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結果毫無懸念, 最後填飽幾人肚子的,全靠徐姨的蛋炒飯。

不過徐姨知道,林忠廷表面看着挺不滿意,其實心裏很高興,要不是賀星原及時倒了那幾盤失敗的菜,他可能真會留它們當晚飯, 把燒焦燒爛的都吃下去。

從縣城離開的時候,林深青和賀星原都是灰頭土臉,一身油氣。

臨出門, 賀星原躬着腰跟林忠廷道歉, 說回去以後一定好好精進廚藝。

林深青趁機把徐姨拉到一邊, 塞給她一沓厚厚的錢,叫她好好照顧爺爺。

出院的時候,醫生說林忠廷的情況只是暫時穩定,日後還得注意靜心歇養, 控制血壓和情緒, 別叫他動怒動氣,受刺激。

徐姨讓她放心, 送她和賀星原到了門口。

上車之前,賀星原回頭看了一眼隔壁人家。

林深青問他:“要進去看看麽?”

他搖搖頭:“前天警方已經來過一趟,重修後的房子, 什麽線索都沒了。”說着坐進車裏, 發動了車子。

警方前幾天也找林深青調查核實過一些信息。

她把自己記起的大部分空難事故經過一一說明了,還剩一點, 關于她為什麽會上那架飛機的,她依然記不清,沒法配合警方。

她問:“趙康的案子沒有新進展嗎?”

“警方排除了他殺的可能,趙曲風不相信,一直在翻舊賬,但不管是羅菲和那個司機的供詞,還是那封遺書裏提到的其他線索,都指明趙康确實犯下了這些罪行。”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新線索浮出水面,在警方看來,整件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仍舊不甘心,仍舊在堅持追索真相的,只剩了賀星原和趙曲風這兩位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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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個所謂的真相到底存不存在,誰也不知道。

十月中旬起,西城的秋意迅速轉濃,氣溫接連幾天大跳崖。

林深青捱着凍堅持鍛煉,跟賀星原定期去游泳館接受暴露療法,後期甚至嘗試體驗了幾次模拟飛行。

何钰松每周來一趟白麓灣,次次發現她的狀态有進步,一直到十二月下旬,賀星原臨要去加拿大學飛的前一周,拿着最新的檢測報告下了結論,說她的病情已經正式步入恢複期。

這裏的恢複期是指,核心病症基本消除,只要再持續穩定一段時間就能夠徹底康複。

這次就診在醫院,何钰松照例在跟林深青聊完後,和賀星原進行了單獨談話:“最關鍵的睡眠問題已經解決,恐海、恐機的症狀也減輕了一部分,只是還不到能夠正常坐飛機和船的地步。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畢竟健康的人群中也有不少抗拒這兩樣交通工具的。”

賀星原說:“但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必須面對飛行和航海。按她現在的情況,是不是還不能完全适應工作?”

“對,但可以開始嘗試國內出行,慢慢恢複原來的工作狀态了。”

賀星原點點頭:“我還有兩個問題請教何醫生。”

“你說。”

“她缺失的記憶,一直還剩一小塊沒找回來,這是怎麽回事?”

“還是自我保護意識的作用。我分析了她這兩個多月的心理狀态,猜測那段記憶可能跟葉小姐有關。比如,也許葉小姐安排了公共航班,而她出于某些個人原因,執意要搭乘私人直升機,結果出了事故。她因此感到自責,不願意面對,所以形成了選擇性失憶。”

“既然這樣,等她想起這段記憶的時候,病情會不會再反複?”

“恢複期确實存在病情反複的風險,所以你說的情況有一定可能。但事故既然已經查明是人為制造,她的潛意識就會把罪責分擔一部分給肇事者,心理負擔相比之前也會有所減輕,如果單純因為恢複記憶而導致病情稍有反複,問題不大。”

賀星原點點頭:“還有個問題。按計劃,我再過一周就要出國了,但我還是不太放心她。”

選拔結果在一個多月前就出來了,賀星原和室友劉敦都争取到了名額,相應的準備也已經到位,但最終到底走不走,他一直在等林深青的情況。

何钰松笑了笑:“林小姐的意思呢?”

“我們很少正兒八經聊這些,但我看得出來,她不希望我為了她放棄出國學飛。”

何钰松點點頭:“既然你在尋求我的建議,我就從她的心理角度分析,說說我的看法。”他想了想說,“賀先生應該知道她母親的事吧?”

“嗯。”

“據我這陣子的了解,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給她灌輸一種思想,告訴她――‘你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如果不是她,她母親不會因為未婚先孕嫁給她父親,也不會有後來的痛苦。所以盡管在表面上,她從不外露,可她內心深處,從小就形成了‘我對別人來說是個拖累’這樣的印象。”

賀星原點頭表示認同。

“接着在這一年,發生了一起空難事故,她因為從小形成的那個印象,再次産生自責心态,把葉小姐的死歸咎于自己。”

“嗯。”

“以上這些都是她患上心理疾病的一部分原因,那麽設想一下,如果你現在為了她放棄出國學飛,這件事又會給她造成怎樣的影響?在我看來,你的放棄對她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這也就是我之前提醒你的,在感情中一味地毫無保留,有時反而會傷害到對方。”

賀星原明白過來:“謝謝你,何醫生。”

何钰松搖頭示意不客氣,笑着說:“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賀星原點點頭,起身跟他握手。

離開醫院已經接近黃昏,林深青看過檢測報告後神清氣爽,張開雙臂一副擁抱大自然的樣子,說:“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風吹在身上特別舒服?”

