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鳳凰于飛(中)
當那漢子再從劍上跳下來時,老板娘早已目瞪口呆。
“如何?”落拓漢子問。
老板娘合上脫臼的下巴,道:“就是你了!”
捉賊的人選定下來後,卻久久不見這位行事不羁的豪俠有任何舉措。酒坊的夥計整日見他游手好閑,不是在長安街上游蕩,就是躺在屋頂上喝酒,花柳巷、紅粉樓、胭脂閣他是常客,從老板娘那兒預支的銀子,花着也不心疼。
夥計們都為此憤憤不平,老板娘卻似乎頗放得下心,道:“三日之期未滿,不可蓋棺定論。”
一日,落拓漢子聞到一股極其濃郁的酒香,竟比他所有喝過的酒都美味的多。他抖動着鼻子,循着香味,找到了紅粉樓。
西鳳楚竟然私藏了這等好東西!
落拓漢子眼中一亮,擡腳就要進門。一條雪白的臂膀伸了出來,将他擋在門外。
“妙娘,你家老板藏了什麽好酒,我在長安街那頭就聞到了酒香。真是醉人啊!”漢子摸了摸滿是胡渣的下巴,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似乎是要将空氣中的酒氣盡數納入腹中。
紅衣的妙娘拿團扇遮住嘴,嬌笑起來,“是新啓封的龍膏酒,整個大唐最好的酒。”
“怪不得。”漢子感嘆,又要往樓裏走。
“哎哎,”妙娘忙攔住他,“要喝酒,可帶了錢來?”伸出白嫩的小手,放到他面前。
漢子有些尴尬,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呵呵笑道:“先欠着,等我抓到偷酒賊,酒坊給了我賞銀,我第一時間還你。”
妙娘搖了搖頭,“酒鬼的話最是信不得。”素手一推,将他推出門去。
落拓漢子被推的一個踉跄,站穩後撓了撓腦袋,頗有些無奈。
月華在這時從紅粉樓出來,見狀停下腳步看熱鬧。
落拓漢子看他一眼,裂開嘴笑了笑,道:“小姑娘可是喝了酒,身上的酒味很重啊。”
月華擡起袖子聞了聞,疑惑道:“沒有啊,我沒有喝酒。大叔,你鼻子不靈光哦。”
落拓漢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臂,閉上眼睛嗅了嗅,眼睛再次睜開,光華陡盛。
月華吓了一跳,朝後蹦開,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奇怪大叔。
只見大叔露齒一笑,靠近她的耳朵道:“你好像不是人……”
若是普通人被別人這樣說,肯定會勃然大怒,但月華本是逍遙山上的一只雪狐,所以聽他這樣說,更多的是震驚。她往他背後看了看,妙娘正依靠着紅粉樓的大門,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們,臉上是淡淡的微笑。
大叔笑道:“你不用怕,她不會聲張出去的。”
“唔……”月華掙了掙被他抓在手裏的右手,撅嘴道:“放開我的爪子!”
她本是想說“放開你的爪子”,但情急之下說錯了話。
“噗嗤——”妙娘捂住嘴,眼角眉梢的笑意,揮了揮手裏的帕子,道:“你們鬧吧,我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說罷,扭着屁股,朝大堂裏走去。
大叔哈哈大笑,握住月華的手又緊了緊,“倒是只可愛的小狐貍。”
月華一愣,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是狐貍,難道你也是妖怪麽?”
大叔瞥了眼她屁股後面随着她說話不斷搖擺的大尾巴,嘆了口氣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喜歡抓妖怪。”
月華跳了起來,急道:“我、我是好妖,不做壞事的。舒夜說收妖師只收壞妖怪,你、你不會……”她垂下頭,圓眼睛左右看了看,想找機會逃跑。
“好妖怪會去偷喝別人家的酒嗎?”大叔問。
被他淩厲的目光注視着,月華的臉漸漸紅了,支支吾吾道:“酒,我最不喜歡酒了,怎麽會去偷喝……”
大叔哼了一聲,“這兩天我在‘百裏飄香’酒坊的酒中下了一種奇香,只有我能聞得出。你身上、袖子上、頭發上都是這種香草的味道,那些失竊的酒自然是你喝了。”
聽他悠悠說完,月華垂下耳朵,臉上的紅雲漸漸退去,只餘下失落。
“跟我去見老板娘吧。或者讓你爹娘過來,把你偷喝酒的錢補上,你看哪一種方法更合你的意呢?”
