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羅跡想聽什麽, 許沐心裏很清楚。
從決賽到那晚的情不自禁,從他來青城到今天,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都深深印刻在她腦中。
她不是看不出來, 她不傻。
但她什麽都不能做, 如果做了,這幾年的苦就白受了,那些瘋狂想念的夜晚也白熬了。
她不想半途而廢。
許沐想是不是這些日子跟他走得太近,近到得寸進尺,想要更多。
別太貪心。
最終她也沒有告訴羅跡為什麽會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很快消失在路口。
羅跡站在空蕩的街口, 許久沒有離開。
失望嗎?
也許不。
他花了幾年時間接受了他們已經分手的事實, 對所有可能面對的結果都有心理準備。
只是當許沐主動靠在他肩上時, 他還是忍不住動了一絲那個隐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念頭。
也許她心裏還是有些在乎他的。
起碼她脆弱無助時, 會想到他。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非比進入了熱鬧又忙碌的階段。
健身房,會議室, 只要是空地稍大一點的地方,都有人在排演節目。
羅跡他們不在公司排練,嫌太吵,而且被大家看到,也沒什麽新鮮感,公寓客廳足夠他們幾個折騰。
下班時沈瑜想拉許沐一起去壹號院看他們排練, “天涯說可燃了,我想去看看。”
那天後, 許沐和羅跡再沒機會單獨相處,人多時偶爾對視一眼,她也很快避開。
許沐不想去, 沈瑜探身盯着她眼睛,“你跟羅跡怎麽了?”
許沐繞開她,“沒怎麽。”
這方面,沈瑜跟天涯有着同樣敏銳的嗅覺,明明前陣子他們還很和諧,複合的苗頭不小,不知從哪天開始,忽然又生疏起來。
她和天涯私底下互通消息,天涯說不能啊,那天她還在我們宿舍吃炸醬面來着,我都被清場了。
當然他沒提他被清去全聚德狠狠宰了羅跡一頓的事。
沈瑜跟上去,挽住許沐,“那這幾天你怎麽不理他?”
“沒有不理他,他不是忙嗎,我也忙。”
許沐指了指遠處駛來的公交車,“我要去商場買東西。”
“買什麽?”
“圍巾。”
那條新年廣告需要一條紅色的圍巾,道具同事找來幾條,不是顏色不正就是長度不夠,許沐一直不太滿意,想試着自己找一找。
她不去,沈瑜也沒了興致,跟她一起上公交車。
這種紅色的圍巾在品牌店多的大商場其實不太好找,要去一些地下商場,零散的商戶,一個個小攤子那種地方。
她們下班時間比較晚,過來的時候只有不到一小時可以逛。
地下一層左側靠裏面的位置就是專門賣帽子,圍巾,手套這類東西的攤位。
兩人轉了一圈,圍巾倒是有,現在正應季,款式也多,但紅色的很少,顏色暗沉,不是很亮眼。
就在許沐以為今天白來一趟,沒什麽收獲時,忽然發現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毛線店鋪。
一整面牆壁被打成正方形的小格子,每個格子裏一種毛線,顏色鮮豔,花花綠綠,遠遠一看跟糖果屋似的。
她忽然覺得為什麽不自己織一條呢?
款式寬度和長度都可以自己決定,再好不過。
已經快要關店,老板正在收拾攤位,許沐掃了一圈格子牆,選了其中三種明暗不同的紅色,“麻煩幫我拿一下那個。”
她指着一個方向,“第三排倒數第六個,還有旁邊那個,對。”
沈瑜拿起一包捏了捏,毛線質地不錯,“你不會要自己織吧。”
許沐一手一團,對比兩種顏色,“對啊。”
沈瑜驚訝,“你還有這手藝呢?”
