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邊城

破曉雞鳴,萬馬堂上上下下就忙碌起來。

到處都貼滿了大紅色的喜字,那些未離開的江湖人士将大紅的宴席坐滿。

可笑的是,前幾日他們也是如此。

不過那個時候是慕容明珠與馬芳鈴的婚宴,而今日是傅紅雪與馬芳鈴的婚宴。

殷少湖仍舊是那一副蒙面人的裝扮,昨日的血腥已經洗去。

傷口也被他自己勉強別着手做了包紮。

殷少湖跟着蕭別離站在了萬馬堂一處隐蔽的高地,看着下面熱鬧紅火的場面。

殷少湖道:“蕭老板,不,花老板,你說這些人是不是沒心沒肺?慕容明珠剛死,馬芳鈴卻又另嫁他人,而他們也毫無避嫌之意,在另一場馬芳鈴的婚宴上大吃大喝。”

蕭別離本名花寒衣,斑衣教現任教主。

十八年來,他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如今,萬馬堂內十之八丨九的人都是斑衣教教徒。

他們隐匿數年,只等今日。

花寒衣道:“江湖人本就是沒心沒肺的,十八年前的滅門慘案,他們只知是萬馬堂的馬空群義氣之舉,贊嘆兩句就過了,永遠不會去追究深處的隐秘。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卻又裝得自己什麽都知道,酒過三巡,好做個談資。”

殷少湖聽着花寒衣的話笑了笑,道:“老板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花寒衣看向殷少湖,以示疑問。

殷少湖笑道:“就像個被抛棄了的糟糠,見人就說你有多麽苦,你受了多少罪。”

花寒衣皺眉,似是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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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少湖擺擺手道:“先別生氣,老板您也說了,江湖人就是沒心沒肺的。而我也是江湖人的一員,我不擁有你的仇恨。我是個局外人。局外人什麽都不知道,他只能看到你的表面,卻不知道你的內心。”

花寒衣凝視着殷少湖,嘆了口氣道:“你總是有你的理由。”

往日殷少湖在無名居的時候,蕭別離也總是以這種無奈的語氣寬容殷少湖的一切。

二人都想到了過去,相視一笑。

席間出現的幾人,卻讓他們兩個好不容易出現的笑意消失了。

馬空群,傅紅雪,馬芳鈴。

蕭別離看着馬空群。

恨,十八年的恨,很快就要在此結束。

殷少湖看着傅紅雪。

傅紅雪穿着鮮紅的紅衣,這是殷少湖第一次見到傅紅雪穿紅衣。

傅紅雪佩着他的黑刀,手從未離開刀鞘。

傅紅雪左腳踏出,右腳再慢慢跟上,一如往常。

傅紅雪無神的黑眸沒有焦距地盯着他前方的路。

殷少湖的眼裏都是傅紅雪。

傅紅雪的眼裏什麽都沒有,更沒有殷少湖。

殷少湖将自己的眼眸強制從傅紅雪的身上轉到了他身旁的人身上。

馬芳鈴,她也是一身的紅衣,蓋着紅蓋頭。

殷少湖笑了。

這笑不同于之前輕松惬意的笑,而是充滿殺意的笑。

馬空群引着傅紅雪與馬芳鈴走到了萬馬堂的宗祠。

成親之前要祭祖,這是萬馬堂的規矩。

身後一群賓客環繞等在宗祠外。

殷少湖看着紅衣的傅紅雪走進了萬馬堂宗祠。

在宗祠裏,放着一個巨大的牌位。

牌位被白布遮蓋。

沒有灰塵積蓄,看來是剛剛蓋上的。

宗祠內的馬空群看着站在馬芳鈴身邊的傅紅雪,慢慢地道:“傅賢侄,你可知這牌位供奉的是何人?”

傅紅雪緩緩搖頭。

馬空群一把掀開白布,白布下的牌位顯露,道:“這是我已經亡故的大哥白天羽的靈位!”

先兄白天羽之靈位。

看着那被镌刻在牌位上的八個字,傅紅雪握刀的手不斷顫抖。

馬空群像是沒有發現一樣,繼續道:“白天羽生前一直扶持幫助于我,是我如親兄弟的義兄,他待我如親弟,我也待他如親兄,我們兄弟二人,頂天立地。十八年前,他慘死梅花庵,那時的我就像是天塌了一般,為了給他報仇,我沒日沒夜苦練武功,終于将那魔教剿滅,想必我的大哥在天之靈也有所安慰。”

馬空群在白天羽牌位前跪下叩了一個響頭。

傅紅雪在忍。

握刀的手已經青筋畢露。

馬空群現在背對着他叩拜,像是毫無防備。

可傅紅雪知道馬空群一直在防備着,他不能有絲毫異動,否則會前功盡棄。

他要等。

馬空群起身道:“我萬馬堂的一切都是由白天羽創造的,白天羽就是萬馬堂的先祖。現在,萬馬堂要嫁女兒了,來,你們二人來跪拜萬馬堂的先祖,好讓我大哥知道萬馬堂後繼有人!”

