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起睡
章修嚴将袁寧病情穩定下來的事告訴家裏,章先生也告訴章修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章修鳴消息了,但不知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原來在兩年前有一批外國支援者曾到國內來,到過那一帶。其中有一支醫療隊去過不少疫區,據說是為了借機研究災後疫情的防治。他們飛機和直升機通過了批準,可以降落在那附近的民營機場,支援結束之後他們還帶走了一批簽署了同意書的疫區病患,讓這批病患到國外接受治療和參加醫學試驗。
章先生讓人調閱了當時留檔的資料,發現其中有個孩子的形貌描述很像章修鳴。當時這個孩子似乎病得很重,沒有人認領,也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留在國內似乎必死無疑,那邊就批準讓人把孩子帶到了國外。負責記錄的人在存檔過後就退休回老家養老,也沒特意跟人提起這件事,是以章家這兩年找遍了全省,硬是沒有找到半點消息。
不管這孩子是不是章修鳴,他們都要進一步确定他的去向了。
章先生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你媽媽她們。”
章修嚴點頭。
章先生說:“涉及國外,比較難辦。雖然當時有登記領隊人的國籍和飛機的歸屬人,但是整支救援隊的成員非常多,似乎分屬不同的國家,而且沒有一一記錄在案——聽起來這事好像還涉及某些秘密醫學試驗。但是因為你三叔的原因,我們都不能出境,”章先生皺起眉頭沉吟片刻,“你先別着急,我會向上面打報告。”
章家老三做的是機密研究,連帶章家人在對外事務上也受到了限制。
章修嚴挂斷電話後,心裏亂糟糟。他回到袁寧房間,看着小口小口喝藥的袁寧。章先生說,那孩子被帶走時病得很重,章修鳴從小最不愛吃藥,有人哄着他吃嗎?這兩年他過得怎麽樣?會被人欺負嗎?……或者,他熬過來了嗎?還活着嗎?
袁寧聽見腳步聲,擡眼看見章修嚴的神色,心中一緊。他捏着鼻子想把藥一口灌完,結果不小心嗆了一下,咳得滿面通紅。
苦味在整個口腔泛開,甚至還湧上鼻頭。
袁寧怕自己吐出來,邊咳邊捂緊嘴巴。
章修嚴恍然回神,快步邁上前,伸手拍袁寧的背。比起第一次哄做噩夢的袁寧時的僵硬,如今他的動作已經流暢而自然,很快讓袁寧的呼吸平順下來。
章修嚴板着臉說:“喝藥這麽急做什麽?”
“太苦了,”袁寧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看着章修嚴,“我想快點把他喝完。”
“那是你的那個新朋友給你找的藥草,”章修嚴說,“孫醫生說很珍貴很難找的,不要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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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袁寧愣了愣,明白過來。章修嚴說的新朋友是羅元良!
袁寧說:“他來過嗎?”
“來過,”章修嚴沒瞞着,“送了藥又走了。”
“這樣啊。”沒見到新朋友,袁寧有點失望。
章修嚴給袁寧倒了杯水,讓他把嘴裏的苦味沖淡。
袁寧小口小口地抿水喝,心裏又開始回想章修嚴剛才的神色。他感覺章修嚴一直注視着自己,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喊:“大、大哥。”
章修嚴看他。
袁寧說:“大、大哥打電話回家了嗎?”
章修嚴點頭。
“家裏還好吧?”袁寧試探着發問,“媽媽她們應該都很好?”
“她們都很好。”就像袁寧能感受到章修嚴的情緒一樣,章修嚴也看得出袁寧的欲言又止。章修嚴直接詢問,“你想問什麽?”
