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內情

章修嚴當晚打電話向老師請了假,第二天親自送袁寧去上學。袁寧說他跑上去喂鳥忘了時間,這個章修嚴是相信的。但袁寧有一點沒解釋到:既然保安說天臺是不上鎖的,那麽是誰鎖上了天臺門?

章修嚴目送袁寧進入校門,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車上等到上課之後也做了訪客登記,轉到校長室要求校長調查這件事。沒想到剛到校長室門口,就看到應紹榮從裏面出來。

應紹榮見了章修嚴,目光閃躲了一下,彎身朝他鞠了一躬,轉身跑了。章修嚴頓了頓,敲響校長室的門。

校長揉揉額角,說道:“你來了?我知道你肯定會來,”了解章家的人都知道章修嚴有多寶貝這個弟弟,“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章修嚴敏銳地提出疑問:“你的外甥來找你做什麽?”應紹榮能繼續留來望先小學,除了因為學校歷來的辦學理念之外,還因為他是校長的遠房外甥。當初校長家落魄時,應紹榮母親一家曾經收留過他們。為了這一重關系,校長豁出老臉登門請求章先生和章修嚴不要追究應紹榮做的事。

章修嚴覺得應紹榮也算是受到教訓了,也就沒有再逼着校長把他開除。

章修嚴的機敏讓校長非常無奈。他多希望章修嚴沒注意到這一點!校長說:“他開學後一直注意着袁寧同學,每天都等袁寧同學走了再走。昨天他注意到袁寧同學一直沒出現,也不願意走,跑回教學樓找袁寧。結果正好遇上你把袁寧接走了。”

章修嚴擰起眉頭。

這家夥不會以後都偷偷盯着袁寧吧?

校長說:“他剛才來跟我說,他躲着想等你們走了再走,沒想到看到了另一個小孩從教學樓走出來。天已經有點暗了,他吓得不敢動,還好司機就在旁邊,抱着他把他帶了回去。”校長停頓了一下,才說,“他剛才來跟我說,他想起那個小孩是誰了。”

章修嚴意識到這小孩可能跟袁寧被鎖有關:“是誰?”

校長已經沒了隐藏的想法:“是袁寧同學的同桌,叫沈晶晶。”

章修嚴眉頭一跳。電光火石之間,他把事情都串了起來。有接觸,就有可能把袁寧騙上天臺;如果他們有過矛盾,那麽袁寧很可能就是被這沈晶晶鎖上去的。他嚴肅地看向校長:“這沈晶晶是什麽情況?”

校長有時候覺得章修嚴不是個小孩,而是下來巡查的領導。他苦笑着說:“這孩子,有點特殊。”

章修嚴無動于衷。特殊又怎麽樣?特殊不是她傷害別人的理由。

校長見章修嚴定定地看着自己,只能娓娓說出沈晶晶的家庭情況。沈晶晶是離異再婚家庭的孩子,本來這種家庭就容易出問題,結果還碰到了更糟糕的事情:她是跟了母親的,母親再婚後生了個兒子,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整個人像是和外界隔絕了,不願說話,也不能學着自己穿衣服上廁所。年紀小時還沒察覺不對,到了三四歲,才發現孩子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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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晶晶母親本來是個很優秀的醫生,工作非常忙,等察覺孩子不對勁後已經晚了,又自責又痛心,咬牙辭掉工作,親自幫孩子恢複。

沈晶晶有個繼兄,很不喜歡沈晶晶,經常針對她。沈晶晶母親一心撲在不正常的小兒子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還是老師和沈晶晶單獨談話後才知道的。

沈晶晶一直非常乖巧聽話,就是性格有點沉默,老師雖然發現她狀态不太對,但看她學習還是很認真,平時的活動課也有照常參加,也就只暗暗觀察、談話疏導,同時聯系沈晶晶母親談到這個情況。

沒想到沈晶晶會突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章修嚴聽完後沉默半饷。如果被關上天臺的不是袁寧,那他可能也會同情這個孩子。可是涉及袁寧,他不會理解她的做法。章修嚴說:“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校長說:“一開始我就說了,要是查明了實情,我一定會給你個交待。”他頓了頓,“如果我們的猜測沒錯的話,那麽袁寧同學應該也知道是誰把他鎖道天臺去的。他是一個很有主見、很有主意的孩子,你瞞着他來找我也是想看看他會怎麽處理對吧?”

