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事兒純屬巧合。

這波人已經鬧過一陣,開了半天倆人玩笑,許沐還沒什麽,男生先不好意思了,他平時跟許沐接觸不多,純粹因為性格腼腆,想接近又不敢。

今天無意間跟她配了個情侶裝,晚飯能多吃一大碗。

長青山景區裏面很大,大家準備直接爬到山頂去坐纜車,在那邊的小廣場玩一會,溜達溜達,吃點東西,最後租自行車騎回正門。

人太多,大家三兩成夥,沐浴陽光,舒服惬意。

許沐時常被一朵小花,一塊形狀奇怪的石頭吸引,停留拍照,很快落到後面。

在半山腰,她站在盤山路側邊,仰起頭将鏡頭對準層疊的秋葉,陽光從被風吹過的樹葉中穿梭而過,飄搖灑向地面,跟随樹影搖曳。

許沐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尋找光線最好的那個瞬間。

拍到滿意的照片,許沐一臉滿足,擡頭便見羅跡走在人群最末,步伐緩慢。

他肩寬,腿長,身材比例非常好,很普通的一條休閑褲愣是被他穿出了街拍的味道,許沐忍不住将鏡頭對準羅跡,一連拍了好多張。

他走路時永遠脊背挺直,骨子裏的驕傲和自信藏不住,少爺氣十足。

拍他不需要等時機,每一秒都是幅最美的風景。

羅跡忽然回頭,許沐立刻心虛将鏡頭移開。

他走的比之前還慢,許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等她,她猶豫着要不要追上跟他一起走,忽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是跟她穿情侶裝那個男生。

男生笑着指她的相機,“拍什麽了?”

回看界面是羅跡,許沐關掉相機,“沒拍什麽,快沒電了。”

兩人并肩走。

前面的羅跡忽然又加快速度,很快将兩人甩了很遠。

爬到山頂花了近一小時,終于走到纜車起點。

纜車兩人一輛,是露天的那種,一根護欄橫在身前,兩腳懸空,比帶小房子的要刺激很多。

分配纜車時,A大那邊的人起哄,慫恿那個男生,他鼓起勇氣走過去,“許沐——”

剛開個頭,羅跡不知從哪冒出來,直接握住許沐手腕把人拉走,并且硬氣地留下一句話:“你下趟吧。”

許沐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羅跡按在緩慢滑行過來的纜車上,他動作迅速,從纜車前頭繞過,跳上去的同時自己擡手将安全杆落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纜車在天涯和大陸等一衆人驚詫的目光中駛離起點。

大陸一臉愁容,“完了。”

天涯奇怪,“什麽完了。”

“老大會不會怒火中燒,一氣之下把大嫂扔下去。”

天涯舔舔嘴唇,“那不能,我倒是怕他把人給吃了。”

大陸一臉驚悚瞪着他。

最初誰都沒說話。

許沐手裏握着相機也沒拍照,悠蕩着小腿一直往下看,纜車下是茂密的叢林,雙腳懸空沒有支點,恐高的人還真來不了這個。

倆人都不恐高,記得有次走高空索道,許沐很興奮,一路在前頭小跑,羅跡特別不滿說你也不裝一下,你看別人女朋友都怎麽躲男朋友懷裏求安慰的,你也學一學。

羅跡打破沉默,“怎麽不說話。”

許沐看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你也沒說。”

羅跡嘴角挑了挑,胳膊撐在一旁的護欄上,手背抵着臉頰,語氣特別随意,“沒跟人一起坐,不高興?”

許沐扶住略帶斑駁鏽痕的護欄,手指動了動。

今天大家一直在開她和那個男生的玩笑,羅跡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她真的已經成了跟他無關的人。

許沐抿了抿唇,“沒不高興,”她停頓一下,“跟誰坐都一樣。”

不知這句話觸到羅跡身上哪根弦,他略微皺眉,話也刻薄起來,“幾年不見,你口味變這麽多,改對斯文腼腆的類型感興趣了。”

“以前跟着我這個混子,真是委屈你了。”

他說話噎人的很,許沐心裏有些不舒服,“所以你拉我上來,就是為跟我說這個。”

羅跡瞥她外套一眼,非常礙眼的霧霭藍,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穿這種顏色。

許沐沉默一會,還是想解釋一下,不想他誤會,“他只是我同學,衣服是巧合。”

羅跡目不斜視,“不用跟我說這個,我又不是你什麽人。”

這人跟以前一樣,好的時候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你,犯渾的時候也能氣死人。

那會兒都是第一次談戀愛,誰都沒經驗,不高興就鬧別扭,沒一會又好的分不開。

哪對情侶沒吵過架,人總有情緒。

但鬧歸鬧,羅跡有一點,從不讓她生着氣過夜,要麽直接在學校哄好,哄不好就沒臉沒皮追到家裏,那時許沐爺爺還不知道她談戀愛,她只能在他電話和短信的轟炸下出門,繃着臉讓他走。

