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楚凝回頭看着他, 面露詫異。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 楚凝對紀山姜改觀, 所以第一時間不覺得反感, 反而開始疑惑是為什麽？

紀山姜聲音輕輕, 眼神是說不出的複雜：“我為什麽不早點遇到你……”

楚凝愣了愣。

紀山姜沒有解釋，看着她, 一雙深邃的眼睛像是要将楚凝吸進去一般。

譚宇飛真是幸運啊, 在他的少年時候可以遇見一個叫做楚凝的女人，她伸出了她的手，将他和他的母親, 一起拉扯起來。

紀山姜想，要是在他的少年時候可以遇見楚凝，是不是他就不用拿起刀反抗，她的母親是不是也有可能活下來？

譚宇飛真是好運。

楚凝隐隐有些明白紀山姜想到了什麽，他的眉眼都是痛苦，眼神更是帶着令她震撼的憂傷。

還沒等她說話, 紀山姜手上用力，将楚凝抱在懷裏。

“你放……”

紀山姜閉眼，将腦袋擱在楚凝的肩膀上, 聲音輕輕：“讓我抱一抱, 就抱一會兒……”

楚凝聽出了紀山姜聲音的絕望, 她不懂是為什麽，但卻奇怪的沒有推開他，反而愣了片刻, 然後試探着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紀山姜……

到底才是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楚凝感覺到脖頸處有一滴溫熱的東西落了下來，只有一滴，很快消失，要是她微微出神，可能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楚凝沒有說話，也沒有推開他。

這是她第一次對紀山姜的過去好奇，她知道，他剛剛在譚宇飛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他那麽生氣，他要他站起來，保護自己，保護母親……

所以他的過去……

曾經糟糕的經歷，是不是被他掩蓋在無法無天的不學無術裏？

楚凝很瘦小，但這一刻，紀山姜卻覺得她異常強大有力、可以依靠。

是否認識楚凝就花費了一輩子的運氣，所以她只能是他未來的嫂子？

他和她之間，本就是雲泥之別。

紀山姜突然松開楚凝，收回手，轉身就走。

楚凝被他變幻莫測的情緒迷惑住，一時間只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是因為脆弱被她知道了，所以難為情嗎？

她沒有看見，紀山姜背對着她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糾結。

他的手拽緊，心裏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回頭。

因為他知道……

只要他回頭，就再也不會走。

他的背後，許是萬劫不複。

大概因為楚凝的話，蘇敏和譚宇飛回家後沒有指責譚宇宸，也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

譚沉凱很是憤怒，他的兒子不懂事，竟然偷偷跑上山，讓傅家大小姐找了一晚上，對他而言，實在有些丢人。

他已經想好了，等譚宇飛回來，要狠狠抽一頓，鞭子都準備好了。

趙甜玉一直在添油加醋：“宇飛是有點不太懂事，今天和陳女士打牌的時候，她們還提到了這件事，差點懷疑我們家教有問題。”

她嘆口氣，一臉擔憂的樣子。

譚沉凱的臉更加黑了，額頭青筋跳動，恨不得立刻就要抽人似的。

譚宇宸嘴角微微往上，勸道：“宇飛年紀小，不懂事也正常，好好教就是了。”

譚沉凱瞪眼：“年齡小？！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已經在幫家裏掙錢了！我辛辛苦苦掙出來的家業，可不是為了讓不長心的東西敗的！”

正好這個時候，蘇敏帶着譚宇飛進屋。

她還沒看清楚屋裏的人，鞭子就抽了過來。

這一鞭子，直直打到剛剛出院的譚宇飛身上，他的眼淚嘩就流了下來。

蘇敏瞪大眼睛，一把将譚宇飛抱住，哀求：“不要打宇飛，他還小，他剛剛才出院！”

譚沉凱打人的時候可不管打到了誰，一鞭子一鞭子往下抽，嘴裏罵着：“我不打他，這家夥不長記性！跑到人家傅家的山上去了，你也不嫌丢人！”

“不是……唔不是的！”蘇敏抱着譚宇飛一邊躲避鞭子，一邊哭。

她挨了兩鞭子，譚宇飛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嚎啕大哭，他想要保護媽媽，蘇敏也想要保護譚宇飛。