章修嚴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校長的說法。

校長緩緩說:“陶老先生說過,我們學校必定有很多不同于其他學校的地方,也必定會引來不少争議。有些事別人不會讓學生去做,但我們會;有些地方別人不會讓學生去,但我們會。”他望着章修嚴,“孩子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碰上任何危險和困難,從來沒有危險和困難避着人走的道理,只有人想辦法避開危險、人想辦法克服困難——所以有危險的地方我們就告訴他們危險所在,有困難的時候我們就引導他們想出辦法,教他們學會自己遠離危險、學會自己解決問題。”

章修嚴點頭。

若不是存着這樣的想法,他會直接把袁寧擰過來,讓他說出一切、好好反省。再把那叫沈晶晶的女孩也喊來,讓她坦白自己做的事,并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校長說:“我會讓老師好好注意的,我們一起看看袁寧同學會怎麽解決這件事吧。”他親自給章修嚴倒了杯茶,“坐。”

章修嚴落座,目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窗,看向正飄來朗朗書聲的教學樓。

袁寧一到教室,就發現沈晶晶趴在桌子上,一直沒有擡起頭來。到了該讀書的時間,沈晶晶還是趴着。袁寧擰起眉頭,他提醒了一聲:“沈同學,該讀書了。”

沈晶晶還是沒有動靜。

袁寧一愣,看見沈晶晶耳朵紅紅的,露出來的臉頰也紅紅的,看着似乎不太對勁。他伸手摸了摸沈晶晶的額頭,舉起手把老師喊了過來。

老師快步走了過來,俯身問:“怎麽了?”

袁寧說:“沈同學好像生病了。”

老師探了探沈晶晶的前額,叫袁寧讓了讓,把沈晶晶抱起來直奔校醫室。袁寧想了想,起身跟了過去。郝小岚有點擔心,起身要跟着去,卻被宋星辰攔下了:“下課再去吧,去太多人老師會生氣的。這麽多人圍着的話,對沈同學也不好。”

老師抱着沈晶晶到了校醫室,讓校醫先替沈晶晶看看。他見袁寧跟來了,叮囑說:“袁寧你先守在這裏,我去打電話通知一下家長。”

袁寧點點頭。

老師一走,沈晶晶恰好就醒來了。她看見守在床邊的袁寧,愣了愣,垂下眼睫。袁寧見她醒了,松了口氣:“有校醫叔叔在,你很快就會沒事的。”

袁寧的聲音落在沈晶晶耳裏,讓沈晶晶攥緊了病床上的白色被子,纖細的手指骨節分明。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句話都沒有說。

校醫過來了,問問沈晶晶哪裏不舒服,看了看沈晶晶的扁桃體,拔出一根體溫計讓沈晶晶夾在腋下,轉身去外面填病歷。

病床這邊只剩袁寧和沈晶晶。

袁寧沉默半饷,開口問:“你為什麽要騙我到天臺呢?”

沈晶晶不說話。

袁寧說:“你很讨厭我嗎?”

沈晶晶手指動了動,把被子攥得更緊。她擡起頭,黑沉沉的眼睛看向袁寧,裏面好像藏着綿綿不盡的陰雲,明明沒有眼淚往外流,卻像是時時刻刻都在下雨。

袁寧看得心裏一顫。有時看到章修嚴、看到羅元良——他都會有相似的感覺,好像聽到孤獨的、悲傷的靈魂在哭泣。他們從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表露半分脆弱,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也能背負起一切。

可是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會受不了,會被壓垮,會被擊潰,會被心中的痛苦逼迫得喘不過氣來。

就是這種眼神吧,就是因為這種熟悉的眼神,他才會向大哥撒謊。他想到曾經在黑暗裏等待的無數個雷雨夜,自己一個人靜靜地看着緊閉的門,期盼着下一秒它就會被打開,爸爸媽媽的身影會出現在眼前。他們會輕輕拍撫他的背,對他說不要怕,爸爸媽媽在這裏。

沈晶晶也是這樣的嗎?

袁寧說:“你留的字條我已經撕掉了,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他認真地看着沈晶晶,“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

沈晶晶開口了,她的聲音因為着了涼而有點沙啞:“為什麽?”

袁寧望着她。

沈晶晶說:“為什麽不告訴別人?”她見過校長對袁寧大哥和顏悅色——甚至帶着幾分讨好的态度。她把袁寧關上去,就是想讓袁寧呼救、想讓袁寧引來其他人、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這樣的事。

可是袁寧沒有呼救。

她等了很久很久,袁寧都沒有呼救。

然後她看到章修嚴來了,急切地把鎖砸開,把袁寧抱進懷裏。

對上袁寧明亮又柔和的目光,沈晶晶的眼淚湧了上來:“你應該告訴老師、你應該告訴你家長、你應該要告訴所有人!”

袁寧更不明白了:“為什麽?”

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沈晶晶說:“因為我讨厭你。”

袁寧呆了呆,沉默地看着沈晶晶。

“我讨厭這裏,”沈晶晶說,“我讨厭那個讨厭的家,讨厭那個讨厭的哥哥,讨厭那個讨厭的弟弟。我不要呆在這裏,不要呆在那個家裏——如果爸爸知道我做了這樣的壞事一定會很生氣,他會來把我接回去狠狠地罵我。”

袁寧心裏有點難受。

沈晶晶曲起膝蓋,把臉埋進被子裏,傷心地哭了起來:“爸爸為什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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