羅跡會特別厚臉皮地抓着她手往自己身上招呼,說消氣了嗎?沒消氣再來。

他執着她的手特別使勁兒,沒幾下許沐就心軟,抽回手說他無賴。

羅跡經驗十足,這招百試不爽,沒幾分鐘倆人又親在一起。

許沐脾氣上來,當即冷下臉,“既然不是我什麽人,就別提這事。”

兩人同時将臉扭向相反方向。

風越刮越大,吹的臉疼,許沐長發散開,一縷發絲糊在羅跡唇角,熟悉的發香攪得他心煩氣躁,他還沒生完氣,忍着不看她,擡手拂開。

這動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好像很不耐煩似的,許沐皺眉,直接把頭發用兩手一攏,全部弄到另一側,動作幅度大,衣角刮到座位旁邊尖銳的地方,她扯了一下,瞬間刮開一道口子。

心情不好的時候好像做什麽都不順。

許沐有些委屈,本來今天跟他一起出來玩,她心裏是很高興的。

身上這件外套也越來越礙眼。

她眼角泛紅,賭氣般解了扣子把外套脫掉,毫不猶豫扔下纜車。

一抹藍色晃悠悠落在林子深處,很快不見蹤影。

羅跡意識到她要做什麽時便下意識擡手阻攔,但沒她快,只捉住她的手,他頓時急了,“幹嘛呢你!”

許沐用力掙開他。

許沐一向安靜平和,情緒波動不大,這樣極端的發洩方式從沒有過。

幼時被挑事兒的小孩欺負,她只動手,不還嘴,臉上看不出多生氣,打贏了那些人自然會閉嘴,這一點跟羅跡有些像。

他們都不愛把最真實的情緒展露在別人面前。

除了最親近的人。

許沐這樣子,羅跡心裏不舒服,也後悔自己剛剛那樣跟她講話。

好不容易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但他看到那一幕心裏實在堵得慌,他們談戀愛時都沒穿過。

普通同學也就算了,偏那男生一個勁兒往她身邊湊。

已經過了穿單衣的季節,高空溫度更低,風也大,許沐裏面只穿了件薄衛衣,幾乎瞬間就被打透,她下意識抱了下手臂。

羅跡一邊盯着她一邊迅速脫掉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許沐不肯穿,掙紮幾下,羅跡用力抱緊她,滾燙的大手摟住她肩膀,語氣軟了些,但不容置疑,“別動。”

他呼出的熱氣融在她耳邊,許沐瞬間不動了。

羅跡保持抱她的姿勢,直到她不再抗拒,他才慢慢松手,但沒收回,手臂搭在她身後的靠背上,虛護着她。

他目光落在她耳邊的碎發上,“現在脾氣這麽大。”

許沐不看他。

羅跡也沒再繼續說。

天涯和大陸就坐在後面那輛纜車上,眼睜睜看着許沐把外套扔下去,又眼睜睜看着羅跡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給她穿,還摟那麽緊,大陸身子死命往前探,好像近一點就能看清聽清似的,“這什麽情況啊。”

天涯已經放棄猜測,“這倆人只要單獨在一起,必然要搞事,要是哪天風平浪靜,我都不習慣。”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兩人下了纜車就一左一右各走各的,許沐身上還披着羅跡的衣服,羅跡裏面是件寬大單薄的灰色衛衣,他似乎也不覺得冷,一直走在前面。

不了解兩人關系的幾個同學都滿腦子問號,但還不算太八卦,沒有當面問,只是都識趣地不再開許沐的玩笑。

那個男生在後來的幾個小時裏,情緒都蠻低落。

天涯同情他,吃烤串兒時多分給他好幾串肉。

下午大家一起坐專線客車回市裏,玩了大半天都累壞了,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大陸困到不行,瘋狂點頭,腦袋一晃差點磕到前面椅背,他猛然驚醒,随意看向過道另一側。

許沐穿着羅跡的外套,寬大的袖口堆在手腕處,豎起的領口遮住大半張臉,靠在椅子上已經睡着。

羅跡就坐在她正後方,把遮擋日光的窗簾全都拉倒許沐那邊,就這麽倚着颠簸的玻璃,直愣愣地盯着許沐的背影發呆。

陽光刺眼,他用兩根手指遮住眼睛。

大陸忍着笑捅了捅身旁天涯,“看那邊。”

天涯看過去,噗嗤一聲樂出來,小聲說:“他發騷。”

聲音驚動火山和小柔,火山單邊嘴角挑起,笑得很邪,擡手扣住小柔後腦,湊過去對着她的唇狠狠親了一口,親完特別挑釁地沖許沐揚了揚下巴,用眼睛問羅跡:敢嗎?

