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候場區氣氛融洽。

很大的一個空間裏,幾張沙發椅前後錯落擺着,對面有臺液晶電視,正同步直播演播廳的現場畫面。

觀衆已經入席,大多是本市高校的學生,另有一百名大衆評審,主持人已經上場。

羅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目不斜視盯着前方,薄唇緊抿,一聲不吭。

天涯在門口探頭探腦,發現羅跡神色不太對,貓着腰從側邊溜進來,在羅跡椅子旁蹲下,小聲說:“老大你沒事兒吧,是不是困了,我給你弄杯咖啡去?”

天涯跟羅跡同專業,也是一個宿舍的兄弟,這次一起過來,作為隊裏的後勤保障部門,負責幫大家聯絡酒店訂票租車之類的雜事。

從昨晚開始,他就發覺羅跡有些不對勁。

一幫人在酒店房間聊天,有隊友提前拿到A大辯手的名單,大家湊過去看,對替補上來的美女一辯格外感興趣,一直在讨論她。

也是,年年拿獎學金,身材長相都沒得挑,比自己學校那個校花還養眼,這樣的女孩誰不喜歡?

也有人例外。

羅跡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不過五分鐘就回房睡覺了。

這一點天涯倒不意外,羅跡一向這個樣子,除了做游戲,玩游戲,偶爾打個球,其他一概不感興趣,大學期間沒有談過戀愛,有人追他也不理。

作為寝室老大,帶頭打光棍,非常不積極向上,沒有引領好的風氣。

後半夜,天涯迷迷糊糊醒過來,隐約看到房間角落的小沙發上有個黑影,他吓得要死,以為有鬼,開燈一看,是羅跡坐在那裏,衣服沒換,眼睛盯着地毯,不知在想什麽。

天涯拍拍吓壞的小心髒,“老大,你是睡醒了,還是一夜沒睡?”

羅跡嗓音很低,“吵到你了,我出去。”

說完起身拿了外套就走,天涯趕緊跳起來攔住他:“大半夜的你上哪去?”

“有點悶,睡不着。”

他順手拿了電視櫃上天涯的打火機和煙盒,“我帶房卡,你睡你的。”

天涯以為他緊張今天的比賽,又覺得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不至于壓力大到晚上睡不着覺,想着想着,天涯就睡着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靠窗那張床已經收拾幹淨,羅跡洗了澡,換好衣服,整個人狀态跟昨晚完全不一樣。

本以為沒事了,可到了現場,他又這樣。

羅跡應了他一聲,“沒事。”

他不願多說話,天涯也不好再打擾他,直播畫面中,主持人已經開始串詞,天涯點了下頭,“行,一會我坐第一排,給你照相。”

天涯原路溜出去,羅跡握緊手裏的手稿,目光在前面轉了幾圈,最終落在許沐身上。

她跟以前一樣,喜歡簡單的東西,頭發上除了一根黑頭繩,什麽都沒有。

脖頸纖細,肩線漂亮,耳後一點碎發,坐着的時候,永遠挺直腰板。

許沐轉了下頭,羅跡立刻将目光移開。

比賽開始,兩隊人先後入場。

本場辯題:難得糊塗。

許沐所在的A大為正方,論點為“難得糊塗”好。

羅跡所在的Z大為反方,論點為“難得糊塗”不好。

這辯題倒很應景,當年糊裏糊塗被分手,沒人比羅跡感受更深,他有一萬個理由等着駁她。

正式開始前,大屏幕分別播放了兩隊的短片,介紹雙方導師及隊員,導師破題後,雙方一辯各有三分鐘時間闡述各自觀點。

許沐先來。

她講話的時候很專注,吐字清晰,面帶微笑,鏡頭面前毫不怯場,羅跡坐在對面,一雙眼肆無忌憚盯着她看。

伶牙俐齒,比以前還厲害。

五官沒太大變化,只褪去了小女孩的青澀稚嫩。

她走那年剛剛高三,連十八歲都還沒到。

比賽進行的很順利,天涯在第一排靠右側的位置,離Z大那邊很近,不停拍照錄像。

兩邊隊伍勢均力敵,唇槍舌戰,衆人聽得精神緊張,大氣都不敢喘,走神兩秒就已經跟不上場上的思路。

再後來,大家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在自由辯論環節,反方三辯似乎特別執着對正方一辯進行提問。

“那麽請問正方一辯——”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三次。

他的問題刁鑽難啃,每次抛過去,大家都為正方一辯吊一口氣,生怕她接不住,但兩人似乎非常默契,正方一辯好像早就猜出他會問什麽,每次都能将對方扔過來的問題回答的滴水不漏,同時精準提出一個更難啃的問題丢回去。

高手過招,神仙打架。

場上其他人也不落後,一場比賽看得酣暢淋漓,十分過瘾。

最終經過專家評審和大衆評審打分,A大以0.1分險勝,而全場最佳辯手則花落Z大三辯羅跡。

退場後,雙方各自回自己的休息室,一隊向左,一隊向右。當然臨別之前也沒忘記互吹一下,表達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的宗旨。

天涯跟在羅跡身邊,遞給他一瓶水,“老大,你認識那個美女一辯?”

