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游和紀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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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羽臻的話令許游受到震動。
在這之前,許游對于男人和女人,兩性之間那些事一直是處于懵懂的、混沌的狀态,在她內心深處隐隐有一些想法,可她說不出來,也抓不到重點。
唯一一次比較明确的,令她十分肯定的,是齊羽臻第一次問她,要不要把紀淳搶過來,她很肯定的搖了頭。
是的,無比的肯定。
她喜歡紀淳,可是從沒想過要霸占他,或許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夜短暫的擁有,于她就是寶貝了。
那時候齊羽臻評價她說,能做到靈肉分開,可以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想到這裏,許游向齊羽臻提出同樣的疑問。
齊羽臻聽了先是一怔,随即笑道:“現在有很多小女生,年紀不大,思想卻很封建,總想着一輩子愛一個人,睡一個人,永遠別在感情上摔跟頭,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姑娘,看不透,太執着,壓抑天性,強行把自己裝進套裏,反而是會吃虧的。”
許游不懂,又問:“為什麽?這或許是一個美好的願望,也許可以實現。”
齊羽臻:“你知道願望實現之前,叫什麽麽?”
許游搖頭。
齊羽臻:“叫枷鎖。就跟孫悟空的緊箍一樣。如果是別人給你套上的,你會想着要擺脫,但如果是你自己套上去的,你連被禁锢了都不知道。這就是自尋煩惱,非要把自己活成一出悲劇。”
很快,齊羽臻跟許游講了她母親的故事。
齊羽臻的母親離過兩次婚,即将步入第三次婚姻。這在別人看來,第一感覺就是不好的,負面的,是一個飽受痛苦,經歷過折磨的女人。
但齊羽臻的母親剛好相反,她不僅沒有給自己添過堵,也非常坦然、淡定的接受這一切。
她是因愛結婚,自然也會因不愛而離婚,她沒有道德束縛,也沒有給自己制定的緊箍咒,從來不在條條框框裏生活,追求的是自我的成長與快樂。
她遇到過好人,也遇到過壞人,但無論是好人和壞人,她在他們身上都獲得了快樂。
自然,痛苦也是有的,但那又如何,每一次走出來,都是一次蛻變。
齊羽臻說:“我媽說,她生下我完全是沒辦法,因為她身體不好,不能拿掉,而且念在我是一個生命,怕把我拿了,她會造孽。她說因為我的出生,令她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人的責任感,但那僅限于一個母親的職責。除此以外,她一直都認為,這輩子的所有經歷,都只是為了成長成更好的自己,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
許游一臉羨慕的聽着,她的媽媽很早就病故了,即便在世時,也從沒跟她講過這些。
齊羽臻:“我媽經常鼓勵我,要趁着青春,勇于去愛,去感受,去嘗試,但也要保護好自己。享受當下,不要被社會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緊箍咒套住了,令自己錯失機會。等到了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不同的階段,也會有不同的精彩等待,抓住每一個當下,別給自己留遺憾。我很喜歡我的初戀,但我更喜歡那個喜歡他的我自己,那個時候的我,是我覺得非常珍貴的時刻,雖然短暫,但我擁有了,也留下了回憶。如果我非要強行和他在一起,和這個人以愛為名綁住一輩子,那他就成了我的緊箍咒了,那才可怕。”
許游安靜的聽着,好像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兒時,她和大多數小女孩一樣,幻想過王子和公主一樣的夢幻愛情,幻想過一生一世白頭偕老的恩愛生活,後來現實一波接一波的滾過來,令她提早的褪去那些夢幻,漸漸變得實際起來。
許游以為,人越實際,就越悲哀,就像網上常說的那樣,最終變成自己最讨厭的人,最終還是被迫長大。
但這些話在齊羽臻聽來卻只覺得可笑,齊羽臻說,這就是自我閹割式的矯情,先假設自己穿了一件雪白無瑕的衣服,結果一個不小心衣服髒了,就自怨自艾,說被迫,說讨厭,然後看着衣服一次又一次的增添新的污漬,最終穿着充滿污漬的衣服茍且的活着。
然而事實的真相是,這個人原本就沒穿上那件雪白無瑕的衣服,那件衣服和別人的并無不同,所謂的“幹淨”都是幻想出來的,在說到變成“最讨厭的人”時,那個“最讨厭”的框架,其實就是心裏深處的映射,它一直都在,如影随形,只是自己非要自欺欺人,裝作看不到。
齊羽臻笑道:“我反倒覺得,不管好壞,都是自己的一個層面,我都喜歡。人哪能用一個字就定義呢,好只是一個時刻,壞也只是一個時刻,有許多面孔才精彩啊。要是連自己都讨厭自己,不又成了悲劇了?與其浪費時間問,他為什麽不愛我,我哪裏不好,倒不如多問問自己,今天是不是更愛自己一點,有沒有更加‘自戀’的資本了?”