羅跡閉了閉眼睛,覺得頭疼。

這幾個沒一個省心的料,只有小柔還好一點,但她跟火山穿一條褲子,可以忽略。

下車後大家分道揚镳,許沐想把衣服還給羅跡,羅跡沒給她機會,坐上他們攔下的出租車,“你先穿吧。”

風很大。

許沐裹緊他的衣服,看着那輛出租融入車流。

外套上還有他的味道,風都吹不散。

許沐連哄帶騙打發了企圖追問的沈瑜,把她塞進出租車送走,一個人沿着街邊慢慢散步。

街上人不多,這一段路似乎還沒來得及打掃,枯黃的落葉被風吹到牆邊,許沐故意踩上去,聽到“嚓嚓”的脆響。

很解壓,也很舒服。

她沒事時喜歡一個人壓馬路,尤其那種老舊細窄的小街,在那裏很容易找到原始質樸的味道,有煙火氣息,她最喜歡的幾組攝影作品都是在那裏完成。

公交車站點旁有供人暫時休息的椅子,許沐坐在上面,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

她一直在想今天在纜車上發生的事。

冷靜後,她覺得自己太沖動,腦子一熱就把衣服丢下去,雖然下面只是林子,不會傷到人,但時間久了,也會變成叢林垃圾。

好像一碰到跟他有關的事,就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心裏一直別扭,有點想返回長青山,把衣服拿出來,就算以後不穿,也不好留在那裏。

現在過去,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到達,那片山林不小,但纜車就那麽一條線,正下方就是工作人員檢修時踩出的路,沿着那條路找,應該不難。

決定後,許沐沒有再耽誤時間,打了一輛出租車。

路上沈瑜打來電話問她什麽時候回去,聽到她又折返長青山,沈瑜立刻說要陪她去,“一會天都黑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許沐不願折騰她,而且A大離許沐現在的位置也太遠。

沈瑜勉強答應,叮囑她手機要保持通暢,有事給她打電話。

挂了電話,許沐把手機放兜裏,同時摸到一個冰涼光滑的鐵盒,拿出一看,是盒口香糖,依然是他喜歡的青檸味,裏面還剩半盒,許沐拿出一粒放在嘴裏。

熟悉的味道,清清爽爽。

把盒子放回去時,許沐腦子裏忽然有什麽東西閃過,她下意識又去摸兜,随後在包裏翻了翻,也沒有。

她的卡包在那件外套裏,被她一道扔下去了。

其他卡倒沒事,丢了可以補,但裏面塞了一張SD卡,卡裏有八百多張照片,是她的心血,大部分還沒來得及導出。

這下好了,怎麽都要回去一趟。

到那時景區已經開始賣晚場票,這裏晚上有燈光秀,同樣吸引很多游客。

許沐問了個工作人員,很快找到通往樹林的路。

那裏本來有個鐵門,但沒鎖,估計平時也有不少人掉東西下去,都得從這走。檢修人員走的應該也是這條路。

鐵門旁邊都是些鋼筋鐵板之類的建築廢料,往裏走幾十米就只剩下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樹。

許沐沿着一路碎石往樹林深處走去。

在空中沒覺得有這麽遠,但走在地面就顯得路特別長,根本看不到盡頭。

天色漸漸暗下來,前方能見度已經不高,頭頂的纜車還在按部就班緩慢移動着,空着的很多,偶爾有游客坐在上面,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們悠蕩的腳。

天黑的速度比許沐預想中要快很多。

她其實有些怕黑。

以前上學時,有條胡同是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下晚自習天都黑了,又沒有路燈,每次許沐都站在路口運氣,然後一鼓作氣跑過去。

後來跟羅跡在一起,他天天送她回家,她就再也沒有這個煩惱了。

又往前幾十米,差不多已經走到她印象中的位置,但還是看不到衣服的影子。

樹林随着光線昏暗漸漸變得陰森起來。

許沐抱着手臂,緊緊攥着羅跡的衣服,腳步減慢,考慮是否應該原路返回。

但已經走到這裏,找不到又不甘心。

正猶豫不決,手裏的電話忽然響起,鈴聲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特別突然,許沐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但又覺得似乎在哪見過。

她沒多想,點了接聽。

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傳過來,許沐頓時松了口氣。

他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可以瞬間撫平她此刻的緊張與膽怯。

羅跡沒得到回應,嗓音略帶波動,提高音調,“在聽嗎?”

許沐回神,小聲嗯。

羅跡問她:“你在林子裏嗎?”

電話那邊隐約傳來歡快熱鬧的音樂,旋律熟悉,是景區門口的玩具攤外放的音響,許沐剛聽過不久。

她怔了怔,似乎有種預感,又不敢相信,握着電話的手下意識用力,沒有問他為什麽這樣問,只回答:“我在。”

聽筒裏風聲漸大,他似乎加快速度,在跑。

“站那別動,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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