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殺你陪葬

【23-物盡其用】

冷傾衣沒瘋。

正是因為沒瘋,才可怕。

“你不願意麽?嫌我沒八擡大轎,明媒正娶你過門,沒與你拜天地,酬親朋?”他單手托着陸子游後頸,動作極緩極輕,“你我都在一處這麽多年了,睡都不知睡了多少載,你竟還跟我計較這些麽?倘若真找不到解藥,沒有法子救你的命,自然要圓房——以天地為媒,日月為鑒。”

陸子游閉着眼睛,苦笑了下,“好啊,找不到解藥,小爺就用這殘軀讓你爽一爽。爽完再燒再埋,也算物盡其用。”

明明是冷傾衣自己先提的這話,卻容不得從對方嘴裏說出來。

被捂住口鼻的陸子游,順勢在他掌心調皮的親了親,帶着點安慰的意味。他知道冷傾衣之所以說出這些話,是由于仍不願相信,不接受事實。

“報!”窗外有兵卒翻身下馬,急急趕至。

冷傾衣袍袖一揮,木窗展開半扇。

兵卒道:“禀将軍,長安沿路并未探查到趙合桃的消息。”

“派人到長安各高官府邸中逐個暗查。”盡管冷傾衣努力展現出無異于從前的鎮定平靜,但那一點不易察覺,聲線中的小顫抖,還是沒能瞞過陸子游的耳朵。

等人走後,陸子游問他:“你找趙合桃做什麽?”

“不許你提她名字。鑽骨散是趙氏獨創毒|藥,江湖上制毒聞名的趙家,豈不正是你那好未婚妻?”冷傾衣沒好氣的說。

換做平時,陸子游定會跟他就此鬥幾句嘴。現如今力不從心,頭稍往外歪了歪,就睡沉過去。冷傾衣目不轉睛看着他,徐徐蹲下身,視線溫柔落在他柔軟的頭發上,卻碰都不敢碰。

當天夜裏,兩匹快馬疾馳到小院裏。

歐陽濮率先面見冷傾衣,他抱拳道:“将軍,如您所料,趙合桃的确不是尋常江湖女子。她的身家背景皆是僞造,真實身份還有待查證。此刻藏匿于宰相家中,二者似交往甚密。”說到這,他不禁嘆氣,“董敖這老兒,過往有些口角争鬥,将軍你念他年邁,不同他計較,過去便過去了。誰想,他變本加厲,做出這般歹毒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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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将軍,借一步說話。”冷傾衣引他到院後僻靜處。兩人內力渾厚,輕功極好,走路時刻意隐去聲響——為的是不驚擾房中病人。

殘月當空,穿破陰雲。

濃蔭底,冷傾衣終于顯露出幾分疲憊之色,他扶着樹幹眼神空洞,木然道:“歐陽将軍不必執着探究趙家一門的往事,冷某只求将軍能盡早找到解藥或帶來趙合桃本人……鑽骨散的毒,以我之力,最多能維持五日。五日後,找不到解藥,冷某,自動辭去正将軍一職,屆時要有勞歐陽将軍了。這天下大任,恕我不能再與你分擔。”

“将軍!”歐陽濮鼻子一酸,“多謝将軍賞識。在下身為您的副将,乃是三生有幸,正将軍的位置,還請您自己留着,在下擔不起。”

他轉身告辭,“将軍放心,即便是冒着斬抄滿門的罪名,歐陽濮也會為您達成所托!”

長安城,宰相府中,一派歌舞升平。

宰相董敖衣衫不整的癱坐在上位,渾濁的黃褐色眼珠随着舞姬的搖曳而轉動。左右兩邊濃妝豔抹的宮娥巧笑倩兮,舉着夜光杯,不住灌董敖酒和喂葡萄。

旁人都以為因冷傾衣遠出征戰,使得朝堂上董敖獨霸一方,董敖十分暢懷才連日放蕩沉醉,酒池肉林。除了幕後操縱這一切的趙淺昆,還有一人清醒的知道,真相絕不是衆人所看到的這樣。

裙裾輕搖,蓮步款款,來者剎那讓滿室嬌娥黯然失色——在碧珠夫人的對比之下,她們盡化為陪襯。

“夫人?”董敖的目光終于有了聚焦,眼膜倒映着容光端麗的碧珠的身影。他似夢非醒,疑惑的喊了一聲,卻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何時,發生了何事。就好像他的靈魂被囚禁在某個殼子裏,悶得他不見天日,不知年歲,可他也無計可施,無人能求救。