其實太複雜的許沐也不會,她只會最普通的平針,正反針什麽的,這個程度織條圍巾應該足夠。
以前有那麽幾年非常流行女生給男生織圍巾,織手套什麽的。
許沐也織過,她特意找鄰居家的阿姨學,織了兩條,一條給爺爺,一條給羅跡。
羅跡收到時特別高興,第二天就戴去學校,跟他哥們顯擺。
他是班裏第一個收到圍巾的男生,得意得很。
男生之間有時就是會很幼稚,很在意這些小事。
不知為什麽,想到羅跡,許沐心裏一陣難受。
這種難受是跟以前不一樣的感受。
分開幾年,她心底早已平靜,只默默想念,不奢望更多。
可現在她每天都能看到他,看他那麽努力的工作,他電腦旁永遠有一盒青檸味的口香糖。
他會為了一個技能設定直接跟組長杠,他只堅持最好的,無論多麻煩。
他說過要做最好的游戲。
這樣看着,還不如以前見不到的時候。
她會越來越想看,找借口路過他的辦公室,在群裏翻他寥寥無幾的文字,零星從同事那裏留意他的消息。
她越來越不滿足,無法控制的想要更多。
人的貪欲可能就是這樣來的,從沒有過可以,但曾有過,又不給我,就很難受。
許沐最終選定一種顏色,她多年不碰這東西,為了保險,多買了幾團線備用,又買了幾根織毛衣的針。
從地下商場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但這一片附近有商業街,燈火通明,現在還是很熱鬧,時間還早,沈瑜說想去吃烤魚,許沐的腳步忽然變慢。
沈瑜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牆根兒下有一大一小兩個人。
他們坐在破舊的褥子上,前面一個塑料盆兒,裏面零星有些硬幣和紙幣。
那個大人看着臉髒,實際面相年輕,不超過四十歲,一臉兇相,下面只有半截腿,身旁有個拉繩的滑板,應該是代步用的。
坐他旁邊的小女孩大概三四歲的樣子,頭發剃的亂七八糟,小臉兒髒兮兮。
女孩很安靜,不哭不鬧,眼睛也沒有亂看,低着頭動都不動。
沈瑜說:“這種太多了,可憐不過來,我原來每次看到都給,後來發現他們比我還有錢,天天跟上下班似的。”
她看了眼許沐,“你同情心泛濫了是不是,你要不舒服咱就意思一下。”
有路人好心送了個面包給女孩,她不敢接,男人給了個眼神才接。
女孩只吃了兩口,又被男人呵斥,吓得把面包放回盆子裏。
許沐表情嚴肅,“我覺得有點不對。”
沈瑜奇怪,“什麽不對?”
許沐讓她看那個女孩,“頭發好像剃刀剃的,長得跟那個男的也不像。”
沈瑜:“要飯的哪來錢剪頭發,長得不像的父女有很多啊,我跟我爸就不太像。”
許沐不敢肯定,但以前也有在網上看到過一些新聞,小朋友被人販子偷走後,剃頭發換衣服,要麽賣到山溝裏,要麽帶到外地去乞讨。
有小孩的乞者,生意總是會好些。
人性的弱點和同情心被那些人鑽研的十分透徹。
許沐把疑慮告訴沈瑜,沈瑜有些心驚,“不會吧,這種事一向只在網上聽說,從沒見過。”
“報警吧。”許沐說,“還是确定一下,不是最好,就當我多事。”
她打報警電話說了情況,警察說三分鐘到。
許沐和沈瑜沒走,站在附近裝路人盯着他們。
沈瑜眼珠亂轉,“太刺激了,沐沐,你緊不緊張,我手心都出汗了。”
沒有一會,許沐發現那個男人在收拾東西,似乎要走,可警察還沒來。
沈瑜急得冒汗,“怎麽辦他們要走了。”
“你在這等我,別過去。”許沐說完,一邊掏錢包一邊走過去,她在牆跟前站定,面色平靜,她沒有零錢,拿出張一百的紙幣扔進塑料盆裏,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女孩的頭,“你幾歲了?”
女孩怯怯的偷看她一眼,又低下頭。
許沐出手大方,男人作揖說謝謝,公式化的動作,毫無感激可言。
不遠處傳來警車的聲音,男人加快收攤速度,許沐一把摁住她面前裝錢的塑料盆,“我看小妹妹餓壞了,我給你們買點吃的吧。”
“不用,謝謝。”男人使勁兒拽,許沐沒撒手,“就在前面的超市,我朋友去買了,馬上回來。”
平時警車也會路過,男人本沒在意,但這次車停在很近的地方,下來兩個穿警服的人直奔這裏。
男人忽然緊張,顧不上地上的錢,扯過小女孩就要撤。
許沐死死拽着女孩另一邊身體不放。
警察跑過來,男人一把将許沐和女孩推到在地,站起來就跑。
他竟然有腿。
不知怎麽扭的,把那半截腿藏在屁股底下,外面一點都看不出來。
大概坐久了腿麻,他踉跄兩步差點摔倒,最後還是爬起來一溜煙鑽進胡同裏。
早已有警察追過去。
餘下另一名警察看了眼許沐,“是你報的警?”