傅紅雪沉默走上前,馬芳鈴随之而上。

殷少湖在上面看着那一對紅衣璧人,眼神悲戚。

傅紅雪跪在白天羽的牌位前,深深叩頭。

父親,殺父之仇,今日必還!

叩完頭的傅紅雪與馬芳鈴起身。

電光火石之間,傅紅雪手中的刀已經出鞘。

掌寬的黑刀,将馬空群瞬間擊斃。

紅血,紅袍,黑刀。

馬空群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馬芳鈴被這瞬間的變化怔住了,她回神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父親的屍體。

“爹——”

尖叫聲響徹宗祠。

馬芳鈴撲倒在馬空群的屍首上泣不成聲。

門外的江湖人想要進門卻被周圍混亂中出現的萬馬堂下人團團圍住。

衆位江湖人面色大變,驚道:“你們是什麽人!”

花寒衣和帶着面具的殷少湖從天而降。

丁雲鶴道:“蕭別離?你這是什麽意思?”

花寒衣道:“丁少俠,你在叫誰?這裏沒有蕭別離,只有花寒衣,這才是我的名字。”

丁雲鶴皺眉道:“花寒衣,你到底是誰?”

花寒衣道:“斑衣教的教主,花寒衣。”

斑衣教,就是十八年前覆滅的魔教的稱號!

聽到斑衣教的名號,在場的衆人皆是驚疑的模樣。

一片混亂。

“怎麽回事!魔教不是已經被馬空群剿滅了!?”

“魔教之人是來找我們正道人士複仇的!”

“剿滅魔教,魔教人人得而誅之!”

“殺了魔教之人,我們才能活下去!”

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動。

因為他們已經被斑衣教衆團團圍住,插翅難飛。

花寒衣淡淡一揮手,推開了宗祠的門。

宗祠裏面的畫面,讓這些江湖人士面色一變。

裏面是一片紅。

兩位新人的紅衣。

黑刀上的紅血。

從馬空群身上流出的紅血。

花寒衣道:“你們想知道為什麽嗎?”

沒有人說話,花寒衣也不需要人回應,繼續說着:“斑衣教,為何被稱為魔教?因為馬空群想要一個好名聲,斑衣教便是最好的由頭。他先是給斑衣教安上了一個無名的罪證,然後帶着這個罪證,作為正義的一方,将斑衣教衆人圍困,殺了三天三夜,所有的白骨血肉都化作了飛灰。但是我從那個煉獄裏活了下來,而今天就是斑衣教複仇之日。”

有人反駁:“可是你斑衣教殺害白天羽大俠一家乃是喪盡天良!魔教所為!魔教的覆滅是為了維護正道!”

“對!剿滅魔教!維護正道!”

“剿滅魔教!維護正道!”

“剿滅魔教!維護正道!”

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一樣,被包圍的江湖人都在呼和着這句口號。

一個沉靜的聲音直接打斷了群情激昂的江湖人:“白天羽不是被魔教殺的,他是死在自己的兄弟刀下!”

出聲的人,脫下了自己的一身紅衣,裏面是他往常的黑衣。

紅衣被他毫不留戀地扔在地上。

踏着堅定的腳步,一步一頓,他走到了衆人面前。

冰冷蒼白的臉,染血的黑刀。

傅紅雪。

身後的馬芳鈴抱着馬空群的屍首,淚如泉湧,痛斥道:“怎麽可能!你在污蔑!你殺了我爹!還想要污蔑他!”

傅紅雪道:“馬空群該死!萬馬堂的人都該死!”

蒙面的殷少湖附和一句:“對,萬馬堂的人都該死。”

傅紅雪早就看到了蒙面人,他知道面具下的就是殷少湖。

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殷少湖。

他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傅紅雪對着亂做一團的江湖人士道:“你們可知我是誰?在我進入萬馬堂之前,你們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誰。但是你們一定知道我爹娘的名字。我爹姓白,叫白天羽,我娘姓花,叫花白鳳。十八年前,血染梅花庵,白天羽慘死,而動手的人,就是馬空群。”

傅紅雪沉靜的聲音道出的話讓江湖人士再一次震驚。

傅紅雪将染血的刀橫在面前:“現在,白天羽的兒子回來了,他将馬空群殺了。”

滴滴鮮血落在地面,一聲一聲砸在衆人的心中。

一直聽着傅紅雪話的花寒衣突然笑道:“可惜呀,傅紅雪你還是閱歷太少。”

傅紅雪疑惑地看向花寒衣。

殷少湖皺眉替傅紅雪問道:“什麽意思?”

