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兒肝鬼話(中)
倘若他仍不聽,到時候再——我如此下定決心。
“沒事。”我對如月說。
此時,我的妻子已被喚來。
錦慧挺着肚子,莫名其妙的坐在垂簾內。
我感覺得到她很不安,心神不定。
家父擡起右手,卻被祥仙阻止。
“請稍等。”祥仙道,起身走向前,對垂簾內的錦慧道:“請見諒。”他用右掌隔着垂簾貼在錦慧腹部。
過了片刻,祥仙回到原位坐下。
“怎麽了?”家父問。
“請維時大人的夫人退下吧。”祥仙說。
他沒說理由。兒肝是他提出的,既然他如此要求,家父也只得聽從,暫且讓我妻子退下。
錦慧離去後,家父問祥仙:“怎麽回事?”
“那個不能用。”祥仙說。
“為什麽?”家父不解。
“因為肚子裏的胎兒是女的。”
“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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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的兒肝,不要女嬰,要男嬰肝髒才有效。”祥仙道。
“原來如此。”
聽到家父點頭這樣說,我覺得自己的血液總算重新有了溫度。
“對了,”家父似乎想起某事,用手撫摸着下巴說:“陳管家的妻子似乎懷孕了。”
下人立即喚來那女子。
那大肚子的婦人跪在窄廊下的庭院裏。
家父握刀起身,他走下庭院,站在那婦人面前,一刀揮下,人頭落地。
他用刀剖開婦人肚子,裏面是一只血淋淋的女嬰。
“丢掉。”家父道,面容冷酷殘暴,完全似變了個人。
婦人和女嬰的屍體立即被拖出庭院。
家父遣人買來三位懷孕女子。去尋找這些女人的下人也不知道家父為何命他們做此事。
三個女人跪在家父面前,瑟瑟發抖,嘤嘤啜泣。
家父親自握刀,剖開三人肚子。只有一人肚中懷有男嬰,家父當場吃下那男嬰肝髒。
那時只有祥仙一人在場。我是後來才得知此事。
“人肝出乎意料的好吃。”
惡瘡痊愈後,家父曾在我面前輕聲感嘆。
我那時已經懷疑父親吃了兒肝,得到他親口證實,心裏還是一時難以接受。
家父突然壓低聲音,嘴巴湊近我耳邊,悄聲道:“殺掉祥仙,偷偷埋了。”
“什麽?”
“只有祥仙知道我吃了兒肝。不知那男人會在哪時、哪處向人說出什麽。現在殺死他比較安全。”
這時,祥仙還待在平家宅邸。
我找到祥仙,讓他逃走。
“為什麽?”祥仙問。
我告訴他家父說過的話,并向他說:“我雖然恨你教我父親有關兒肝的邪法,但那時你救了我妻子和孩子的性命。”
如月一個人在庭院裏玩,擡頭凝視着飛來的鳥群。
我望着她,向祥仙道:“說不定家父改天也會命人殺掉如月。你們和我一起離開這宅邸,兩人遠離此地。我在途中回來,告訴家父,說已殺了你們兩人并埋了。”
“維時大人特地來告訴我這麽重大的事,我不知該如何表示感謝。可是,維時大人,您若說已殺死我們,日後平勝真大人要是得知我們還活着,不知會有多憤怒。您放心,我有個好辦法。”
祥仙說畢,跨開腳步。
“你去哪?”我問。
“到平勝真大人那兒。”祥仙答。
祥仙見了家父,說:“我有話對您說。”
“什麽事?”家父問。
我坐在一旁聽兩人談話。
“有關惡瘡的事。”
“噢。”
“看上去似乎完全痊愈了,但您還不能安心。”
“什麽?”家父大驚。
“這惡瘡不知何時又會出現,屆時您可能還需要我的力量。”
“此事當真?”家父問,轉動眼珠瞪着我。
因為家父剛剛跟我說過将他殺死的話,所以他會起疑。
我拳頭中緊握汗水,忍耐着家父逼人的視線。
等他回望祥仙時,祥仙才說:“今日以後,我不會離開此地,打算一只在平勝真大人身邊伺候。不僅惡瘡,任何疾病,我都可以為您效勞。”
祥仙說得很有道理。不去任何地方,在家父身邊伺候的話,便不可能向旁人提及兒肝的事。
“明白了。”家父點頭。
如此,祥仙在平家府邸住下,成為家父的專屬醫師。
而家父的惡瘡也如祥仙所說那般,每隔幾年就會出現。
起初使用那膏藥,當膏藥也無法抑制病狀時,家父就再吃兒肝。
每次痊愈後,過幾年又會出現惡瘡。
每次最後都必須靠兒肝才能抑制。且每次使用兒肝時,數量也随之增加。
“這實在是令人發指的事。”平維時咬牙向傅舒夜道。
內容太駭人,東宮連城怔怔聽完,說不出話。
“平勝真大人最後一次吃兒肝是何時?”傅舒夜問。
“正好約六年前吧……”平維時道。
“這六年來惡瘡都沒出現?”
