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已經記不清第幾次做這個夢。

夢裏雲霧彌漫,父親穿着深灰色工作服,戴着紅色的安全帽,站在遠處沖她招手:“小沐,過來。”

父親身後,是承載他畢生心血的高樓建築。

他曾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建築工程師。

許沐奮力奔跑,忽然摔了一跤,再擡頭時,高樓倒塌,父親的影子漸漸模糊,消失在萬丈煙塵中,她雙手撐在泥土裏,聽到身後有人叫她,溫柔又熱烈。

他似乎在說着什麽,許沐努力聽,但怎麽都聽不到。

少年站在陽光下,沖她張開雙臂。

許沐猛然驚醒,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月光透過薄紗,周圍一片漆黑,室友已經熟睡,頸側隐隐作痛。許沐擡手碰了碰那裏,幾個小時前,那個陽光下的少年還在這屋子裏咬了她一口。

戀愛那會年紀小,特別單純,最多親一下,抱一會,羅跡雖然混,但也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他很能忍,心想反正許沐早晚是他的,先放鍋裏熱乎着,養的白白胖胖,等時機成熟一口吃掉。

只有一次險些出事。

羅跡從高中開始就一個人住,在學校附近租房子,有一回許沐去他家,倆人寫完作業一起看電影。

沒多久羅跡就過來親她,許沐很聽話地趴在他懷裏,親到後來兩個人都有點喘。

羅跡身上難受,忍到額頭都有些冒汗,但最後只咬了她一口,還放狠話:“早晚收拾你。”

今天這一下,跟那次感覺完全不同。

發了狠,用了力,帶着擰巴,別扭,似乎還有點委屈,依舊放了狠話,急于表明立場,撇清關系,生怕她誤會什麽似的。

許沐身子往後挪了挪,靠在床頭坐了好一會,窗外暗下來,大概是雲彩遮住了月光。

她習慣性摸了摸脖子上的鏈子,摸了個空,又在枕邊找了一下,也沒有。

許沐皺眉,打開床頭燈,怕晃到沈瑜,立刻調小了亮度,但沈瑜還是醒了,她翻了個身,小聲哼哼問她怎麽還沒睡。

許沐說馬上睡。

看到她在床上翻來翻去,沈瑜清醒了一些,“找什麽呢?”

“項鏈不見了。”

許沐戴了幾年的項鏈,寶貝的什麽似的,從不離身。

沈瑜打了個哈欠,揉着腦袋坐起來,“我幫你找。”

“不用,你睡吧,晚上還看到了,應該就在屋子裏。”許沐彎腰把兩張床中間的地毯都找了一遍,又去電視櫃和旁邊的桌子上翻。

最後在小沙發上的紙袋旁邊找到,她拿起來一看,銜接處的金屬斷掉了。

沒丢就好,許沐松了口氣,把項鏈塞進背包最裏面的格子裏。

沈瑜的行李已經提前收拾好,明晚去她同學那裏住,後天直接去車站跟他們彙合,許沐怕影響她休息,快速收拾好東西關燈躺下。

房間再次一片昏暗。

過了會,沈瑜小聲說:“沐沐,睡了嗎。”

許沐:“還沒。”

沈瑜猶豫一下,還是問出口,“你還好吧?”

幾個小時前,沈瑜裹着浴巾從浴室裏出來,看到許沐靠在對面的牆壁上,眼睛裏都是淚。

印象中,許沐很獨立,性格堅韌,遇事不慌不燥,總能自己處理得很好。

同學幾年,她從沒見過許沐哭,一次都沒有。

漂亮的女孩想要走捷徑,實在太容易。

但許沐不肯,拒絕掉一切欠人情的可能,她不願意,也不需要。

人情總要還,她寧可自己解決。

片刻後,許沐聲音溫和,“沒事,睡吧。”

第二天的行程很輕松。

這座城市歷史悠久,古建築多,活動方安排了幾個比較著名的景點,把人送到後就自由活動,四處走走,拍幾張照片,也算留個紀念。

早上大家在酒店樓下的大巴車上集合,羅跡和天涯坐在最後一排,前面是沈瑜。

直到大巴車啓動,許沐還沒來。

羅跡戴着耳機,黑色的帽檐壓低,遮住眼睛,頭偏向窗外的方向,心不在焉,手指一直沒什麽節奏地亂點手機屏幕。

天涯特別貼心,故意大聲問前面的沈瑜:“怎麽沒看到許沐?”