花寒衣道:“生死就在一瞬間,你沒有真正看到死去的馬空群,你就這麽簡單地将他當做已經死去,是在太過天真。”

一語驚醒,傅紅雪詫異地轉頭看向身後的馬芳鈴與馬空群。

馬芳鈴已經不見,只剩下馬空群的屍體倒在血泊。

走近一看,那屍體也不是馬空群,只是一個戴了馬空群面具的人。

傅紅雪握刀的手不斷顫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屍體:“怎麽回事!我明明已經殺了馬空群!”

花寒衣已經沒有了耐心,對着失敗的傅紅雪搖搖頭,長嘆一口氣道:“年輕人,總是不細心。”

花寒衣手一揮,斑衣教衆得到命令,開始對被他們團團圍住的江湖人士大開殺戒。

花寒衣輕描淡寫道:“既然我們是魔教,我們便要做一做魔教該做的事情。你們這些正派大俠們,便是我斑衣教重回江湖的墊腳石。”

刀劍相接之聲不絕于耳。

不斷有人流血。

不斷有人死去。

往日輝煌的萬馬堂,成了一個人間煉獄。

血,紛飛灑落。

火,無名而起。

就在衆人酣戰之時,熊熊大火從萬馬堂外圍燒了起來。

越燒越大。

除了萬馬堂宗祠以外,整個萬馬堂都被大火包圍。

很快,這一方土地也要被大火吞噬。

這火,來的莫名,來得洶湧,衆人驚慌不已,不斷有人想要逃出去,卻被身後的斑衣教衆截殺。

殷少湖道:“他還沒走。”

花寒衣一笑:“他居然還敢留在萬馬堂。他本該像一個縮頭烏龜,永遠躲着,永遠不敢露面,只為了保住他的項上人頭,既然他不想要這人頭,那我便拿去了。”

傅紅雪沒有說話,他的動作比他的話更快。

在聽到殷少湖說馬空群還沒有離開的時候,他便使着輕功向着火起的方向而去。

他一定要殺了馬空群。

殷少湖也要跟上去。

被花寒衣攔下:“你要去哪?”

殷少湖道:“去幫他。”

花寒衣道:“你應該幫我。”

殷少湖道:“我已經幫了你了。”

花寒衣皺眉:“你什麽時候幫了我?”

殷少湖道:“你說了要我今天幫你,可你沒有說要我幫你什麽,我便将殺了馬空群作為幫你的要求,現在,馬空群将死,我便去捅他一刀,這不是在幫你了嗎?”

花寒衣道:“強詞奪理。若我不讓你去找傅紅雪呢?”

殷少湖道:“那我也偏要去。”

花寒衣道:“為什麽?”

殷少湖道:“因為他是我的心上人。”

話音一落,殷少湖繞過花寒衣便跟着傅紅雪的身影而去。

空留花寒衣一人以及血流成河的萬馬堂。

花寒衣盯着殷少湖的背影,面色如霜。

片刻,抽刀而上,殺意縱橫,刀鋒過處,便是一具屍體。

萬馬堂的火太大了,饒是花寒衣再怎麽想要殺了這些江湖人也不得不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聲令下,斑衣教衆迅速離開,徒留一衆死傷慘重的江湖人士,在劫難逃,就算不死,大火也會将他們燒得一幹二淨。

傅紅雪追着馬空群的蹤跡一直追到了萬馬堂外。

殷少湖跟着傅紅雪也追到了萬馬堂外,這裏的火勢已經很小。

馬空群帶着他的女兒,倉皇奔逃。

眼看傅紅雪已經追上來,攜着血腥的黑刀将至。

馬芳鈴将馬空群往身後一推道:“爹,你快走!我攔住他!”

馬空群猶疑片刻,只一句“爹會為你報仇的!”便逃跑遠去。

馬芳鈴面對殺意沸騰的傅紅雪,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為了她的父親,她卻不能怕。

傅紅雪的刀已經緊握。

馬芳鈴大喊道:“傅紅雪!你站住!我不會讓你殺了我爹的!”

傅紅雪充耳不聞,面前的馬芳鈴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蝼蟻。

揮出致命的一刀。

馬芳鈴很快就要死在傅紅雪的刀下。

馬芳鈴看到了傅紅雪身後的那個人,大喊道:“殷少湖!你不來救我嗎?!”

傅紅雪一心只想殺馬空群,不知道殷少湖跟了上來。

此時殷少湖的名字被馬芳鈴喊出來,剛剛從馬芳鈴口中知道殷少湖身份的傅紅雪便有了片刻的猶疑。

刀在馬芳鈴的面前停住。

傅紅雪轉頭看向身後的殷少湖:“你要救她?”

真正身份突然被馬芳鈴道破。

殷少湖也一驚,他自以為他的身份隐瞞得很好。

可現在卻被馬芳鈴一語揭穿,而傅紅雪卻是沒有一絲驚訝的模樣。

殷少湖愣住了,傅紅雪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蒙面人?

那他這些僞裝,這些所作所為,豈不是很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的中秋快樂,給小天使們肥肥的一章當中秋禮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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