月華只顧垂着臉。軒轅藤啧啧兩聲,“天下沒有白喝的美酒,走吧,小狐貍。”說罷,拉着月華的手,朝“百裏飄香”走去。
軒轅藤走了兩步,忽又停下,皺眉轉身。
一個俊逸的少年,穿着華麗的織錦衣裳,窄袖束腰,黑發用一根藏青色的帶子高高束起,黑色的眸子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是在沉思。
見軒轅藤轉身,碎冰似的眸底蕩漾出一層薄薄的漣漪,薄唇微動,露出一個涼薄笑意。少年似乎還很年輕,但那雙眼睛裏已經沉澱了太多的東西。
一只錦囊被高高抛起,準确無誤的落入軒轅藤手裏。
“她的酒債。”錦衣少年淡淡道。
“舒夜——”月華叫了一聲,大眼睛裏蕩漾出水花,掙脫軒轅藤的手,化作狐貍,嗚嗚哭着投進傅舒夜的懷抱。
傅舒夜摸了摸她的腦袋。月華緊閉着雙眼,一串晶瑩的淚珠從尖尖的嘴巴上滑落。
“軒轅藤?”傅舒夜道,目光從落拓漢子手中的寶劍上滑過,淡淡落到別處。
“傅舒夜!”軒轅藤大笑,也認出了面前少年,“一別二十年,你竟是一點沒變。”
傅舒夜在幽冥界是孩童模樣,被東宮連城帶出來後,僅三年的時間就成長為一個成年男子。所以軒轅藤一開始并未認出,見小狐貍喚他舒夜,才憶起當年東宮連城身旁的那個憂郁孩子。
“而你,卻是老了。”傅舒夜淡淡道,抱着月華轉身離去。
軒轅藤摸了摸下巴上雜亂的胡須,尴尬的笑了笑。
走出去好遠,月華仍舊低垂着頭。
“說吧,為什麽偷酒。”
冷清的聲音響在頭頂,帶着絲冰山雪蓮的味道。
月華眨了眨眼睛,突然伸爪子抱住傅舒夜的手臂,哭道:“舒夜,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會難過死的!嗚嗚嗚……”
狐貍的眼淚潤濕了半邊衣袖。傅舒夜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喃喃:“莫不是在紫候府上偷食吃錯了東西?不像是發燒……”
月華搖了搖頭,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望着他,道:“我沒有生病。就是希望、希望有一天舒夜如果真要離去,也把我帶上,天界也好,佛土也罷,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傅舒夜沉吟,問:“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月華垂下頭,“當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還要從月華上次去找上官瑤瑤說起。
那日,上官瑤瑤給她看了一幅畫,臉上的表情神神秘秘。
月華舔了舔爪子上粘着的糖糕,瞥了一眼,驚訝道:“呀!畫的真像!”一瞬忘了糖糕,盯着上官瑤瑤手中的畫,眼中露出沉迷之色。
“這是你畫的嗎?”月華問。
畫上的傅舒夜緩袍輕帶,一身紫色的衣衫,劍眉黑眸,唇角微勾,隐約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傲氣。他斜靠在軟榻上,右手不在意的撫摸懷中一只白如雪的嬌俏貓咪,碧玉扳指在貓兒的毛發間若隐若現。
“不是。”上官瑤瑤搖頭,“我只見過他一面,怎麽能畫的這麽傳神。但是……”她猶豫半響,道:“你不覺得這畫上的傅舒夜和現在的骷髅閣主有些不同麽?”
她雖然與傅舒夜只有一面之緣,但總覺得他和畫中人除了面容其他并無相似之處。一個冷峻,一個逍遙;一個如雪山上的冰蓮,一個如瑤池畔的罂粟花;一個雖然拒人于千裏之外,但卻是面冷心熱;一個雖然笑如春風,別人卻總也走不進他的心房……
差別太大,月華不應該看不出來。
“唔……”月華點頭,“說不定是之前的舒夜吧。”她遇見他時,他已是骷髅閣的主人,誰又知道之前的傅舒夜是個怎樣的人呢?
染了豆蔻的指甲敲打着白皙的下巴,上官瑤瑤笑道:“也許吧。這幅畫正是之前的舒夜的故人所作,似乎,還是非同一般的故人……”
“什麽意思?”月華警惕起來。
“實話告訴你吧。最近長安城裏來了個奇怪的女子,白衣白馬,背上一柄長劍,見人就攤開手中的畫卷詢問是否認得畫上男子。那日,正巧我從麗華苑回來,掀開轎簾,看到她在向人打聽骷髅閣主的下落,就從她那裏要了圖卷,說是幫她尋找。她也不疑有他。”上官瑤瑤抿唇笑了笑,“真是個單純的女子。”
“那……她長得漂亮嗎?”月華這時已經确定那女子是傅舒夜之前的情人,語氣裏不免帶了些酸味兒。
“世間少有。”上官瑤瑤道:“我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負,但在那個女子面前,卻自慚形穢。唉……”她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嬌嫩的面頰,有些自怨自艾。
月華開始坐立難安。完了完了,若是讓她找到舒夜,舒夜眼裏哪裏還會有自己這只小狐貍!月華異常傷心,捧着心口落了半天淚。上官瑤瑤也不去安慰她,自顧對着鏡子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