“是。”
“我想您大概也聽過了,最近有人在京城四處襲擊懷孕女子。這跟平勝真大人有關嗎?”東宮連城詢問道。
“恐怕是我父親做的。”平維時道。
“那麽,他因這回惡瘡已經吃了好幾次兒肝了?”傅舒夜問。
“是。”
“盡管如此,這回的惡瘡還是無法痊愈?”
“正如傅閣主之前看到的那般……”
“平勝真大人行蹤不明,那祥仙和如月呢?”
“我察覺父親不在時,立即到祥仙居處通報,但兩人都不在。”平維時表情郁郁不安。
“平勝真大人……”東宮連城插嘴道,“他會不會為了兒肝去了哪裏?”
聽到這話,平維時驚叫出聲。
“可是想起了什麽?”傅舒夜揚了揚眉。
平維時點頭,“昨天有佃戶送來為冬日儲備的煤炭……那個燒炭人名叫岩介,那時他說他妻子正在臨盆。我父親或許略微聽到了一點風聲……”
“那岩介住哪裏?”傅舒夜問,眉頭略微皺起。
“他在桂川西邊山溝搭了間茅屋,住在那裏燒炭。”平維時道。
……
馬車停在桂川山腳下。傅舒夜、東宮連城和平維時跳下馬車。
“連城,你留下。”傅舒夜對東宮連城道。
“我也要去。”東宮連城堅持,“讓你一人去危險之處,你認為我能平心靜氣嗎?”
傅舒夜微微一笑,點頭道:“這話我很愛聽。”也不再阻攔,憑自己的力量保東宮連城安全自然不是問題。
已是傍晚,太陽在山頂露出半邊,微微一跳,全部隐沒下去。
三人沿着迂回曲折的山徑上山。群樹左右遮掩着狹窄的路,夜晚如烏鴉昏暗的翅膀,将天光遮蔽。
平維時點燃火把,高舉在頭頂。
山徑陡度變得較緩,空氣中傳來木炭味。
“快到了。”平維時道。
月亮已升起,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也隐約能看見。
盡頭有個類似小屋的影子,看上去黑漆漆。一旁也可見有個類似燒木炭的窯影。
走在前面的平維時駐足。他用火把照看腳邊。
看清那團東西後,平維時驚叫一聲,後退了好幾步。
“已經死了。”傅舒夜道。
他走過去,附身去看地上的屍體。脖子被斜砍,傷口大大裂開。鮮血已流光,滲入四周地面。
死屍仰躺着,圓睜着的眼睛中遍布着紅色的血絲。
原本應是遮住小屋入口的席子落在地面。
那席子以奇異形狀隆起。
維時掀開席子用火把映照,是一具女子的屍體。
腹部被人用刀刃剖開。
平維時沒說什麽,但衆人都知道那女子是誰。
小屋裏有火光露出,跳躍不停,一個黑色的人影映在牆壁上。
平維時将劍從腰上的刀鞘內拔出。
傅舒夜和東宮連城随他進入小屋。
是間簡陋狹窄的小屋。地面是泥地。中央有個用石頭圍起的火爐。
火爐另一方有個黑影蹲在地面。
那黑影蜷曲着背部,背對入口,蹲在地面看似在做某事。
黑影旁的泥地插着一把長刀。長刀刀刃沾着鮮血。
黑影蠕動着肩膀和脖子。
傳來一陣濕潤的咕叽、咕叽聲。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是令人脖子汗毛倒豎的聲音。
黑影背對入口,看似在吃着某種濕潤的東西。
“父親大人……”維時以低沉嘶啞的聲音呼喚那背影。
黑影的肩膀和脖子停止蠕動。
“維時嗎……”黑影背對衆人說。
黑影緩緩回頭。
“怎樣?我的臉恢複原狀了?”那東西說。
那東西已非平勝真也非人臉。
頭部四處冒出類似泡沫的肉瘤,分不清何處是眼睛何處是鼻子。
只看得清嘴巴。那嘴巴和臉沾滿鮮血。
那東西——平勝真雙手捧着剛才埋着臉吃的東西——正是取出不久的嬰兒屍體。
“父親!”維時發出宛如在流血的聲音。
“噢……”
平勝真站起身。抛出雙手捧着的嬰兒屍體。
“癢,好癢……”平勝真說。
說完,他開始用雙手手指用力抓自己的臉。
他用指甲挖肉。讓手指潛入肉中剔肉。頭發帶肉掉落。
撲通,撲通,撕裂的肉塊掉在地面。
自掉落的肉內側出現某物。
仰賴平維時所舉的火把亮光,衆人可看清那光景。
“那、那是……”東宮連城叫出聲。
自原本是平勝真臉龐內側出現的,是——
一張人臉!
火把亮光中浮出張不是平勝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