羅跡的指尖停下。

沈瑜回頭:“她不來了,早上說不舒服,要在酒店休息。”

天涯偷瞟羅跡,“啊,那太可惜了,好不容易來一次。”

羅跡擡手把外套的帽子扯上來,遮住大半張臉,這一路都沒再睜眼。

天涯和沈瑜倒是臭味相投,倆人都自來熟,愛聊天,聊到後來天涯就跑到前面跟沈瑜一起坐着了。

大家都是年輕人,比較容易玩到一起,不過一上午已經很熟悉,成群結隊,到處拍照。

在一片小人工湖旁,羅跡接到羅曜的電話。

羅曜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羅氏現任掌舵人,多年前因一場交通意外雙腿殘疾,再也站不起來,餘生只能與輪椅為伴。

但他出了名的殺伐決斷,冷酷無情,商界沒人敢因他坐輪椅而輕視他,對他又怕又敬重。

“過陣子奶奶生日,你必須回來。”

羅跡撿了顆石子扔進湖裏,石子飛過水面,打了好幾個水漂才消失不見,湖面泛起陣陣漣漪,“我不去。”

羅曜似乎早猜到他這個态度,“奶奶年紀大了,最近一直念叨你,你還有一年就要畢業,生日宴會會請很多合作夥伴,你早些認識一下比較好。”

羅跡說:“公司有你就夠了,我沒興趣。”

羅曜的耐心很快被磨光,“你不要總是耍小孩性子,公司早晚要交給你。”

羅跡:“你如果沒出事,她也不會惦記我。”

當年老太太很不喜歡羅跡的媽媽,連帶也不喜歡這個孫子,一直放養,從不過問,心裏眼裏只有羅曜,把他當繼承人一樣培養。

後來一次交通意外,帶走了兒子兒媳,也毀了羅曜。

老太太深受打擊,大病一場,悲傷之餘,也要強撐着為羅家日後的發展考慮。

羅曜已經不适合做繼承人。

于是身體健康,一向不受待見的羅跡忽然從隊尾變成第一。

羅曜沒有怨言,咽下委屈,聽從家裏安排,答應暫時替羅跡打理公司,等他長大成人便退位扶持幫助他。

但羅跡不買賬。

男孩子心氣高,驕傲又有骨氣,不當替補,你不待見我,就永遠別待見我。回岳城後,成績一落千丈,時常交白卷,連名字都懶得寫,同一屋檐下忍耐幾年,一上高中就搬出來住,很少回家。

家長會也只肯讓哥哥來參加。

他唯一信任的親人只有羅曜。

兄弟倆沉默一會,見羅曜不說話,羅跡嘆了口氣,“行了,到時再說吧。”

他這樣說,就是有商量的餘地,羅曜總算滿意,也不指望他能痛快利索的答應,這才想起問比賽情況。

得知Z大輸了,羅曜說:“輸贏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羅跡說知道。

不遠處,有人悄悄用相機對準羅跡。

側臉角度不錯,表情很好,背景很好,光線也很好,一切都很合适,快門聲響起,許沐低頭回看剛剛拍的照片。

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不出來拍些照片,對許沐來說比較難。

她喜歡攝影,經常帶着她心愛的單反跑到不知名的鄉下采風,為捕捉一張滿意的畫面可以整宿整宿不睡覺。

許沐知道他們今天的行程,但不清楚順序,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他們。

鏡頭裏的羅跡比真人少了些戾氣,多了些柔和,許沐又偷偷拍幾張,看到他已經挂了電話,走到同學那邊。

一行人已經走遠,許沐來到他剛剛站着的地方,這裏風景很美,她放下背包,半蹲在臺階旁,壓低鏡頭,想找一個合适的角度構圖。

拍了幾張都不太滿意,許沐索性又走近一些,靠近水邊,鏡頭貼近倒數第二個臺階。

忽然腳下一滑,相機不慎脫手,許沐低聲驚呼,什麽都顧不得,下意識伸手去撈,眼看掉進水裏,身後有人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往後拉,同時眼疾手快抓住了相機挂繩。

虛驚一場,許沐驚魂未定,趕緊檢查相機有沒有事,幸好只外面沾到一點水。

羅跡都要氣死,“你能不能注意點,破相機重要還是命重要!”

剛剛他已經走遠,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許沐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那,抱着個相機,都快趴地上了。

許沐小聲說:“裏面有不少照片。”

羅跡瞥她一眼,“不是病了不能出門?”隔兩秒,“我看你是不想見我。”

許沐垂着頭沒看他,“昨晚是你說的不想見我。”

提到昨晚,羅跡忍不住去看她頸側,被他咬過的那個地方已經貼了創可貼,但沒完全遮住,露出一點小邊邊,紅紅的牙印還沒有完全消退。

欲蓋彌彰的,別人看到以為她幹了什麽壞事,還不如全露出來。

兩人有一會沒說話,羅跡扭頭看向別處,“以前沒見你這麽聽話。”

許沐裝相機的手一頓,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她整理好背包斜挎在身上,擡頭看了他一眼,“我先走了。”

瘦削的身影融入到游客中,很快消失不見。

羅跡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

一天的行程結束,晚上有個聚餐,這次不帶其他人,只有兩個學校的學生,沒有老師在,大家比昨晚放開得多,點了很多酒。

本以為許沐不會來,但沒想到她居然早早到了飯店,還幫大家開了包間,一個人安靜坐在裏側的位置等着。

十個人正好一桌,羅跡最後進來,坐在靠門口的位置,兩人中間隔了三個人。

一頓飯下來,大家都喝了不少,Z大那邊沒有女孩,桌上只有許沐和沈瑜兩個女生,男生照顧她們兩個,沒有勸酒,但許沐很捧場,喝了不少。

整個席間,兩人目光沒有交彙。

A大幾個人定下了明早集合的時間,他們的動車在上午十點,要早點去車站。

而Z大的動車在上午十一點,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羅跡垂目無言,自己喝了一杯。

大家玩得盡興,很晚都沒有結束,中途沈瑜同學過來把她接走。許沐頭有點暈,去了洗手間,好一會都沒回來。

房間裏沒了女生,男生們的話題就大膽不少,聊得很開。

羅跡聽了一會,拿起桌上的手機,“我去洗手間。”

