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昆侖山所能倚仗者,乃是地勢高闊,易守難攻,只需引得混沌上鈎,有騰黃前輩在先,有衆弟子在後,或可一戰。”
“混沌與窮奇明争暗鬥,彼此水火不容。窮奇生性陰險狡詐,若混沌遇險,必然隔岸觀火,甚而對混沌暗下毒手——若先前我們只有三成把握,如此當有七成。”
“……窮奇絕非昆侖一派的盟友,若是我等與混沌鬥得個兩敗俱傷,于它而言才是漁翁得利,切不可掉以輕心。”
“如此說來,還需力戰。而今昆侖山中精英弟子四散凋零,餘下的弟子雖多,卻皆是庸常之輩,若要出奇制勝——還需倚仗公西兄的陣法助力。”
這時候方當拂曉,暮晚夜色尚未褪盡,遠處連綿不絕的昆侖群山猶在沉睡,然而天府峰腳下已有零星火把照亮穿梭忙碌的昆侖弟子。
風聲獵獵,稀薄晨光拂過天府峰頂的幾道寥寥人影,不是別人,恰是昆侖山的數位峰主長老。
自從昆侖山中變故頻疊,天機長老駐守大荒淵,天相長老時常離山,天同長老又年邁多病,是以諸峰長老已有許久不曾相聚,今日一見皆感訝異,原來彼此蒼老憔悴,一至于此。
天機長老的鬓發白了七八成,眼底銳光毅色卻猶勝昔日,氣度愈發沉着不凡。他應對諸峰長老時顯然冷淡了不少,聞聲也只微微地一點頭。
“大敵當前,自然需得全力一搏。”
冷風吹過,天同長老佝偻着身子咳嗽起來,他本就是将近耄耋年歲的老人,數月以來幾乎足不出戶,哪裏禁得住天府峰頂這樣凜冽的風頭,抖抖索索竟與風中殘葉所差無幾。
天梁長老忙不疊為他輕輕拍背,勸道:“這裏風大,您還是早些回去将養罷。”
天同長老咳嗽着急急搖頭,咳嗽聲卻撕扯得越發喑啞破裂,一時間根本吐不出完整詞句。
天梁長老眼疾手快地攙住了他,輕飄飄的白光在她指尖一瞬即發,清潤的療愈咒術便如炎夏甘霖從天而降。
天同長老的嗽聲慢慢緩和下去,臉色卻越發蒼白,一雙蒼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天相長老。
“……子韞,此事——非如此不可?”
天相長老負手而立,眼光沉沉凝視着前方。那尊黑漆古鼎憑空漂浮在遠方山勢之上,源源不絕的蒸騰白煙自鼎中浮起,隐隐與連綿的山河走勢形成呼應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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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乃是騰黃所指點的布局,多日以來,昆侖中人果然皆有靈氣浸潤之感。
天相長老幽幽地道:“騰黃由誰所遣,師兄當是心中有數。”
天同長老張了張口,一時間沒說出話來,眼底瞳孔卻驟然縮了一縮,啞着嗓音道:“莫非是……”
天相長老回頭看向他,未置可否,只沉聲道:“您若再不信他,那就無人可信了。”
天同長老垂首阖眼,喃喃地道:“罷了,罷了……”
他一時說,一時作勢要轉身離去,腳步踉跄卻未能站穩,險些就是一跌,所幸有天梁長老在側攙扶,蹒跚着慢慢下山而去。
天機長老略站了一站,言道挂念梅清漸,同樣告辭離去,峰頂唯獨剩下了天樞長老與天相長老兩人。
晨風蕭瑟,兩位老人一時間都沉默下去,遠遠地看着山道間淩昱帶着衆弟子忙碌着列陣布局,好半晌,天樞長老才啞着嗓子道:“走罷。”
兩人由天府峰頂緩步下峰,天光漸明,周遭經過的弟子大多皆躬身問候,但聽不遠處隐約傳來淩昱的聲音,正是在吩咐天樞峰弟子。
被他點到的弟子逐一上前接過淩昱手中的昆侖令牌,各自前去列陣準備。
“……陸師弟帶二十人留守這裏,随時準備燃起火絨靈草,鼓風放煙,留心切不可傷及我們自己人。馮師弟領人守在山口,至于外圍……”