碧珠夫人原本該恨他,恨他生性大變,花天酒地,叫她淪為他人口中的棄婦。但她明白,董敖沒有負她,眼前的景象非他本意。

作為董敖的結發妻子,碧珠這二十多年來,享受他萬般寵愛千般柔情。除了她,董敖從未有過其他女人。碧珠若是個貪生怕死,膽小怕事的婦人,恐怕早已獨自逃命去。然而就算她不念及董敖多年來的忠心厚愛,就要為她兩個兒子和子孫後族的将來考慮。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碧珠夫人穿過花團錦簇的舞姬,挽手在董敖案桌前穩穩坐下,層層紫紗蝶翼般落地,所有人都被年近四十的碧珠夫人的美貌所折服。房內衆人得了她一個眼色,便即刻散了個幹淨。說到底,她才是宰相府的女主人,而且是唯一的女主人。

房門被關閉,房內僅剩董敖與碧珠夫人。

昏昏然的董敖大敞着衣襟,喘着粗氣,狼狽的,用陌生的眼光凝視着自己夫人。而碧珠夫人同樣在審視着他。

對視良久,董敖忽然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向她伸出手:“珠兒……”

“董敖!”碧珠夫人厲聲喝止。

精神極度緊繃的董敖猛地縮回手,樣子甚是慌恐。

碧珠夫人吸氣,冷聲問:“你還認得我?”

年過五十的董敖窩着老腦袋,乖順點頭,花白的頭發油膩的結成一絡絡。

“董敖,念你我夫妻多年,今時今日這些事,我先記在賬上,日後再算。眼前,你神志不清,我同你多說無用。你且記住,若是想起什麽,切不可表現出來,必要私下告訴我。”碧珠夫人略頓了頓,“趙家兄妹,心如蛇蠍,詭計多端,為不致懷疑……”

雪亮的匕首瞬時沒入董敖堅實的胸膛,他神情錯愕,右手鷹爪般五指張開,但遲遲沒有對愛妻還以一擊。

他低頭看着那把插在胸口,鑲滿寶石玉珠的匕首,眼淚無聲無息砸下:“碧珠,碧珠。”這是他當年花重金為她買來的生辰禮物,因寶石翠綠剔透,得名‘碧珠’。買‘碧珠’送碧珠,少女時的碧珠曾覺得董敖送的這份禮物很是浪漫。

“來人。”碧珠夫人眼眶赤紅,暗咬唇肉,站起來連退數步。

府內下人擁進來,見此場景,無不驚呼。碧珠夫人卻還要忍住奔上前為他處理傷口的沖動,指着血流了滿地的董敖,歇斯底裏道:“董敖,你敢負我,我就敢殺你陪葬。反正我娘家的顏面已被我丢盡,不如一起死了拉倒,免得被千萬人唾罵!”

進進出出,丫鬟小厮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大夫們站在屋檐下搖頭嘆氣。聞訊趕來的宰相之子董康端和董容歡也趕了來。宰相府上下人心惶惶,都在祈禱着宰相千萬要平安無事。只有偏院裏住着的趙家兄妹,從始至終以事不關己的姿态旁觀着。

趙合桃坐在秋千架上,揪了朵桃紅的五瓣小花,問:“兄長,為何碧珠夫人要捅老宰相這一刀?果真是為吃醋?”

戴着面具的趙淺昆,邊擺弄羅盤邊答:“連你都不信。”

“你是說,碧珠夫人是專門做給我們看的?”趙合桃扯碎一片花瓣,“會不會她的意圖不僅如此呢,又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吧。”

趙淺昆側身,誇贊她:“她哪有我妹妹冰雪聰明?我們暫且靜觀其變,不必理會。”

微風吹皺如鏡湖面,漾起絲絲細紋。趙合桃撥開一盞鵝黃色睡蓮的花蕊,眺望遠方:“……不知陸家那小子,現在怎樣了?”

趙淺昆移開視線,未搭話。

“兄長,你叫我千方百計攔截他,不要他與冷傾衣同上戰場。如今他人已在梁州,接下來你有何計劃,要用他來逼迫冷傾衣歸順我們嗎?”趙合桃指尖僵在花蕊裏,呼吸放緩。這些話看似随意,實則是她鼓足三天勇氣才終于問出口的。

摩挲着羅盤上的二十四山方位一圈,趙淺昆陰恻恻道:“計劃,便是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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