷了我爸。”

林深青嘆了口氣,問他:“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

賀星原眨眨眼:“我在想,雖然我爺爺最終放棄了我奶奶,可他創立‘香庭’,又在知道我爸的存在後滿大陸找他,說明他從沒忘記我奶奶,那他應該也很珍視我爸。”

“既然這樣,我爸意外死亡,我爺爺難道沒作任何調查?他不應該不知道,社調記者這個身份的敏感性。”

林深青低低“啊”了一聲,覺得有道理。

賀星原當年還小,确實不懂那麽多,看大人認定是場意外,當然也就相信了。

但要說賀爺爺這樣見慣了商場爾虞我詐,大風大浪的人,完全沒想到去深入調查,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可能是查了,但沒查到呢?”

“我一開始也這麽想。”賀星原皺着眉,“可是如果我爺爺在十五年前都沒查到蛛絲馬跡,那麽我叔叔是怎樣時隔十五年,又發現金越有問題的?”

照理說,時間過去越久,犯罪痕跡就越模糊。

“那本筆記本上沒寫嗎?”

賀星原搖搖頭:“我打算再查查,看趙康有沒有可能是被身邊人出賣,或者是在商場上和我叔叔打交道的時候,自己露了馬腳。”

雖然賀星原覺得,這兩種可能性都比較小。畢竟能接連制造空難和車禍的人,一定是個狠角色。這樣露餡實在有點蠢。

林深青點點頭,心想也好。

不管最終有沒有別的發現,只要還有繼續追索真相的方向就好。

否則趙康一死,賀星原那一記拳頭打出去的力全回到了自己身上,除了接受這個結果什麽也不能再做,她覺得他會崩潰。

她想了想說:“你這個狀态,要不要跟學校請幾天假啊?”

賀星原笑笑:“哪那麽随便說請就請。”

林深青指指自己的鼻子:“家長給你請沒用?”

“你又不是我親生姐姐。”

她聳聳肩,示意好吧:“那明天回西城。”

次日一早,林深青跟賀星原回了西城,到家已經接近黃昏。

賀星原說要去趙家看看,把她送到白麓灣,交代季四準備好晚飯,然後就離開了。

林深青捶腰捶背地休息了半個鐘頭,忽然聽見門鈴響了,一看可視電話,發現個稀奇的面孔。

竟然是不穿白大褂的何钰松。

她看看家門口的季四,發現他沒有表示異議,想來應該是何钰松跟賀星原通過了氣,于是放了人進來,問他:“何醫生怎麽來了?”

何钰松面露歉意:“作為心理醫生,沒有保護好病人隐私,我覺得我有必要親自來跟你道個歉。”

林深青恍然大悟,把人請到客廳沙發,給他倒了杯水,無所謂地說:“你是醫生又不是警察,沒發現竊聽器也很正常。”

“但還是我失職了。我剛才跟賀先生電話聯絡過,大致了解了你的近況,之後你不用再去醫院,我會定期過來這裏,就算是我為自己的失職做一些彌補。”

其實賀家完全具備私人醫生的資源,賀星原當初帶林深青去醫院就診,是因為對嬸嬸和堂哥心存疑慮,現在卻不一定非得繼續選擇何钰松。

但按林深青這人的脾氣和她的心理狀況,半途換個醫生未必适應,所以賀星原和何钰松商量過後,作了這個決定。

林深青對此樂得輕松,不過出于好奇問了句:“你定期□□,還說要對另一個女人負責,家裏女朋友不吃醋嗎?”

“病人在我眼裏不分性別,我只是對病人負責。”何钰松笑了,“當然,我也沒有女朋友。”

“這麽快分手了啊?”

他笑着嘆氣:“是本來就沒有。”

林深青一愣:“沒有就沒有,騙我幹嘛?”

“因為心理醫生不适合跟病人發展醫患以外的關系,當時覺得那樣說比較安全。”

“那現在怎麽說實話了?”

