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痛徹心扉,而是一種很平凡、很平凡的寂寥。

他有時會夢見何修懿“複出”了,每次夢醒之後,都要恍惚好幾分鐘,才能披衣起床,開始“他的一天”。到了後來,即使明知是夢,他也渴望能在夜晚追尋他喜歡的人的蹤跡。

“左然……”何修懿不敢看左然那雙眸子,“抱歉,我不知道你懷着這樣的心思……”

“現在你知道了。”

“我……沒想過那方面的事情……”

“以後可以想想。”

“……”何修懿不知道應當如何拒絕——這種感情太過沉重,輕率不得。他張了張嘴:“左然,對不起……”

“別講。”左然突然伸手,将食指和中指輕輕按在何修懿嘴唇上,“吊着我吧。”

“……”

“假如無法接受,那便吊着我吧。”

“……”

“對我來講,是一樣的。”或者,吊着更好……因為他不可能愛上其他什麽人了。

“左然……”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何修懿都有點別扭。

幸虧,左然自從那番告白之後,一切表現幾乎都與剛相識時一樣。

那個人,依然是冷漠的,與所有人都保持着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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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拍攝“二人分別”那場時,左影帝的表現,讓李導評價說“我都跟着心悸、胸悶、呼吸困難。”

而何修懿,很奇怪地,在知道了左然的深情後,不但沒有到處躲藏,反而有點希望接近對方。

他也不太清楚,當一個人失去了極親密的人,是否會本能地想要“制造”出新的極親密的人。

他的母親去世連一年都不到,他總是覺得自己周圍空落落的。至于父親……何修懿明顯感覺到,在父親有了女友後,對自己的關注便幾乎消失不見了。何修懿也希望在自己拍戲時能有個人陪伴他六十歲的父親,只是父親很喜歡他四十歲的女友,似乎沒有多少時間搭理他了。

失去了一個家的何修懿,可恥地、卑鄙地貪戀着左然的情誼。

……

《家族》這部戲的倒數第二鏡是在一座墓碑前,與倒數第一鏡一起,恰好是整部電影的結尾。

何修懿被特效化妝師化成了一位老者。

影片時間跨度長達七十年。到了最後,“宋至”已是年近九十的老人了。

他在七十年中,經歷了很多事——他和他妻子在文革中離婚了。他們二人從始至終感情不深,于是他的妻子,為了自身前途,舉報她丈夫有“反革命”的言論。宋至被“批鬥”了,勉強捱了過去。他恨他妻子,更恨他自己。雖然婚後幾十年中,他竭盡全力地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但是他心裏很清楚,女人天生便能感覺出男人愛不愛她。妻子舉報他的前晚,曾讓他講一講他的感情經歷,然而宋至一言不發,回過頭看,那其實是妻子給的最後警告,因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舉報了。

離婚之後,宋至一直在找沈炎。他知道,分手之後,沈炎去抗日了——沈炎曾說,亂世當中,每個人的命運都與國運相連,但抗戰勝利後,沈炎卻消失了。宋至時常去查烈士們的名單,可是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沈炎。

電影結尾,在文革結束後二十年的某天,宋至突然找到了沈炎的墳墓。“沈炎”還活着的希望,持續到影片的結尾,突然“嘩啦”一聲破碎——那座烈士墓碑最上方的照片,的确就是沈炎的臉孔,不會有錯。宋至之所以一直未能找到沈炎,是因為沈炎參軍時用了假名字。

那座墓碑上面寫着烈士名字:【沈至炎】。

一瞬間,宋至便明白了,沈炎用假名字,是因為不想讓自己得知他死的消息。

而沈炎給自己取假名字,還是将“至”字放在了中間,被“沈”和“炎”二字溫柔保護着。

再看一看犧牲日期:1945年6月,熱遼戰役。

再過兩個月,日本便投降了。

宋至在沈炎的墓上嚎啕大哭。

旁邊他的孫女天真地問:“爺爺,這是誰呀?”

