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渣

早飯過後孟兆來給袁寧補習,一眼就注意到袁寧紅通通的眼睛。

孟兆沒多問。

來章家這麽多回,孟兆大致了解了袁寧的情況,也知道自己是走了大運才被選中給袁寧“啓蒙”。加入張家這樣的家庭,委屈自然是不可能受的,但小孩子敏感,肯定會有哭鼻子的時候。

好在袁寧聽課時表現如常。

正課上完了,照例又到了替袁寧解答問題的時間。孟兆耐心詢問袁寧這兩天有沒有攢下什麽疑問。

袁寧想了想,問:“老師你知道植物為什麽會生病嗎?”

孟兆一愣,答道:“植物生病的原因可多了,缺陽光、缺水份、缺元素、缺營養都有可能讓它們生病。這些都是缺了東西,也有和我們人一樣被病毒感染、化學傷害、物理損傷。”

袁寧聽得懵懵懂懂。

孟兆一看袁寧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照本宣科太厲害,把袁寧給弄懵了。

孟兆問:“總之原因很多,每種原因都能說個幾天。你養的植物生病了嗎?你可以把它們的症狀告訴我,我來判斷判斷。”

若是普通的農學院學生可能不一定能做到,但孟兆已經在導師手下實習兩年,想判斷病因還是很簡單的。

袁寧老實回答:“它們很沒精神,全都蔫答答地垂着腦袋,據說好像是泥土不對。”

孟兆擰起眉。這真是标準的小孩子答案。

孟兆只能諄諄善誘:“它們葉子黃不黃?”

袁寧認真回想。

“葉片變黃,葉脈變醬紫色、萎縮、變脆,而且植株矮小,比同期的花草要矮小。”章修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完整而又詳細地把昨天那些植物的特征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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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寧驚訝地望向章修嚴,眼裏滿是崇拜:“大哥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好像真的是這樣的!”

章修嚴瞅了袁寧一眼,很滿意他這次喊大哥時沒結巴。

孟兆的神色卻凝重起來。

袁寧心中一緊:“怎麽了?它們病得很嚴重吧?”

孟兆說:“聽這症狀,像是重金屬污染。”這些病症他剛學這方面的東西時每天都在背,實在再熟悉不過了。他與導師去過不同的省市考察,也親眼見過在重金屬污染的地方長出來的植物,章修嚴說的症狀跟镉污染地區的植物非常相像!

現在都在談發展,“污染”兩個字鮮少人提起,即使提起了,也會被要求為發展讓路。很多人都沒意識到各種污染的破壞性與持久性,只覺得污染了治理一下不就成了?

事實上要治理并沒有那麽容易。

尤其是這重金屬污染。重金屬一方面會滲入地下水,不斷擴大污染範圍;另一方面,它會随着植物進入食物鏈,最終進入人體!

孟兆神色認真:“小章先生,你們是在哪裏看到這樣的植物?可以告訴我嗎?我回去與導師商量一下,親自去看一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章修嚴示意袁寧把昨天的情況說一遍,自己則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上園藝店的地址。他把地址遞給孟兆:“在這裏,你去前臺工作人員那裏登記一下就可以上樓看那些植物。”

孟兆說:“謝謝小章先生。”他一刻都坐不住了,站起來道別,“那我先回去找導師。”

袁寧知道自己不能跟去,乖乖自己看起書來。傍晚的時候,袁寧托章修文陪自己去謝老那邊看那只叫招福的大狗,章秀靈聽了也非要跟上。

招福看起來精神多了。

章秀靈在門口時還有點害怕,見到招福後卻奇妙地不怕了。她居然在招福身上感覺到一種友好的善意?章秀靈在得到謝老的點頭之後伸手摸了摸招福,心底的恐懼徹底消散。

章修文又去擺弄唱片機,和謝老聊音樂。謝老早年雙眼就失明了,都說“上帝若是關上了一扇門,必然會為你開一扇窗”,他耳力極佳,在音樂方面尤其有天賦。半小時聊下來,章修文獲益匪淺。

袁寧卻有點苦惱。

章秀靈一直在逗招福玩,他不好和招福說話。雖然章秀靈聽不見他們交談,但總覺得怪怪的。

好在這時章修文從屋裏走出來,笑呵呵地把章秀靈喊了過去:“姐,你來聽聽這曲子适不适合你們期末彙演?”