“外圍由天相峰弟子把守,還請淩師兄放心。”
淩昱話音未落,乍聽身旁響起個清朗嗓音接過話頭,原來不遠處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弟子向他微微欠身。
淩昱這一擡頭,正看見兩位師長緩步從山道走來,當即躬身行禮,見天樞長老點頭示意,這才将目光投向身邊這有些眼生的天相峰弟子。
對方溫然笑道:“在下天相峰虞琮,師兄不記得了。”
淩昱回過神來,早先在天府峰上他曾與虞琮有過一面之緣,對方還曾為魏棣作證。
這些舊事回想起來不甚愉快,不過時過境遷,淩昱自覺也不必放在心上,更何況天相峰弟子主動援手,着實難得,想來也是因着那一日他為江別掃墓的緣故。
淩昱點頭道:“如此就煩勞你們。其餘諸峰弟子,你們自行商議分派就是了。”
虞琮答應了一聲,瞥見天樞、天相兩位長老攀談着走遠了,卻忽然眼光閃爍地向淩昱靠近一步,道:“淩師兄……”
淩昱不解,看虞琮左右張望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向他問道:“敢問淩師兄,師尊請來的那位白……白發的前輩,究竟是個什麽來頭?”
淩昱微微皺了皺眉頭。原來自打複生蘇醒以來,騰黃這位乘黃族的老祖宗便像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看山河人間,成日裏神出鬼沒,鮮少能顯一顯蹤跡。
淩昱前一日晚間去大荒淵探望梅清漸,還撞見騰黃摘回來一捧又小又澀的青桃子,非說是從壑山以西采回的蟠桃,乃是上古大荒時西王母親手栽植,要給梅清漸吃了補身子。
它老人家自是有萬餘年的修為,往西大荒的壑山一去一回容易得很,只是這上古來的蟠桃着實品貌不揚,梅清漸礙于情面不好推脫,勉強吃了半個,酸得飲了一水囊的山泉水。
淩昱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道:“它找你們可是有事要說?”
虞琮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倒也沒什麽正事,只不過……淩師兄還是親自去看看的好。”
淩昱嘆一口氣,他手中還有幾枚昆侖令牌尚未分派完畢,卻顧忌着騰黃之事不可耽擱,只得跟着虞琮向天府峰山腳下走去。由此往前,就是以往的稷下學宮。
學宮中居住的外門弟子幾乎已經被遣散幹淨,餘下的人也都分派各峰,一連幾十間的弟子靜舍閑置已久,淩昱隐約記得,這裏大約有月餘工夫不曾遣人前來打掃了。
可他陡然踏進院中,轉過影壁,卻是微微一怔。
演武場前的院落中纖塵不染,留待行走的青石板幾乎被擦拭得光可鑒人,場中大喇喇擺放着一張雕花金紋太師椅,椅中鋪着層層疊疊的貂皮軟墊,白衣如雪的騰黃就沒骨頭似地癱坐在椅中。
日頭漸盛,明晃晃灼眼得厲害,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弟子站在他兩側,沒輕沒重地打着扇子,瞧去盡是滿臉的不情願,然而手腕足腕之間隐隐有金光流動,想來是被這妖獸老祖宗的束縛法術所迫。
除此之外,尚有七八個小弟子沒頭蒼蠅似的擁擠在他身周,都是些不堪大用的小孩子,淩昱分派弟子時壓根兒沒想起他們來,料不到都讓騰黃抓到了這裏。
淩昱站在當地,一時間覺得越發頭疼起來。他頗有些想念梅清漸。
虞琮仍然目光灼灼地将他望着,顯見得是盼他解釋騰黃的身份來歷。江別的這個同門師弟乍一看去氣度不凡,想不到卻是個熱衷八卦的秉性。
淩昱将眉梢一挑:“想知道?”
虞琮眼巴巴地點了點頭。
淩昱将手中餘下的幾塊令牌往他手中一推:“替師兄把活兒幹了。”
他抛下虞琮,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