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庭辯
天際一片白雲随風刮起,撞在清遠身上,在那青色的道袍符印上一下彈開,碎出氤氲,散花開來,遮擋了那清冷的雙眸,可是隔着雲端,他依然能感覺到,她在笑。
她其實在笑!
荒謬!
清遠低垂了眼睑,睫毛的縫隙裏,那聲音遙遙傳來——“請問月瑤師姐,你怎麽确定我罵的是師尊,而不是阿貓阿狗,甚至是你呢?”
“廢話!”華越擰眉上前,他最瞧不起這種出身低賤的修士,何況還是個……正要出口反駁,忽被月瑤打斷道:“師妹又怎麽證明,你罵得不是師尊?”
厲害!
衛若心中贊嘆,方才那個提問,行話叫“偷梁換柱”——在證人證據不足的情況下,這是最容易“走線”的辯技,若是月瑤舉例一、二、三,衛若只要有一個例子能證明不可能指向“師尊”,整個立論立時推翻!
可是月瑤居然不上當,讓自己來提供論證,那麽,自己罵的所有話裏,只要有一個可能指向師尊,自己的罪名就妥妥的了,啧啧,月師姐,行啊……
衛若不出聲地冷笑,對清剛躬身行禮道“師尊,弟子想請月瑤師姐上來說話。”
庭辯之中,表情是大殺器,師姐,俺要看清你的臉。
清剛望着下面的少女,頭發直豎着,眼角下面一塊青紫,讓那張小臉顯得有些可笑,只是眼眸亮如星空,清澈宛如小溪,平靜,安然,看慣了戰戰兢兢,見多了膚淺的狂妄,這樣的神情倒是稀奇,也不知為什麽,他情不自禁地點頭道:“好。”
清風吹着那聲“好”,飄搖而下,砸在地上,反彈到月瑤的臉,白晃晃的有些瘆人——給衛若辯駁的機會,就是臉面,臉面,就是信任,這麽一個賤村女,沒身世沒地位沒道功沒名聲,有什麽值得大修士們分辨一二呢?她家的那些丫頭,只要犯了錯,不管對不對,都是拖出去發賣打死算完的,怎麽還……
華越仿佛要說什麽,被她一把推開,其他人似乎要跟着她而去,見她擺手,智鬥,人多就是累贅,她一步步走上白玉,“沙沙”的聲音有些不整齊。
衛若聽着那沙沙聲,嘴角一彎。
“月師姐,衛若很難證明我罵的不是師尊,可你也很難證明我罵的是師尊,請回答是,或者不是。”衛若上前一步,撥開缭繞的雲氣,一霎不霎地盯着月瑤的秋水,人說謊的時候,睫毛會眨三次以上,衛若不信月瑤懂這個,除非她走大運碰上了同行。
月瑤沒有回答,睫毛宛如蝴蝶振翅,只眨了兩下,餘下的,只是盯着衛若的眼睛,那雙眼眸清亮地倒映着自己的臉,與游離了的眼眸,她側過頭,不願與衛若直面相對,而是越過了她的肩頭,望向了宮殿裏明霞幌,那明霞幌被風吹得搖曳,晃晃悠悠就像自己的心,風動幡動?和尚心動。
“你想說什麽?”她冷冷道。
“我罵師尊這件事,你提供證據,抑我提供證據,都很難,是,或者不是?”衛若提高了聲音,重重地重複,這是她辯論的“懸點”,前有坑,後有套。
“無理狡辯!”底下傳來華越的怒喝,“月師姐,別聽她胡扯”,響應聲此起彼伏。
月瑤終于也忍不住了道:“你罵的什麽人妖、神經病,什麽太監,難道不是指的師……”話到嘴邊,終于及時剎住。
衛若幾乎要笑出來,眨了眨眼,歪着頭,爛漫無限,道:“師姐到底要說什麽?”
“我說的是……”月瑤的臉色被那白玉的臺階映襯了一色,偏生穿着月白牙色的道袍,人站在那裏,白得潋滟,楚楚得讓人心生憐意,“是很難證明。”她咬着失血的嘴唇,意識到自己犯下了重大失誤——圈套最基本的前提是料敵,其他的都安排得好,只有就這個——衛若……
若是從前的衛若,在喂蛇的時候就死了,此時的她……
難道是奪舍?
她腦海裏忽然跳出了這個詞,正茫然間,聽衛若點頭道:“正是,因此分辨罵的內容,是沒有用的,是不是,月師姐?”
此言一出,黎雲的眼眸忽然變得越發濃黑,瓊雪則帶了幾分訝然,其他沒反應過來,依然在下面推波助瀾地痛斥譏諷。
月瑤知道自己不論說什麽,都是任由衛若拖着自己下沉,可是又不能不說,只能咬牙道:“是。”
“這就是了。”衛若把手一拍,擡頭看着清剛,高聲道:“師尊,罵的內容既然不用辯,那麽我現在要說罵的原因……”她輕輕停頓了下,重要的東西,停頓會引起更多期待,一字一句道:“我之所以罵,乃是為了練功。”
“練功?”旁邊的清離忽然出口,頗有興趣地問道:“衛若,你練的什麽功,要用罵的方式?”
“師尊。”衛若的眼眸在清離臉上滾了滾,那和藹的語氣,那好奇的神情,就是她的最佳助攻,越瞧越覺得這位師尊順眼,有木有?真是命不好,落在變态師父手裏,你妹的。
“佛修裏有獅子吼功,借住天地之靈氣,以濁氣化解污濁,震耳欲聾,發人警醒,我這功法亦是為此。”衛若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其實她根本不知道佛修裏有沒有獅子吼,不過她确定以及肯定,在座的諸位大修不會反駁,天下修行萬端,傻子才會反駁自己領域之外的未知。
在場沒有和尚,這就是鬼扯的起點。
“佛修确實有獅子吼的修行,吼聲裏也有當頭棒喝之說。”清離這次自動充當了後衛,解釋道:“圓通禪師修的就是此法,此功可解宿怨,清戾氣,靜冤債,非有天賦者不可學也,只是……”他望了衛若一眼,沒有說話。
“衛師妹。”月瑤忽然從清離的話裏抓住什麽,衛若此時已不敗,卻也不能讓她贏!“道修從未聽說此功法,你是從哪裏學來的?是清遠道君教你的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清遠,見那長長的睫毛宛如一把小扇子,遮擋了所有的心緒,雲氣氤氲,沉浮如仙,沒有威壓,卻更加疏離,只是在眼睫的縫隙裏,不易察覺的泛起漣漪……
她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