“你真給你老子把臉丢盡了！”譚沉凱一邊打，一邊罵。

蘇敏抱着譚宇飛，淚流滿面，她看着面目猙獰揮鞭子的老公，又看看旁邊冷眼旁觀的趙甜玉和譚宇宸……

她的懷裏，譚宇飛一邊哭一邊瑟瑟發抖。

罪魁禍首就在旁邊，譚沉凱卻一句解釋也不聽，只管打她和兒子。

蘇敏逆來順受慣了，但今天楚凝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她要是回來鬧，譚沉凱一定會打她。

可事實上，她還沒有鬧，譚沉凱已經打了，她懷裏瑟瑟發抖的兒子，看着這一幕，是不是永遠也不敢違抗譚宇宸呢？

昨晚差點沒了命，下一次呢？

——蘇敏，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蘇敏緊緊抱着譚宇飛，譚沉凱打起人來很是狂暴，趙甜玉和譚宇宸幸災樂禍，他們三人都沒有注意到，蘇敏低着頭的眼睛裏，有了不一樣的光芒。

譚沉凱發完了脾氣，蘇敏抱着譚宇飛回了房間。

她抖着手拿出手機，撥出傅三今天留下的一張名片上的電話——

“喂……是傅一女士嗎？”

蘇敏想要去見那些曾經和她一樣遭遇的女人，趁着譚宇飛上學，她聯系上了傅一，等着傅一帶她去看。

那天是一月二號，元旦的第二天，天空中還在下着小雪，很冷很普通的一天。

但往後餘生，蘇敏再回憶起今天，都會露出一個笑容。

那是她重生的一天。

那天她按照約定來到目的地，那兒停了一輛車子，對着她揮手的不止有傅一，還有楚凝。

她有些忐忑地上前，聲音小心翼翼：“傅大小姐……”

楚凝對她笑得很溫和，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很冷漠，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很溫柔：“上車吧，我今天正好有空，我們一起去。”

“好……”面對楚凝，蘇敏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她上車後，就坐在楚凝旁邊，繃直了身體，很是拘謹。

楚凝坐姿太好看了，優雅又大氣，她那般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令蘇敏這樣的家庭婦女，很是忐忑。

所以她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

“你受傷呢？”楚凝皺眉，偏着頭看着蘇敏的臉頰。

蘇敏擡手，摸了摸臉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昨晚譚沉凱有一鞭子打到了她的臉上，痕跡還沒有消下去。

“牲口！”傅一啐了一口。

楚凝松開眉頭，看着蘇敏說：“蘇女士已經想通了，這樣的畜生很快就會有報應的。”

蘇敏一愣，她第一次聽見“報應”兩字。

她也可能讓譚沉凱遭報應嗎？

“能的，蘇女士，上天不會給每個人公道，但是你可以自己讨一個。”楚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對她笑了起來。

蘇敏愣住，呆呆看着楚凝。

她突然覺得……

面前這個大小姐，好像并不是那麽的高高在上……

楚凝拿出一個文件夾，靠近她，像是兩個小姐妹嘀嘀咕咕一般的輕柔聲音：“我之前接觸了很多不幸的女性，有時候并不是忍耐就是有用的，你的忍耐，只會讓別人變本加厲，你的孩子，會一直生活在這樣痛苦的環境中。”

她打開文件夾：“譚宇飛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我覺得他可以勇敢一點，也可以更開朗一點，他應該想笑就放肆的笑，想哭就大聲哭，而不是忍耐、忍耐、忍耐。我們今天要去拜訪的是這位女士，她叫米迦，當然這個名字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

楚凝聲音溫柔地說着一個女人的生活，米迦很獨立，和蘇敏一樣的年紀，自己開了一家手工藝品店，每天睡到早上十點才懶洋洋起來。

心情好了開店，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

收養了一個小姑娘，今年才七歲，很聰明、活潑，也很頑皮，母女兩經常為了吃什麽而争辯很久。

她還雇了一個保镖，因為她有一些極品親戚，前夫的親戚會上門找麻煩，米迦都直接轟出去，現在都不怎麽來了。

保镖可能察覺自己要失業了，最近兼修了做飯技能，米迦勉強又把他留下了。

米迦原名叫什麽楚凝沒說，那并不重要。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悅耳，蘇敏認認真真聽完這個平凡女人的普通日子。