章秀靈馬上抛下招福跑了過去:“什麽曲子,放我聽聽!”家裏自然也可以放音樂,但謝老這臺唱片機看起來很有歷史感,一下子吸引了章秀靈的目光,連連催促章修文趕緊放來聽。

袁寧總算可以和招福獨處了。

袁寧有些忐忑:“招福,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招福說:“當然可以,什麽忙?”

招福答應得這麽幹脆,袁寧反而不知該怎麽說起。難道要招福到他的夢裏去幫忙?

袁寧糾結半天,決定把玉佩和魚兒的事完完整整地說一遍。

招福很吃驚:“前天我也做了個夢,夢見一個黑漆漆的地方,我怎麽走都走不到頭。沒想到我對着四周叫了幾聲之後,眼前突然亮了,周圍變成了看不到盡頭的荒地。那裏什麽都沒有,連棵草都沒長,和你說的地方倒是很像。”

袁寧也非常驚訝,覺得很不可思議:“難道當時是招福你在叫?招福你居然到我夢裏來了!”

本來招福在謝老的教導之下是不容易大驚小怪的,此時卻忍不住驚嘆:“真是太奇妙了!”

事實上小孩子對新東西的接受能力遠勝于成年人,他們本身就有着無數奇思妙想,遇上再奇怪的事都只覺得新奇有趣。

袁寧當下就和招福約定:“那招福你下次要是再到我夢裏來,麻煩你叫大聲一點,把那些壞東西都給吓跑!”

招福鄭重其事地答應:“沒問題,我一定不會讓它們傷害到你的朋友。”

袁寧高興地向招福道謝,帶着招福進去和章修文他們一起聽歌。

謝老家裏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了,臉上也帶上了微微的笑意,右手跟着那歡快的曲子有節奏地敲擊桌沿。章秀靈覺得有趣,就跟着謝老敲了起來,還拉上袁寧一起。最後連招福都跑到桌邊,有模有樣地學他們敲桌。

章修文抱着手在一邊看着,臉上笑吟吟的,似乎也挺高興。

一老兩小正玩得高興,門鈴響了。章秀靈機靈地去關了唱片機,鐘點工幫忙把人領了進來,是幫謝老處理遺囑的律師,姓白。

遺囑這東西,國人都覺得不太吉利,所以一般是不立的。謝老本來也想着人死如燈滅,死後的事就不管了,可這次的保姆事件讓他感到心寒。與其死後白白便宜了那些白眼狼和小畜生,還不如在生前安排得妥妥帖帖。

謝老讓白律師坐下。

袁寧三人見謝老有正事要做,乖乖起身告辭。

招福又替謝老送他們到門口。

章秀靈說:“招福真乖啊!我現在一點都不怕了!招福也很可憐,都怪那個壞女人,居然敢在食物裏下毒!”

袁寧點頭,心裏卻有點擔憂。

不知招福再叫大聲點,到底能不能吓走那些黑黑的壞東西?

袁寧三人走遠,謝老與白律師的交談才正式開始。

白律師再三向謝老确認:“謝老先生,您真的要将您百分之九十五的財産捐獻出去?”

謝老說:“對,除了那個牧場,全部捐出去。”他摸着白律師帶來的盲文公證書,一字一句地确認過去,才點頭,“沒問題,請将印臺給我,我按指模。”

白律師連忙遞上印臺。

看着遺囑公證書上的簽名和指模,白律師心裏感慨萬千。謝老對他夫人真是深情,坐擁這麽多財産卻一直沒再娶。最令他眼熱的是,謝老居然把一個牧場給了他的導盲犬,在遺囑裏寫明誰在他死後自願收養這只導盲犬就可以繼承一個牧場!

不過這一條是不公布的,等有人收養招福之後才會起效。

人不如狗啊!

若不是還想在這一行混下去,白律師都想自己撸袖子上了。

第二天一早白律師親自開車,帶謝老去把正式的公證手續辦完。

回去時車窗半開着,微風徐徐吹來,謝老的心也漸漸歸于平靜。人年紀越大,就越忌諱提起死字,如今遺囑立好了,謝老反而想開了很多。

就這樣吧,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他死後就讓它們各得其所——如果有人主動提出要收養招福的話,他就把那牧場當禮物送給對方。

謝老正閉目想着,開車的白律師突然說:“咦,那不是昨天到您家裏玩的孩子嗎?他好像遇到了什麽麻煩。”

謝老吃驚:“哪個孩子?”