賀星原把圍巾給她纏上,把她口鼻都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後說:“沒有。”

二月春風都似剪刀呢,十二月的寒風簡直像菜刀。

林深青把圍巾扯下一截:“怎麽,看我病好了,就開始跟我擡杠了?”

“我實話實說而已,”賀星原笑着問,“這風吹着不冷麽?”

她心情好,怎麽都好:“暖和着呢。”

“那晚上要不要去露營?”

“?”

林深青瞠目看着他。

過了兩個多月安生日子,她倒是忘了,這個男人是那種說走就走的野路子。

“你說真的?”她确認。

“真的,我元旦之前就走了,今天冬至,當新年過了吧。我們現在回家整行李,開兩個鐘頭車去百鶴山。”

冬至當新年過,還趕在最冷的季節山頂露營,要是換個人說這話,林深青一定要罵他一句“神經病”。

可是對着賀星原,她不僅完全罵不出來,反而對這趟聽上去很刺激的旅程感到異常期待。

她知道,跟着他,她不需要循規蹈矩。再荒唐的事,他總是有辦法做到。

兩人回家拿了幾件行李,趕在夜裏七點多到了百鶴山,在山腳吃了個晚飯,準備坐纜車上山。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林深青對纜車這種跟飛機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交通工具有點抗拒,站在車前說,剛吃完飯,先消化消化。

賀星原知道她在做心理準備,既不拆穿也不催促,直到過了八點半,纜車即将關閉,才問她:“消化好了嗎?”

她點點頭。

賀星原把她牽上纜車。

纜車門慢慢關閉,順着索道緩緩往上升去。

頭頂亮着一盞黃色的燈,照得四下通明。林深青緊張又興奮,想看夜景又有點不敢,賀星原看她這樣子,幹脆把她一把抱上自己的膝蓋,摟進懷裏。

纜車随着這動作微微一晃,她吓得“啊”一聲:“你幹嘛,掉下去了怎麽辦?”

“不會的。我抱着你,你放心看窗外。”

“本來就很放心啊。”

她不認,他也不争,抱着她低低地笑。

林深青感受到他胸腔的輕微震動,莫名地後背發癢,正是心猿意馬的時刻,忽然聽見一聲大響,遙遠的天邊炸開了一朵金色的煙花。

緊接着,接連不斷的火樹銀花跟着綻開。

雖然實際上相隔甚遠,但這個高度瞧着,煙火好像觸手可及似的。

林深青得意地說:“看看,我就說要飯後消化一下,這還趕上人家放煙花了。”

賀星原笑着說:“嗯,你趕得巧。”

林深青聽他這語氣,微微一愣,隐約明白過來什麽,回過頭看他。

賀星原把她腦袋掰正:“看我幹什麽,看煙花。”

纜車一路攀升,煙火也跟着一路攀升,金色的流火洋洋灑灑從天邊洩下,一簇一簇炸得人心也敞亮。

哪有什麽趕得巧,趕不巧的。

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所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刻都美成了巧合。

“不行……”林深青吸吸鼻子,扭過頭,“我要跟你接個吻。”

賀星原從沒見過這樣的感動法,笑着說:“那來吧。”

他們接了一個漫長的吻,直到纜車門打開都意猶未盡。

賀星原流連忘返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帶她上了山頂。那裏是一片開闊地,地上鋪着幾層用以保暖的樹葉,一頂厚實的帳篷已經搭好了。

他領她坐進帳篷,打開裏面用以照明加溫的汽燈,拿起保溫杯給她倒了一杯熱姜茶。

賀星原在收拾帳篷裏的行李,林深青一小口一小口呷着茶,坐在帳篷口往四面望。

璀璨的銀河鋪在頭頂,底下萬家燈火一覽無餘,天地忽然變得無比闊大。

她說:“我想趕緊恢複工作,到外面走走看看了。”

賀星原收拾完行囊,過來坐在她身邊:“多接點加拿大的工作。”

“想得美,”她笑着說,“我還是最喜歡歐洲的酒。”

“我會讓加拿大的酒莊多給你一些酬金的。”

林深青側目看他:“難道我就這麽庸俗嗎?”說完嘆着氣點了點頭,“是,我就是這麽庸俗,有酒有色有錢,為什麽不去呢?”

賀星原笑着把她腦袋往自己肩膀上摁,突然問她:“還記不記得2012年的這天在做什麽?”

2012年的冬至?林深青一愣:“那不是當初傳得沸沸揚揚的世界末日麽?”

說是這一天日落以後,黎明将永不到來。

她回憶了下:“好像跟同學通宵了,因為怕死在夢裏。”

“我也是。”賀星原笑了笑。

傻兮兮熬了一夜,結果第二天還是照常趕早自習,打着瞌睡上課。

林深青想玩刺激了,順着這話題問:“那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你現在想做什麽?”

賀星原偏過頭來看她。

這個眼神,讓她覺得,他想做的事,一定跟她有關。

林深青勾着唇,眼角都是笑意:“說呀。”

“要聽實話麽?”

“廢話,”她催促,“快說。”

“我想……”

山風搖曳,她聽見他炙熱又誠懇的回答:“我想跟你做|愛,用一整晚。”

“這麽巧呀,”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也是。”

賀星原的心髒猛地抽了一抽。

林深青爬進帳篷,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朝他晃了晃。

賀星原扶了扶額:“那一盒可能不夠一整晚。”

林深青剛要說那叫人再送一盒來,突然看見他也爬進了帳篷,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給她看:“這樣應該就夠了。”

兩人對視着,心照不宣全寫在了眼睛裏。

這一刻就注定了,今晚一定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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