“因為現在就算說實話,應該也是安全的了。”

“唉,你要早說你是單身,我及時轉移了目标,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了。”

何钰松拿起筆記本和筆,一臉願聞其詳的表情。

林深青講起了跟賀星原小時候的淵源,發現他不停地在作記錄,問:“這也跟病情有關?”

“當然。”他笑,“你說的每句話,所作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跟病情有關。”

“我以為我們還在寒暄階段,該不會今天的就診已經到此結束了吧?”

“如果你沒有其他想對我傾訴表達的,可以到此結束。”

林深青是真服氣,想說那就散了吧,臨出口又發現這個時間點有些尴尬,于是随口客氣了下:“你要不要吃個晚飯再走?”

何钰松不答反問:“賀先生不會介意嗎?”

“那有什麽關……”林深青理直氣壯地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哦,也對,那還是算了,他最近心情不好。”

何钰松在筆記本上又記了一筆,突然改了主意:“賀先生什麽時候過來?我想跟他聊聊再走。”

林深青已經習慣這兩個男人說悄悄話了,給賀星原打了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忙完。

賀星原正在趙家樓下,看見警方把趙曲風帶下了樓,大概是要他協助調查趙康的案子。

他匆匆答了她一句“半小時後”,挂斷電話走上前去。

趙曲風眼睛血紅,看見他來,跟餓狼撲食一樣就要沖上去,被身邊兩名警察及時扣住了肩。

賀星原在他面前停下,淡淡道:“小趙總這個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爸殺了你爸,而不是你爸殺了我爸呢。”

趙曲風咬牙切齒:“我告訴你,我爸不可能自殺,這事沒完。”

“巧了,我也希望這事沒完。”賀星原笑了笑,“希望小趙總好好協助警方辦案,把你父親的真實死因查個水落石出,我在這裏靜候佳音。”

趙曲風被警察帶上了車。

賀星原在路邊抽了根煙,散了會兒味道,然後開車往白麓灣去,進家門發現林深青跟何钰松面對面坐在沙發上,似乎已經沉默了很久,無趣到相看兩厭的地步了。

他歉意道:“何醫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何钰松擺手示意無妨:“賀先生哪裏說話方便?”

賀星原看了眼林深青,叫她自己先吃飯,然後伸手示意何钰松:“去車裏吧。”

兩人進了賀星原的車。

何钰松開門見山地問:“賀先生,我想跟你确認一下,你跟林小姐目前的關系。”

賀星原愣了愣,思考了下才說:“我們沒有明确情侶關系,但……”

何钰松大致明白了這個“但”的意思,點點頭說:“我實話實說,我不建議你們當下建立戀愛關系。”

“怎麽說?”

“很大一部分心理疾病患者實際上都不适合談戀愛,尤其林小姐現在在感情方面的狀态,已經從安全過渡到了不安全。”

“不安全?”

“我跟她初次見面的時候,跟她探讨過這個話題,當時她對感情,或者說對賀先生你,純粹只是征服欲作祟,是打發時間,是覺得好玩,刺激。但現在,這次國慶假期之後,她在這方面有了本質的變化。”

“通俗地說,她之前對你随心所欲,無所顧忌,她可以坦然享受你的給予,不必有‘需要給出回應’的負擔。但現在,她有了。而這種改變,對她來說非常危險。”

賀星原皺皺眉。

“我看得出來,賀先生是一個在感情方面對伴侶毫無保留的人。假設林小姐是健康的,應該很幸運擁有你這樣的伴侶,可她現在是個病人,你的毫無保留反而容易對她造成心理壓力。戀愛關系是一把雙刃劍,可能幫助她痊愈,也可能随時抛出那根壓倒她的稻草。保險起見,我建議不要使用這把雙刃劍。”

賀星原笑了笑:“何醫生一直在說可能和建議。”

“是可能,不是必然,是建議,不是要求。如果賀先生有絕對的自信,能夠保證在她患病期間不傷害到她,或者為傷害到她而産生的後果負責,那麽你可以忽略我今天的話。”

賀星原沉默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何钰松沒再多說什麽,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已經作了跟他的建議相悖的決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