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駕崩
同樣的一件事, 放到不同人的手裏,得到的效果便會截然不同。
明夜能夠想象, 朱翊钺無論從影響力還是自身能力, 都遠高于她,但還是沒能想到, 只因半部醫書,事情便竟然從一件簡單的出版事件, 被生生運作成了一件政治事件。
當然, 能最後達到這個效果,明夜也說不好到底是李時珍太多彪悍, 還是朱翊钺的手腕實在太高運氣太好。
因為, 就在朱翊钺将醫書印刷成冊之後, 隆慶帝的病竟然開始慢慢好轉了。
古代人, 原本就比現代人迷信好多,更何況這又是一出父慈子孝,又同時造福萬民的美談, 很容易就被人聯想到,這是太子殿下仁心博愛,心懷萬民,上天有感, 所以陛下的身子也漸漸好轉的緣故。
甚至連隆慶帝自己, 都開始隐隐相信這個說法了。
而自然,這半部《本草綱目》也成了諸位追捧的對象,時下, 什麽人的社會影響力最大,當然是讀書人,這半部書在經過諸位才子的追捧歌頌之後,迅速火遍全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陛下終于好轉,明夜這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算是徹底放了下來,作為一能夠窺見一絲邊緣的人,明夜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一個君主對于國家的穩定有多麽重要,即便他善良的有些軟弱,壓制不住內閣,但只要有他在,大明王朝便能穩定的走下去。
就當所有人,都在為陛下終于好轉松了一口氣時,誰都沒有想到,這次的痊愈,竟然是回光返照。
隆慶六年,陛下駕崩。
前朝後宮頓時亂作一團,明夜并不清楚其中經歷了什麽,因為,就在她上在迷蒙之際,便被送回了家,然後被周瑤看管起來。
整個京城悲怆的氛圍中,隐隐藏着一絲肅穆和戒備。
陛下駕崩,京中官員要服衰,明睿豐忙的整日不見人影,人也迅速的消瘦下來,好好一個小白臉帥哥,竟然搞成了個瘾君子的慘樣。
明夜人小,又被周瑤禁锢在家中,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雖然理智上她知道,陛下已經駕崩,可實際上,她到現在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甚至在陛下痊愈後,還看到過他,那個慈祥和煦的人,甚至還打趣的問她功課怎麽樣,問明家是不是要養成一個巾帼女英雄來,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真的就這麽去了。
他還那麽年輕,甚至還不到四十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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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朱翊钺,明夜萬分擔心,他真的可以擔負起一個帝國的重擔嗎?
事實證明,明夜還是不了解這是時代,她還不清楚什麽叫做輔政大臣,而內閣在整個大明王朝又占有怎樣的能量。
連朱翊钺他爹在世時都不怎麽管事,更遑論朱翊钺一個稚齡十一歲的小孩子,如今,他的作用,大概就是充當一個穩定人心的吉祥物而已。
無論在任何時候,帝位接替自來都是一件大事,如今宮中形勢不明,周瑤與明睿豐的一致意見,是叫明夜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回家,在家延請先生教導她讀書,而不要去趟宮中的渾水。
明夜心中也頗為贊同,以前朱翊钺是太子,她仗着人小,又叫他哥哥,兩個人之間可以沒大沒小,但朱翊钺一朝登基,便和之前不同了。
明夜也覺着,兩人就此分開,估計才是對這段友誼的最好的處理方式。
而她也沒什麽不舍,在文華殿被名師教導雖然很好,能給她開眼界長見識,卻不一定真的适合,畢竟那裏所教的,都是怎樣做一個君主,于明夜來說,她已經占了那麽多的便宜,如果再繼續蹭課,那邊有些得寸進尺了。
貪心可是萬萬不能要的,她沒那麽大的志向和宏願,她有爹娘疼着,家裏又有地位,只要自己不作死,就會生活的很好,她也不需要利用名聲來獲得其他,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當一個大家閨秀,挺好。
就在明夜準備收心,老老實實在家學習看書,當個合格的閨秀時,皇後的口谕傳來,說要召她入宮。
明夜看看周瑤,周瑤也難得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麽。
周瑤畢竟是成人思維,凡事總容易多想想,她覺得她把小夜兒拘在家中,在某種程度上,急已經代表了一種态度,她本以為皇後也會明白,然後漸漸的讓小夜兒脫離和皇宮之間的聯系。
這樣,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皇後又要召小夜兒入宮,這是什麽意思?