可就是這樣普通的日子，蘇敏也覺得極為豔羨。

車子很快就到了米迦的店外面，這個地方蘇敏沒來過，正确的說，她已經好些年沒有出門了，就算出門也去不了幾個地方，這座大城市的很多角落，她都沒有來過。

店門口有個女人在張望，滿含期待。

傅一拉開車門，楚凝下車。

那女人撲了過來，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卻像是年輕人一樣，滿面激動：“您是楚凝嗎？”

楚凝一臉無奈：“是我。”

“謝謝……”

“你過得好就是最好的感謝。”

米迦眼眶一紅。

忙眨眨眼睛收回眼淚，探頭看向車子：“你說的那位女士在哪兒？”

蘇敏這才下車，滿臉忐忑。

其實米迦雖然和她一樣的年紀，但看起來比她要蒼老一些，皮膚也很粗糙，甚至半邊臉上還有疤痕。

蘇敏畢竟也算是豪門夫人，吃喝不愁，也不用負擔家務。

可米迦眼裏放着的光，那是蘇敏不曾擁有的對生活的希望。

“行了，米迦你陪她說說話吧，我還得忙呢。”楚凝笑道，拍了拍米迦粗糙的手。

米迦重重點頭，随即喊了一聲：“可樂！把東西給楚凝姐姐拿出來！”

“好嘞！”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抱着一個盒子跑了出來。

米迦壓低聲音笑着說了什麽，楚凝笑容更加無奈，卻也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然後收了起來。

等楚凝和傅一離開之後，米迦才拉着蘇敏往店裏走。

好長一會兒時間，米迦都帶着蘇敏在做泥塑，她的手藝很精致，做事也認真。

蘇敏有滿心的話想問，想說，可米迦都沒有提。

她只好忍耐着，認真做泥塑，做着做着，蘇敏竟然發現了樂趣，認了真。

“其實我以前不叫米迦，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哈哈哈，我就是覺得很洋氣，我沒讀過書，也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我自己挺喜歡的，所以就一直用米迦這個名字……”米迦突然說話了。

蘇敏手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她。

米迦抱着一只貓，眯着眼睛看着不遠處在寫作業的可樂，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

米迦也是被家暴的女性之一，她比蘇敏還要不幸，她流掉了兩個孩子，唯一生下來的孩子活到十三歲，因為父親的不負責，被大火繞死了。

她為了救孩子，被大火燒毀了容。

身邊所有人都告訴她，千萬不要離婚，老公雖然喝酒家暴，但都過了這麽多年，再堅持幾年，男人年紀大了，就變了，會越來越聽話，她現在毀了容，肯定嫁不出去的。

而且老公的親戚都是些不要命的流氓混混，她要是和老公離婚，這輩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米迦沒文化，又長期被打怕了，她不是沒有想過跑，但是跑不掉，沒有錢，身份證也被老公管着。

再加之又毀了容，沒了孩子，心如死灰。

三年前米迦吃了一包老鼠藥，卻又被救回來了。

再然後一個基金會聯系了她，米迦原本以為是騙錢的，但對方沒有要她一分錢，只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将她的老公告上法庭，判決離婚。

離婚之後她老公，不，應該說是前夫，心裏憋着氣，米迦自己也懦弱慣了，擔驚受怕。

後來，傅一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應該怎麽做，慢慢鼓勵她，讓她找回勇氣。

米迦在前夫面前晃了一圈，對方果然忍不住，晚上偷偷戴上棍子翻牆進來打她……

正好人贓俱獲，米迦只受了輕傷，前夫就被判殺人未遂入獄。

他被拖下去關着的時候，米迦第一次感覺到了解脫。

楚凝借給她啓動資金，她開了這家店，兩年就還清了債務。

而那些曾經讓她害怕、恐懼的流氓混混親戚們，不過是一個保镖一個110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蘇女士，只有真正獲得自由，才知道這樣的日子有多棒，這是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我看得出來你家境很好，受過的教育肯定也比我高，等你解脫了，你會過得比我好。”米迦笑着說。

蘇敏張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眼神只有羨慕。

米椒親了親手上的貓，笑容燦爛：“但是我不羨慕你，我過得已經很快樂了，非常快樂。”

蘇敏眼眶突然紅了，眼淚流了下來，張皇無措：“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 蘇敏不會再重點寫了，下章走點正事了嘿嘿。

比個心心。

43、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