白律師說:“七八歲——或者八九歲,昨天三個孩子裏年紀稍稍大一點的那個男孩。”他說的自然是章修文。

謝老說:“這邊能停車嗎?能停的話,你幫我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白律師點頭,靠邊停了車,朝章修文那邊走去。

白律師還沒走近,就聽到擋在章修文面前那痞裏痞氣的中年人嘿嘿直笑:“你以為躲出國就能躲開了?沒拿到錢,我可不會走。我的好兒子,你現在攀上高枝了,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孝敬孝敬老子不是很應該嗎?”

章修文眼底笑意全無,只餘下滿滿的嫌惡與森寒恨意:“滾!”

中年人怒紅了臉:“你這小白眼狼,我白養你這麽多年了!”

章修文冷笑:“你養我?除了把我媽用命熬來的錢拿去外面養女人之外你還幹了什麽?”

眼前這個男人逼死了他媽媽,現在又來找他要錢,是想把他也逼死嗎?

章修文面上決絕,心裏卻有種濃濃的無力感。被這種人渣找上能怎麽辦?當初章家收養他給了這男人一筆錢,結果這男人錢用完了又三番兩次來騷擾他。

他只恨自己是這麽個人渣的兒子——

自從記事之後,他就再也沒喊過這人一聲爸爸!

章修文再聰明,也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眼看着中年人帶了幾個人來堵他,他只能握緊拳頭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中年人,心裏盤算着該怎麽向過往行人求助。

如果這人說他是他爸爸,會有人幫忙嗎?

章修文正擔憂着,白律師的聲音就插入了他與中年人沉默的對峙:“你們在做什麽?”

中年人兇神惡煞地瞪向白律師:“老子管教兒子,你管得着嗎?”

章修文見到白律師,心中一喜:“律師先生!”

白律師說:“我正要載謝老先生回去,順便把你載回去吧。”他看了眼那流氓地痞一樣的中年人,“外面壞人太多,你一個小孩子自己回去不安全。”

章家有兩個司機,一個負責替章先生開車,一個随時候命等着接送家中的其他人。今天其中一個司機有事休假了,到音樂館找老師的章修文又不想等章先生的司機繞過來接,所以準備自己坐公交或者叫計程車——沒想到一落單就碰上了這個藏在暗處的人渣!

這人渣為了堵他,竟還帶了幾個人,真是下了血本!

白律師的出現讓章修文松了口氣,禮貌地道謝:“謝謝律師先生。”

那中年人哪裏甘心放走章修文:“你算什麽東西?這小白眼狼是我兒子,親生兒子!老子管教兒子,天經地義!”

白律師說:“我看他不像你兒子。”看見中年人朝其他人使臉色,白律師摸了摸領帶,“我這身衣服價值過千,一根領帶都要一百。你大可以對我動手——看到前面那輛車沒有?那車裏坐着我的同伴,他随時可以開車去前面的警察局報警。到時你要是賠不起,我就讓你把牢底坐穿。”

中年人梗着脖子:“你唬誰呢你?一件衣服還過千,一根帶子要一百?你這是訛詐!”

白律師擡腕看了看表,随口說:“這表其實也價值過千,你動手啊。”

白律師的語氣太雲淡風輕,中年人反倒不敢不信。他的同夥裏有人是看着白律師從那車上下來的,忙給中年人使了個眼色。

中年人咬咬牙,一揮手,領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律師等他們走遠了,才對章修文說:“走吧,我載你回去。”

章修文坐進車裏向謝老問了好,才忍不住問白律師:“你的衣服和表真的要一千嗎?領帶真要一百?”雖然他知道這價格在奢侈品種不算離譜,但看着真不像啊!

白律師說:“衣服是等到打折才買的,領帶呢,五塊,當時看便宜挑了幾條備用。”去年國內推廣“金領帶”計劃,很多小地方的領帶産業收益都過億了,弄得許多廠商一湧而上,都去生産領帶。于是今年開春起,領帶價格直線走低——當然,對于許多月薪才幾十的工薪階層而言,五塊這個價位的領帶已經算挺不錯的了。他瞅了眼自己手上的表,“表倒是貴點,花了我一百二。”

章修文:“……”

敢情他剛才真的是在訛詐啊!

白律師從後視鏡看了章修文一眼,開口詢問:“他們不是第一次找上你吧?你和家裏人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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