羅跡面不改色,“不認識。”

“那你們怎麽辯的跟吵架一樣,我看你兇的好像要吃了她。”

雖然戰場不分男女,是敵人就要拼全力應對,但羅跡也太過了點,要不是人姑娘反應快,都得被他怼哭。

羅跡說:“大概天生犯沖吧。”

“……”

比賽已經結束,接下來的行程比較輕松,晚上參加舉辦方組織的聚餐活動,明天會有車過來接他們,轉轉這個城市比較著名的景點,後天打道回府,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聚餐時,本着互相交流,互相學習的想法,兩校學生都是穿插着坐,不然一桌都是自己人,也沒什麽意思。

沈瑜去見同學沒有來,許沐和隊裏的二辯挨着坐,一個法學男生,大四的。

對面是羅跡和天涯,桌上還有其他幾個電視臺的工作人員。

開始大家都不太熟,各吃各的,後來在天涯這個自來熟的帶動下,氣氛才開始好一些。

天涯特熱情,“你叫許沐是吧?”

許沐擡了一下頭,“嗯,是。”

“你跟我們老大battle那段太帥了!還沒幾個人能接住我們老大挖的坑呢。”

許沐飛快掃了一眼羅跡,随後将眼神移開,“是嗎,他也挺厲害的。”

天涯說:“你在臺上可能不知道,那會兒臺下觀衆都特激動,要不是怕打斷你們思路,估計那掌聲得一波接一波的。”

許沐不知道接什麽話,“是嗎,我沒看下面。”

天涯把一盤蝦轉到許沐面前,“吃啊,你們女生吃太少了也,我看你都沒怎麽動筷。”

許沐頓了頓,口中道謝,但沒動那盤蝦。

天涯又問那法學男生,“聽說你們青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有個什麽山是不是,還有個最長纜車。”

男生推了推眼鏡,“對,長青山,纜車也在那邊。”

天涯興奮起來,“那以後有機會一起去玩啊,我們……”

話沒有說完,羅跡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天涯扭頭,“幹什麽你?”

“你太吵了。”

天涯悻悻地閉了嘴,總算老實一會。

電視臺的實習生小姑娘紅着臉遞給羅跡一瓶飲料,“這是我們這的特産,別的地方沒有賣的,你嘗嘗。”

羅跡接了,“謝謝。”放下飲料後,接着剝盤子裏的蝦。

他已經剝了三只,一只都沒有吃,全部擺在瓷白的餐盤邊上。

白嫩的蝦肉,帶一點橘粉色,新鮮又刺眼。

許沐低着頭,沒有再看。

桌子上的手機響,羅跡扯了張紙巾擦手,出去接電話。

電話那邊是他的高中同學蔣旭,也考到了首都,只是學校一般,估麽着羅跡這會兒已經比完賽,特地打電話慰問一下。

知道Z大輸了,蔣旭幸災樂禍笑得特開心,“你也有今天,就差0.1?評審怎麽打的分,我們跡哥這顏值難道不值0.1分嗎。”

羅跡和許沐那點事,蔣旭從頭到尾知道的清清楚楚,當年蔣旭還效法羅跡在天臺跟喜歡的女孩表白,只不過結局不太一樣,羅跡成功親到許沐,而蔣旭被班主任老徐發現并榮獲一頓臭罵。

所以當蔣旭還在絮叨比賽那點事時,羅跡忍不住說了一句:“我看到她了。”

蔣旭說一半的話卡了殼,懵了幾秒,“誰?”

羅跡靠在消防樓梯的轉角,一手握着電話,一手搭在光滑的扶手上,食指無意識地畫圈,蹭了一指腹的灰,“許沐。”

蔣旭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緩過來,“哪見着的,她看見你了嗎,說話了嗎?”

說話了嗎?說了,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說了一車的話,可沒有一句是他想聽的。

羅跡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還要這樣較勁。

明明已經過去那麽多年。

忽然意識到從見面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好好說一句話,哪怕只是打個招呼。

蔣旭太了解羅跡,跟自己較勁,跟過去較勁,永遠學不會翻篇兒,一條路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心裏那道坎跨不過去,也不願意跨。

想治好這毛病只有兩個法子,要麽邂逅新歡愛到不可自拔完全忘記許沐,要麽掐脖捏死許沐自己再跟着一起死。

蔣旭正八經安慰好一會才挂電話。

羅跡原地站了一會,手機揣兜裏,出來的時候迎面撞上鬼鬼祟祟的天涯。

天涯不打自招,雙手投降:“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他指了指對面衛生間,“我來辦事。”

羅跡沒心思追究,轉身往回走。

天涯跟過來,一臉八卦相,“原來那美女一辯是前大嫂啊。”

“怪不得你這麽反常。”

“看這架勢,你倆當年不是和平分手?”