這家餐廳男女洗手間在不同樓層,羅跡幾步跨上二樓,拐了個彎,在洗手池旁看到許沐。

她雙手撐在洗手臺旁,低着頭,頭發垂在兩側,遮住她的臉。

羅跡走過去站在她身邊,語氣很淡,“不能喝還喝那麽多。”

許沐擡起頭,似乎剛剛洗過臉,額頭和臉頰還有水珠,臉龐紅紅的,她透過鏡子看羅跡。

他手插着兜,目光和說出的話一樣淡,領口解開兩粒紐扣,結實的胸膛若隐若現。

過了會,許沐低下頭,“我想回去了。”

羅跡皺眉,“難受?”

“有點。”

羅跡沒說要跟她一起走,許沐也沒有問,但路過一樓時,他沒回包間,跟着她一起出來。

兩人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許沐給隊友發信息說自己先走,電話馬上追過來問她在哪,要送她回去。

許沐推脫掉,“不用,你們玩吧,我馬上到了。”

羅跡也給天涯發了條信息,天涯回複:放心大膽的去吧老大,其他人我都給你攔住了。

羅跡:……

周圍很安靜。

羅跡從兜裏摸出一盒口香糖,打開蓋子遞給許沐。

許沐拿了一塊,“謝謝。”

羅跡自己也吃了一塊。

本來不長的一段路,好像怎麽都走不完。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進了大堂,羅跡先去前臺要了杯蜂蜜水,再回頭時看到許沐蹲在電梯口的垃圾桶旁。

他快步走到她身邊,握住她肩膀,“許沐。”

許沐閉着眼睛,只覺天旋地轉,沒想到這酒後勁兒這麽大,“我緩一下。”

羅跡伸手摸她的臉和額頭,男生手大,一掌能遮她半張臉。

她哪哪都是熱的,羅跡沒猶豫,直接将人橫抱起來進了電梯,他沒手,讓許沐按電梯。

許沐撐着睜開眼睛,手指晃了晃,按了二十層。

他這樣抱着她,掌心的溫度跟從前一模一樣,熱量透過衣衫布料傳遞到她細膩的皮膚上,灼熱滾燙。

許沐掙紮着要下來,柔軟的身體緊緊貼着他,羅跡嘆了口氣,低聲警告,“別亂動。”

兩人身上都是酒氣。

走到門口,羅跡不放人,“房卡。”

許沐從随身包包裏翻了一會,找到房卡對了半天位置,最後滴滴兩聲,門開了。

房間跟羅跡那間一樣大,他把人放到床上,鞋脫掉,外套也脫掉,扯過被子給她蓋好。

他壓低了身子看她。

她眉頭蹙得緊緊的,很難受的樣子。

許沐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是在高中。

那時他們已經開始談戀愛,他哥們過生日,她陪他一起去,特別給面子地喝了一點。

酒量太差,簡直一杯倒,羅跡發誓再也不讓她碰一滴酒。

剛剛吃飯時看她喝了不少,就知道她一定要難受。

客房部送來蜂蜜水,羅跡喂了她一些,剛要起來放杯子,許沐忽然伸手抓住他衣領。

她有些恍惚,分不清在夢裏還是現實,只下意識不想讓他走。

杯子掉在地毯上,蜂蜜水掙紮着滾了兩圈,終究逃不過地心引力,浸入地毯深處。

羅跡撐在她兩側的手逐漸用力,“你喝醉了。”

許沐不說話,眯着眼睛看他兩片薄唇。

幾秒後,羅跡開始吻她。

醉酒真好,沒醉也可以說醉了,做什麽都可以推到酒身上。

羅跡燥得很,單手扯自己衣領,燈關掉。

窗外不知什麽東西飛過,撲棱着翅膀拍打玻璃。

在某一刻,羅跡忽然停下,他呼吸很重,赤紅的雙眼盯着她,“沒做過?”

許沐不懼不退,迎着他的目光:“你做過?”

羅跡額頭抵着她肩膀,緩了很久,想起身,許沐摟住他脖子,“慫了?”

羅跡咬牙,“松手。”

“慫了就承認。”

“你會後悔。”

兩人對峙很久,最終羅跡放棄。

如同那些被遺忘在歲月角落的零散記憶,無論發生什麽事,他從來拗不過她,相比贏了她,他更喜歡看她勝利時一臉得意又滿足的小模樣。

羅跡伸手捂住她眼睛,“你沒機會了。”

他瘋狂吻她。

過了明天,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咬人家之後說啥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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