袁寧知道自己的想法都瞞不過章修嚴。他說:“大、大哥你好像有心事,是什麽心事呢?能不能跟我說?媽媽說,遇到煩心的事最好都說出來,說出來心情就會好很多。”
章修嚴聽着袁寧稚氣的勸導,竟覺得心裏真的平靜了幾分。他說:“你四哥有消息了。”章修嚴嘆了口氣,“說不清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肯定是好消息!”袁寧斬釘截鐵地說。
“但願如此。”章修嚴是理智至上的人,所以不能像袁寧這樣簡單直接地往好的方向想。他頓了頓,把章先生的話都告訴袁寧。
“四哥一定會沒事的!”袁寧的語氣非常篤定,仿佛只要他堅定地這樣想,事情就真的會像他所想地這樣。
章修嚴也被袁寧感染了。他說:“對,一定會沒事的。”即使再成熟、再沉穩,章修嚴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孩。他說完,忍不住将袁寧緊緊地抱住。
就像上次知道那具骸骨不是章修鳴的時候一樣,他也需要慰藉,也需要普普通通的擁抱和安慰。但是在別人面前不行,章先生不會做這種事,薛女士是沒有辦法做到——至于章秀靈和章修文,那自然是更加不行的,他要在他們面前維持兄長的威嚴。
但是袁寧不一樣。
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
袁寧雖然也敬他怕他,但袁寧不害怕靠近他。他隐忍的悲傷和憂心,在袁寧面前永遠無所遁形。在袁寧眼裏,他也需要安慰,需要關心,需要所有普通人需要的東西。
袁寧腦袋嗡嗡響。
……他感覺到,大哥很難受。
袁寧原本也不習慣與人親近,可是被章修嚴這麽抱着,他心裏卻一點排斥都沒有。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章修嚴。
袁寧胳膊短,沒辦法真正環抱住章修嚴,只能笨拙地說:“四、四哥這麽好,肯定不會有事的。”
章修嚴抱着懷裏軟軟的身軀,聽着袁寧軟軟的安慰,心也軟了下來。他說:“在沒有得到切确消息前,不要告訴媽媽他們。”
袁寧輕輕點頭。
章修嚴有些舍不得放開。
章修嚴說:“喝了藥會犯困吧?睡覺吧。”他順勢就要把袁寧抱進被窩。
袁寧僵了僵。他小聲說:“我還沒刷牙。”
章修嚴一頓。
袁寧又小聲補了一句:“我想尿尿。”
章修嚴:“……”
章修嚴松開了手。
袁寧見章修嚴臉色不大好,不由主動問:“大哥你今晚會和我一起睡嗎?”
章修嚴把問題抛回給袁寧:“你希望我和你一起睡嗎?”
袁寧對上章修嚴嚴肅的眼睛,總覺得如果回答“不希望”,章修嚴的臉色肯定會更不好看。他果斷說:“我想和大哥一起睡。”說完他小心地觑着章修嚴,發現章修嚴唇角下垂的弧度沒那麽可怕了,松了口氣。
章修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出賣了自己。他繃着臉教訓起袁寧來:“你已經六歲了,應該堅強一點,自立一點,不能老想着要別人陪你睡。”
袁寧正要乖乖說“好”,章修嚴馬上又補了一句:“這次就算了,你正生着病,我可以陪你睡——下不為例。”
袁寧:“……”
章修嚴說:“不是說要去尿尿嗎?怎麽還不去?”
袁寧撒開腿跑去廁所。
大哥大概是太早熟了,說話做事也都跟大人一個樣,很多時候心裏明明是想要的,嘴上偏說不要——他真是不明白!袁寧腹诽了幾句,解決憋了一會兒的尿意,又認認真真地刷牙洗臉,才重新回到床上。
章修嚴還在,占了半張床,拿着本書在看。袁寧掀開被子的一角,鑽進被窩,蓋好被子,露出半顆腦袋。章修嚴合起書,也躺下了,他側躺着,又伸手探了探袁寧的腦袋。
袁寧心裏一暖,覺得大哥特別好。他說:“大、大哥,我、我感覺我好了。”
章修嚴收回手,注視着近在咫尺的小臉蛋兒:“要是什麽時候結巴也好了就好。”
袁寧臉一紅。
其實他一般不結巴。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還不認識大哥他們,現在卻要把他們當家裏人,腦袋總是跟不上。他的腦袋真的太笨了。明明大哥他們都對他這麽好,明明大哥他們都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人……
章修嚴下達命令:“睡覺。”
袁寧乖乖閉眼。
章修嚴無聲地數着袁寧的眼睫。
袁寧眼皮微顫,動一下,又停,動一下,又停。
章修嚴擰起眉。
袁寧微微轉了個身,從平躺變成側躺。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袁寧的鼻子幾乎抵在章修嚴胸口。
袁寧小聲說:“大哥,晚安。”
章修嚴看着那顆低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心裏軟成一片。他嘴巴動了動,又動了動,過了許久,才回了一句:“晚安。”
夜風吹來,吹動紗簾,帶來牧場清新的草香與泥土芳香。蟲兒在叫,青蛙在叫,草叢裏躲着的鳥兒也在叫,夜色卻越發幽寂,它們的鳴叫聲仿佛只是催人入眠的安神曲。
屋內漸漸只剩下綿長的呼吸。
聖倫安堡。
普爾曼家族。
“聽說你今天被人欺負了?”坐在主座的男子開口詢問,語氣溫和之中卻蘊含幾分不悅,“為什麽回來後沒有告訴我?”
“我沒有被欺負。”坐在他右手側的黑發黑眼男孩平靜回答。
“哦?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的,”男子聲音微微上挑,“你也當我是個廢人嗎?”
座椅之下,男子的兩條腿不自然地垂着,看起來已經不能行走。
男孩重申:“我沒有被欺負。”他仰頭與男子對視,“看不懂規則,不會利用規則的人才會被欺負。我記得有人這樣教過我,不過我不記得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