齊羽臻的話令許游回味了很久,很久,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着眼,久久無法入眠。
她心裏原本混沌的,呼之欲出的那些東西,漸漸浮出水面,變得清晰,變得真誠。
許游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又像是更加堅定了什麽。
紀淳,是她小心珍藏的。
他們從懂事以來就認識,她把初吻給了他,把初戀給了他,可她從未想過要和這個人一生一世。
哪怕他說“我喜歡你”,于她而言,也是珍貴的,一瞬間的悸動,她從未想過要把這份悸動延續一生。
既沒想過,自然也就不會覺得遺憾。
那些東西本來就不可能延續,這是非常自然的事,若是每天都心跳“砰砰”的,臉紅紅的,她大概會因為心髒問題而會英年早逝吧。
紀淳啊紀淳……
她很感謝他能出現,令她的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添上了一抹生動。
但人生裏不只有愛情,也不只有這一份生動,人生很長,每一個階段都有不一樣的精彩,人又何必總停留在一處,強行把自己固定在某一個時刻呢?
許游想到以後還會遇到諸多“意外”和“驚喜”,已經開始期待了。
***
六月底,高考成績出了。
許游的文化課也夠上了褚昭和齊羽臻的學校,許父高興壞了,在家裏給許游做了一大桌子菜,幫她慶祝考上好大學,以及她的十八歲生日。
晚上,許游接到紀淳的微信,他說:“許游,生日快樂。”
許游:“謝謝。”
許游問紀淳考得如何。
紀淳說:“發揮穩定,第一志願應該沒問題。”
許游很開心,也跟着松了口氣。
然後,她抖動着嘴唇,試了好幾次才發出一條語音:“紀淳,周六,我能約你出來嗎?”
紀淳說:“沒問題,我幫你過生日。”
許游:“嗯。”
***
這件事許游沒有告訴任何人,只偷偷問了齊羽臻。
齊羽臻起初沒聽清許游說什麽,後來聽清了,像是看怪物:“你想清楚了?”
許游點頭:“想清楚了。”
齊羽臻看了她好一會兒,随即頭也不回的去了一趟超市,出來時将那個裝着彩色小盒子的塑料袋遞給她。
許游漲紅臉,飛快的把它裝進包裏。
齊羽臻揶揄的問:“他會用吧?”
許游連頭都擡不起來。
齊羽臻又問:“你有地方去麽?你家,他家?要是去酒店,就你這樣,我估計你都沒勇氣進去……”
許游搖頭:“我也不知道在哪裏好。”
齊羽臻想了一下,說:“去我租的畫室吧,那裏有張床。哦,不過,我的那些畫你們可別動。我也不能借你太久,最多三個小時,行麽?”
許游哪敢說不行,哪還有臉說話,她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周六,卻又一下子變得很慢。
許游上午将地點發給紀淳,到了中午,她先去了畫室,在附近的小店裏吃了午餐,随即就回到畫室裏,仔仔細細的把自己整理了一遍。
紀淳來時,身上還出了點汗,進門時還有些意外,漆黑的眼睛朝四周看了一圈,問:“這是誰的畫室?”
許游說:“羽臻姐的,我跟她借來用用。”
紀淳點了下頭,看着那些畫,問:“你把我叫到這,是想讓我看你的畫?”