其實,這倒是周瑤多想了,召明夜進宮并非皇後的主意,真正想要見明夜的人是朱翊钺才對。
而朱同學之所以想見小夥伴,純粹是因為自登基以來,被憋的實在太狠。
朱翊钺還是太子時,皇後關心最多的,乃是他的飲食起居,對于學習一事,卻并無多插過嘴,而朱翊钺本人也足夠自律,而且,下午的時間大多是自有支配,按明夜的話來說,叫勞逸結合,這樣正好。
可是如今,一朝登基,身份不同了,所帶來的改變遠遠不止一點,就像一個從小立下志向的孩子,志向以立,按照正常的步驟,應該是努力,或許期間會經歷一些動搖,再醒悟,再努力,不斷的在這個過程中完善自己,充實自己。
可因為隆慶帝的突然去世,卻直接将中間這個最為關鍵的步驟省去了,就比如一個剛要立志要靠大學的小孩子,突然有一天你告訴他,你現在就可以去上大學了,他除開那麽一點欣喜與激動外,其他更多的則是迷茫與害怕,更何況,這皇位,還是他老子去世才坐上去的。
其中滋味,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了。
而最為麻煩的一點,是他此時的身份和德行,或者說實力匹配不上,必須要由人襄助才行,相處這些年,明夜也了解朱翊钺,這是一個非常有主見和想法的人,而這樣一個人,此時此刻,卻扮演一個牽線木偶的角色,還是在至尊之位上,被人控制着管控着,心中只憋悶,可想而知。
周瑤并不了解皇後,也不了解朱翊钺,所以聽見這個消息之後,才會胡思亂想,但明夜不同,她一聽這消息,心中便知道,這大抵是朱同學心情又不好了,急需要一個小夥伴來傾訴。
待進宮之後,親眼瞧見朱翊钺的人,明夜發現自己猜的并沒錯。
朱翊钺一臉苦惱憋悶,像被人生生扼住翅膀,雖然那副翅膀還不足以翺翔,頂多在離地幾米的位置撲騰幾下。
但就是家雞,被人捆住翅膀都是不舒服的,更何況是一個人。
朱翊钺見她終于來了,可算有一種見到親人的感慨。
“小夜兒,你來了!”
朱翊钺忙奔過來,一臉的激動。
明夜有些無語:“你這怎麽成了這樣一幅尊榮了?”
聽她這樣問,朱翊钺只嘆了口氣,也沒說話,而是将人引到一旁坐下,開始的說起現在的境況來。‘
畢竟是從小一起培養的革命情誼,對明夜,朱翊钺也沒什麽可瞞着的。
“……我如今,除了整日讀書外,也并無其他可幹,我知道張先生是為我好,可是……”說到這,他煩躁的抓了抓頭發,一臉郁郁:“每日,我需要批示的奏本,都會由馮寶呈上來,可我知道,我需要做的,我能做的,就是在第一行,最适合的那個人上面打個勾而已,至于其他,這個人品行如何?能力如何?有何來歷?我全都是一無所知,而且好像,在張先生看來,我現在也不需要知道,因為我還未成人,還不具備處理政務的能力!”
說道最後,朱翊钺有些咬牙切齒,卻并非由于對張先生的憤恨,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無可奈何的一種遷怒,他對自己想來要求嚴格,貿然間,突然轉換身份,卻比之前受到的管控更嚴,心裏能舒坦才是見了鬼。
明夜聽完,也無比苦惱的嘆了口氣,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朱翊钺尚且沒辦法的事,她更沒有辦法。
她知道朱翊钺的心,單從年號的選擇,就能夠窺見一二,泰昌,泰昌,國泰民昌,這既是他對自己的要求,更是他對萬民的許諾。
朱翊钺這樣一個性格強勢的人,換做其他任何輔政大臣都好說,可他卻偏偏遇上另一個更加強勢的人——張居正。
當明夜在文字中讀這個人時,心中有懷着無比的敬佩,和對那些反派人物的不恥,憤恨,真是恨不得跳進書裏,去幫他一把,叫他不要遭受小人算計等等,這大抵是學生時代的正義感,和對這個世界尚不了解時的一種沖動在作祟。
而當她真的面對面與這個人對視時,才發現,從前那些想法。真是無比的幼稚。
張居正,這是一個個性剛毅,聰明絕頂,且政治手腕拔群的一個人。
她雖然不知朝局,更不知政事,但朱翊钺登基之後,原來的申首輔便回家種地去了,這是在不能不叫人多想,反正,不可能是申首輔主動辭職,更何況,最叫人玩味的一點,此次的遺诏,可是張大人拿出來的。
張先生玩的這一手,讓她很容易聯想到,當初隆慶帝繼位時,徐大人夥同他的學生張居正玩的那一手。
所謂先帝遺诏,內容雖然大抵差不多,都是別人寫來,用你自己的名義來罵自己的,可按道理來說,這遺诏是應該由內閣商量着拟的,這塊蛋糕的利益,大家一起共享,而當不是一起的時候,這其中定然就是有貓膩的。
此時張先生玩的這一手,和當初的徐階實在太像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