何修懿只覺得,心髒被刺穿了,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間的膈膜上,帶得五髒六腑都疼痛起來,而且還是沒完沒了地疼,全身到處都是鮮血淋漓。

一片荒涼之中,他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墓碑前,眼淚奔湧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墳前的荒草上。

在悲怆的氣氛當中,竟有歌聲飄了過來,那是一群學生,在看見烈士墓碑時嬉嬉鬧鬧地唱起了《松花江上》,1935年沈炎曾經教宋至唱過的歌。

何修懿覺得自己能明白宋至的心情——倘若早知是這結局,當初在那亂世之中,我一定會扣着你的手指陪你去北平,在你的身邊護着你。

你那麽好,那麽好,可是我當時不知道。

大約一分鐘後,何修懿聽見李朝隐導演用喇叭大聲喊了一句:“卡!”

“……”何修懿閉了一閉眼,而後再次睜開,從“墓碑”前爬了起來,身子晃了兩晃。

李朝隐又是叫:“修懿,太精彩了!”換掉柳揚庭,果然沒換錯。

“……”何修懿定了一下神,“謝謝。”

“各方準備一下,拍攝最後一鏡!”

“……”何修懿走到了一座帳篷旁邊,面對帳篷,大口喘息,似要吐出一切悲傷、懊悔、自責。

他還沉浸在“沈炎早死了”的情緒當中,抽離不出來。

何修懿依稀地感到,他正置身一座小島,海水洶湧漲潮,即将淹沒這座小島,而他自己,也将随之沉入海底。

何修懿察覺出,左然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擡起頭,看着左然,勉強笑了一下,極力裝作正常。

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還在戲裏。

左然沉默地看了何修懿好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伸手将何修懿攬進了他懷裏:“別難過了,都是故事。”

“……”

“‘宋至’是你演的一個角色,你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呢……同樣,‘沈炎’是我演的一個角色,我也好好地站在這裏啊。”

“……”

“修懿,你看看我。”

“……”何修懿擡起頭,看見穿着戲服的左然帶着笑,正注視着自己。

左然幾乎從來不笑,此時唇角微勾,何修懿竟看得呆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沈炎”依然如故,何修懿的憋悶,莫名地便少了幾分。

他很清楚戲外戲裏并不相同,但“沈炎”在笑,他無端輕松了些。

“好了好了。”左然又将何修懿摟在了懷裏,并且親吻了下何修懿的額頭:“我在這呢,永遠不走,不論發生什麽,一輩子陪着你。”

“……”

“一輩子愛着你。”

“……”

也許還是因為移情作用,何修懿依稀覺得這是《家族》的另一結局,他迷迷糊糊地伸出雙手回抱住了左然,輕輕嗅着他熟悉的味道。

安心許多。

……

最後一鏡是場吻戲。

也是整部戲的結尾。

在電影中,從陵園中走出來的“宋至”,呆呆地看着遠方的一對同性情侶。

而後,在他的頭腦中,那對正接吻的情侶,變成了他們倆年輕時的模樣。

緊跟着昏黃色調中接吻的沈炎、宋至,片尾的字幕緩緩地升起。

可能是由于方才“失去沈炎”的強烈悲傷,何修懿在最後一鏡當中吻得特別投入。

“沈炎”還在這裏,左然還在這裏。

他要确認對方沒走,他無法控制住渴望。

于是,左然剛一撬開何修懿的雙唇,何修懿便立即纏上對方舌尖,兩個人的舌尖互相推動、糾纏。

又是過了片刻,左然卷住了何修懿的舌,并描繪着它的形狀,有時舔到內側底部,有時又去滑到外側頂部,有時畫圈,有時輕吮。

左然還探尋了何修懿的上颌以及粘膜,何修懿覺得自己口中每一寸都被碰觸過。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左然一手緊摟着何修懿的腰,另一只手摸着對方的臉、耳朵、脖頸,頭發,同時口中重舔重壓,無比霸道,何修懿覺得呼吸全被俘獲了,喘氣都有一些困難,只能被動地跟随着左然略有一些狂熱的節奏,全身上下很熱,似要燃燒一般。

他們兩人,都帶着點私心。

時隔一月,再次聽見左然的告白後,尤其是看見左然的笑後,何修懿竟有了點極為隐秘的心動。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是順從了欲望。

反正,等到殺青,他可鄙的心思便會被掩蓋在借口之下了。

兩個人忘我地吻了好一會兒,李朝隐導演才再次大聲喊:“卡!完成!”

整個片場掌聲雷動,所有人都在鼓着掌。

最後一鏡,就意味着,十個月的辛苦拍攝,終于是告一段落了。

何修懿看見劇務飛快地跑來,将手裏的一捧花塞給了自己,接着又将另一捧花塞給了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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