羅跡突然停下腳步,天涯一下撞他後背上,差點咬着舌頭,痛得龇牙咧嘴。

他順着羅跡的目光看過去,那桌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只剩許沐和那個二辯。

男生挪了椅子,靠許沐很近,不知道用自己的手機給她放什麽視頻,倆人一塊兒看。

許沐面帶微笑,偶爾跟他說句話。

羅跡眉頭緊鎖,臉上像要結冰,他沒說話,也沒回原來的位子,邁着大步在隔壁桌坐下,拉椅子的時候響聲巨大,吸引了不少目光。

許沐擡起頭,只看到他的背影。

天涯很雞賊地選了羅跡對面的位置,隔一會報告一下。

“還在看。”

“看完了。”

“前大嫂喝了半杯果汁。”

“嗯?要走了?”

羅跡忍不住回頭看,倆人已經走到門口,那個二辯還給許沐開門。

天涯說:“老大,這男的是不是前大嫂的男朋友啊,今兒在臺上他就總跟前大嫂交頭接耳嘀嘀咕咕,要不要我幫你打聽打聽?”

“明早幾點集合,你通知他們了麽。”羅跡把打火機按的咔咔響。

天涯:“來得及,待會再說。”

他們是最後一波撤退的,回酒店的路上,天涯隔幾秒就看下手機,神神秘秘不知搞什麽。

直到進了大堂走到電梯門口才告訴羅跡:“前大嫂房間號2028,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說完又補一句:“別說跟你沒關系,不然昨晚為啥失眠。”

羅跡的手停頓兩秒,随即按了一下按鈕,電梯門打開。

指示燈一點點變化。

五樓,八樓,十六樓。

天涯雙手插兜,擡頭望天,哼着小曲兒:“暧昧讓人受盡委屈……”

電梯“叮”一聲,二十樓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

羅跡一動不動,天涯繼續望天,開始吹口哨。

門即将關上那一刻,羅跡忽然伸手握住邊沿,生生将電梯門別開。

天涯的口哨聲戛然而止。

這走廊很長。

鋪着暗紅色的地毯,走路沒有聲音,牆壁上的油畫很有格調,有打掃的阿姨推着車經過。

羅跡站在房間門口良久,終于擡手按了一下門鈴。

裏面的人沒有馬上出來,但有回應:“稍等。”

是她的聲音。

門被打開,許沐穿着淺色睡裙,細白的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臉龐幹幹淨淨,正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看到羅跡,許沐愣了一下,擦頭發的手停在那裏,幾秒後緩緩放下,垂在身側。

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安靜對視了一會,許沐沒有忍住,低聲叫了他的名字:“羅跡。”

這是見面以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羅跡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随意看了一眼她身後,“裏面沒人吧,我來讨債。”

話音剛落,聽到旁邊浴室裏傳出的流水聲。

有人在洗澡。

羅跡的心口驟然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很。

他自嘲般冷笑一聲,“看來這幾年你過的不錯。”

許沐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捏着純白毛巾的手指緊了緊,“羅跡,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好好聊一聊。”

“聊什麽,聊你當初怎麽甩了我,聊你幹脆利落走的頭也不回,”羅跡停頓一下,咬着牙,“還是聊你現在的男朋友。”

許沐怔了怔,“我沒有男朋友。”

浴室裏水聲消失,有女人的聲音傳出來,“沐沐,幫我拿一下洗發水。”

羅跡握緊拳頭,死死盯着許沐。

沒有得到回應,洗了一半澡的沈瑜想出來,門剛開一個縫,就被許沐用力按回去,關的嚴嚴實實。

沈瑜:“沐沐?”

“先別出來。”

羅跡的眼睛漸漸紅了。

不是生許沐的氣,他生自己的氣。

短短兩分鐘,心被撕扯的亂七八糟,不管過了多久,她依舊能輕易左右他的情緒。

剛剛那種情況,他腦子一片空白,智商清零,下意識認定裏面是男人。想到她跟別的男人一起,心裏就難受的不行。

他的表情,語言,動作,通通出賣了自己,好像還在乎她似的。

他讨厭這樣的自己。

羅跡忽然上前,一把将許沐推到門板上,手掌用力按住許沐瘦弱的肩膀,頭低下,靠近她的臉頰。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逼近,許沐的心跳得很快,屏住呼吸,不敢動,也不敢看他。

下一秒,羅跡偏過頭,一口咬在她頸間。

他的唇若有似無蹭着新鮮的齒痕,炙熱的呼吸落在她耳邊,“許沐。”

“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動嘴這個習慣可……

這章評論依舊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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