許沐點頭,懷裏的女孩死死抱着她不松手。
早在那人推許沐時沈瑜就跑過來了,這會兒蹲在她身邊問個不停,“你沒事兒吧?”
“沒事。”
許沐看了看懷裏的女孩,擡手把她的劉海撫開,是個很漂亮的大眼睛小姑娘。
許沐和沈瑜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折騰好久,完事時已經快九點。
那個男人跑掉了,民警說會繼續追查這件事。
這事交給警察她放心,但眼前有另一件更棘手的事。
女孩不願意待在警察局,許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不讓跟就哭。
哭還不出聲,可憐巴巴掉眼淚,掉的人心疼。
已經耗到十點多,許沐和沈瑜走不成,民警也頭疼。
最後民警跟她商量,“要不您先收留她一晚,我們聯系好福利院再送她過去。”
一般這種事都是把孩子暫放到福利院那類地方,等找到親人再辦手續接走。
許沐沒辦法,只好答應。
身邊多了個跟屁蟲,倆人站在派出所門口,一時不知往哪去。
寝室最近嚴查,外人一律不許進,許沐說,“要不在附近酒店開間房。”
“別花冤枉錢,有現成免費的地方。”沈瑜拿出電話給天涯撥了過去,天涯痛快答應,“你們在哪,我接你們去。”
服務挺到位,沈瑜破天荒誇了他。
二十分鐘不到,路口停了輛車,天涯從副駕駛探頭出來,沖這邊招了招手,“快點,這不能停車。”
三個人很快上車,許沐發現司機竟然是羅跡。
兩人透過後視鏡對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沈瑜左右看了看,“這車太豪橫了,哪弄的?”
天涯說:“跡哥他哥的。”
羅曜出差青城,就住壹號院附近的酒店。
後座很寬敞,方便羅曜上下車。
路上沈瑜繪聲繪色把今晚這事兒講了一遍,說書一樣特別誇張,講到許沐被那人推倒在地時,羅跡擡眼看向後視鏡。
她似乎有些疲憊,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
公寓裏的人都沒睡,小柔放好洗澡水,大陸準備了不少吃的。
趁許沐和小柔在浴室裏給女孩洗澡時,天涯跟沈瑜商量,“都半夜了,你們倆也別走了,這有地兒。”
“房間都滿了,哪有地兒啊。”
天涯指着火山,“他房間統共沒睡過幾次,幹淨得很,雙人床,你們仨住正好。”
沈瑜痛快答應,“那行。”
本來公寓裏五個人,添了兩只貓,現在又添了個小孩,外加許沐和沈瑜,可是夠熱鬧的。
已經後半夜,大家先後回房睡覺,許沐把女孩兒哄睡,輕聲退出房間。
她還沒洗漱。
洗手間有人,許沐坐在沙發上等。
今晚鬧哄哄,她都沒跟羅跡說上一句話。
洗手間裏的人出來,是羅跡。
看到許沐在那等,他轉身又回去,把杆子上挂着的幾條男生內褲都收走。
平時小柔用主卧的洗手間,所以外面這間他們就比較随意。
羅跡再次出來,“去吧。”
“嗯。”
許沐側身從他身邊過去,洗手臺上都是男生的東西,她也沒什麽選擇的餘地,随便拿了個男士洗面奶把臉洗了。
手掌沾到水有些疼,她看了眼,才發現掌心靠近脈搏的地方擦破了,應該是抱着女孩摔倒時蹭的。
不太嚴重,她都沒注意。
門口有聲音,羅跡又進來,往臺子上扔了個嶄新沒開封的牙刷。
許沐頓了頓,“謝謝。”
羅跡沒說什麽,目光在她身上掃過,眼尖看到她手上的傷,“那怎麽了。”
他皺眉走過去,拎起她的手仔細看,傷口沾了水,泡軟了,有些發白,隐隐有血絲滲出。
他不由分說把許沐拉出洗手間,讓她坐在沙發上。
茶幾底下就是小藥箱,羅跡打開翻了翻,找到消毒水和棉簽。
處理傷口他最在行,經驗豐富。
他坐在許沐對面低矮的小凳上,比她低了一些,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對着那裏輕輕吹氣,生怕弄疼她。
許沐小聲說:“其實沒事的,一點都不疼。”
這傷口還沒他被茶盒刮傷那次嚴重。
羅跡始終沉默,棉簽蘸着藥水一點點塗。
灰毛兒似乎睡毛了,叫喚兩聲。
羅跡握着她的手,忽然開口,“打算以後都不理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