許游搖頭:“不是。”
紀淳看過來,挑了下眉。
許游鼓足了勇氣,眼神晶亮,聲音卻是抖的:“紀淳,我想跟你要一個禮物。”
紀淳笑了笑,一手摸向褲兜,從裏面拿出一個小盒子:“禮物我買了。”
許游一愣,見他把盒子打開,露出的是一對珍珠耳飾,白色的,晶瑩的,圓潤的,十分可愛。
可是……
許游把盒子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摸過那對珍珠,她十四歲最叛逆時打過耳洞,但是因為要上學不能戴首飾,她都忘記了自己還有耳洞。
紀淳淡淡道:“我知道你喜歡珍珠,一眼就看中這對。除了這個,你還有沒有別的想要的?”
許游:“我好久沒戴過了,也不知道耳洞長上沒有,你幫我戴個試試吧?”
紀淳笑了,從盒子中拿出一支珍珠耳釘,拿掉金屬塞,随即低下頭,一只手捏住她的耳垂。
許游心跳急促起來,她屏住呼吸,感覺到冰涼的耳垂被溫熱的手指捏着,感覺到那金屬穿過耳垂。
紀淳靠她很近,身上散發着淡淡的沐浴液的氣息和煙草味,他說話時呼吸就拂過她的耳朵:“好像是有點緊。”
許游半垂着眼,輕聲說:“沒事,你用力,把它捅開。”
紀淳:“那你忍忍。”
許游:“嗯。”
不過幾秒,耳釘的針穿了過去,耳垂有些泛紅,有些腫。
紀淳:“好了。”
然後他又拿起另外一支,給她戴上。
等到兩支都戴好,紀淳歪着頭瞅她:“我看看?”
許游擡眼,朝他笑了。
他的手就擱在她的肩膀上,手指輕輕碰着耳垂,他問:“疼不疼?”
許游搖頭。
紀淳的唇動了動,眼裏的黑漸漸融上一層深沉的色澤,他手上的溫度傳遞給她,帶着一點別樣的意味。
許游吸了口氣,擡起手抓住他的,她握着他的手指,說:“我還想再跟你要一個禮物。”
紀淳淺笑:“你要什麽?”
許游靠近他,嘴唇輕顫的問:“你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一張床。”
紀淳一怔,盯着她看了許久。
他自然知道那邊有一張床,一進門就看到了,而且床鋪很整潔,一看就是剛收拾過。
許游在那雙漆黑的幽深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鼓足了勇氣,說:“我不是白要你的,你送給我,我也送給你,咱們交換。就只這一次,以後,咱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許游邊說,邊拉起他的手,堅定地,帶着他一步一步往後退。
他的掌心很熱,她的指尖微涼,他下意識将她的手攥緊了,十指交纏在一起。
他的眼睛一直膠着在她身上,氣息起伏,腳下緩慢的,仿佛還在震驚中,又好像是被蠱惑了似的,跟着她移動。
那短短的十幾秒鐘,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随即,他仰起頭,喉結上下滾動着,可他卻看着天花板。
他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說:“不行。”
許游愣了,她望着他的下颌,問:“為什麽?”
紀淳咬緊了牙關,下颌處映出清晰的痕跡,他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然後,他睜開眼,轉過身,說:“要是和你睡了,咱們就不是朋友了。許游,你明白麽?”
許游不明白:“為什麽?”
紀淳:“我做不到。”
許游垂下眼睛,心裏的某個角落也漸漸落下了。
他做不到。
這麽說,一旦越界了,她就要失去這個朋友了。
許游低下頭,輕嘆一聲,又把扣子扣回去。
安靜了許久,紀淳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調整呼吸。
許游就站在他身後。
等她整理好衣服,這才開口:“紀淳,那你能再抱我一下麽?”
紀淳的背很寬很厚實,他緩慢的點了下頭,轉過身時,臉上的神情已經淡了,眼神平靜的仿佛深潭,無波無瀾。
他扯了下唇角,張開手臂,将纖細的許游摟進懷裏。
她很嬌小,而他瘦削。
許游雙手在他身後交握,閉上眼,嘴唇就貼在他的心口。
她聽到了有力的心跳聲,随即笑着在那裏落下一個吻。
“紀淳,我喜歡你。”
“許游,我也是。”
“咱們永遠都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好,一輩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