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許游和褚昭
07
許游到底還是答應了給褚昭當期末作品的模特。
原因除了齊羽臻的話, 主要還是因為周盛的糾纏。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許游還沒有答複,她和齊羽臻、王旻之和另外兩個學姐約好先一起去林子裏采風。
出發前, 謝超學長也來了。
這後面的走向,就有點虐狗了。
原本齊羽臻還和許游走在一塊兒, 不會兒她身邊的就變成了謝超。
兩人開始還拉着手,後來也不知道聊到什麽有趣的事, 齊羽臻被逗得笑起來,笑着笑着兩人就摟到一起。
王旻之和兩位學姐都在翻白眼,說他們影響心情, 叫他們走遠點。
齊羽臻和謝超就拉着手走開了。
再後來,又有幾人加入,是兩位學長和陰魂不散的周盛、劉芯。
許游的心情立刻掉落, 忽然覺得這林子的新鮮空氣都變得污濁了。
雖然有劉芯在, 周盛不至于不會亂來, 但許游仍是不放心,這林子大, 走散了也有可能, 她可不想因為躲避周盛而迷路。
于是許游半路上給齊羽臻發了微信, 說起這事。
齊羽臻回道:“我們回來找你,離他遠點。”
許游說:“不用了,我就是和你打個招呼, 我要找個機會回去,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裏。”
齊羽臻:“這樣,褚昭還在民宿,你先找他,周盛別人不怕, 就怕褚昭。”
許游一頓,這一點她也發現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那後來,許游許久都沒做聲,走到一半時找了個時機,見劉芯纏着周盛走開了,她就立刻往回走。
她走的飛快,到後來是一路小跑。
出林子時,她給褚昭發了微信:“你還在民宿吧?”
褚昭反問了三個字:“想通了?”
許游快速發了個“嗯”,就一頭紮進民宿,很快回房。
她翻出畫畫的工具,畫板、畫紙、炭筆、油彩和刮刀,拿着這些東西,也沒問褚昭在哪裏,就往昨天的陽光房走。
***
許游來到陽光房門口,剛推門,才忽然想起來忘記問褚昭在哪裏。
但門已經推開了。
她不僅嗅到了昨天的煙味兒,還看到他。
褚昭就站在沙發前的空曠處,他的倚靠着寬大且高聳的沙發背,手裏正在擺弄一臺單反相機。
聽到動靜,褚昭掀起眼皮,自上而下打量了許游一眼,問:“你這是剛從哪裏野回來?”
許游一怔,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這才發現她圍巾跑歪了,羽絨服上蹭了很多泥點子,是她腳上的短靴奔跑時飛濺起來的,腳上的登山鞋更糟,沾了一層淤泥,長褲上還沾了很多松枝葉。
許游喘了口氣,進屋把門關上,放下東西說:“我早上去林子裏了,要不要換身衣服?”
褚昭:“不用,就要原汁原味。随便坐。”
許游點頭,她環顧了一圈,來到靠近窗戶的圓形木桌前,脫掉羽絨服,解開圍巾。
和桌子配套的木椅的高度剛剛好,她一言不發的開始支畫架,固定畫板和畫紙,随即将油彩和一整套刮刀放在木桌上,攤開擺好。
她的動作很娴熟,也很認真,陽光落在她身上,溫暖且清爽。
陽光下,飄蕩着細微的粉塵,細小的顆粒略過她,略過那件粗針毛衣,那條牛仔褲,以及那雙沾了泥的登山鞋。
空氣裏忽然響起按快門的聲音。
許游詫異的看過去,褚昭已經正用相機對着她。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距離小桌有幾步距離的單人沙發上,就靠着椅背,翹着4字腿。
相機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卻也成了他的眼睛,那空而幽深的鏡頭,好似深邃不可測的黑洞。
許游望着它,它也盯着她。
許游說:“正好,我也要做我的作品。羽臻姐說,我只管做我的事,你就負責拍。”
相機下,露出的唇微微彎起:“嗯,繼續。”
許游便繼續了,只管褚昭他不存在。
她坐在木椅上,拿起炭筆,側頭朝那邊掃了一眼,像是要“較勁兒”似的,還舉起筆朝他比了比,然後在紙上果斷的勾勒出線條。
其實許游根本沒打算畫褚昭,但她又不能對着白紙發呆,反正靈感還沒找到,倒不如先拿他當模特練練。
最早的油畫都是用筆,後來發展到現代,出現了畫刀,不同尺寸的刮刀,搭配美工刀、手術刀,畫出來的油畫筆觸粗犷,雖不如畫筆畫出來的細膩,但色塊卻更豐富,有厚重感。
褚昭見過許游畫畫,那是在一個公園裏,他們第一次相遇,她用炭筆在畫素描。
後來,在他的照相店裏,他也曾在休息室裏看到齊羽臻糾正許游的油畫畫法,但許游用刮刀畫油畫,這還是他第一次見。
褚昭的動作停頓了一秒,手上又快速按下快門,捕捉鏡頭。
不會兒,許游放下炭筆,十分豪放的将一坨油彩倒在調色板上,拿起調色刀開始調顏色。
她很認真,因為瘋跑而蓬松且淩亂的短發落在額頭上,蓋住了眉眼,她下意識往上吹了口氣,那發絲向上揚起。
快門聲響的很快。
許游的刮刀也落到畫紙上,飛快且篤定的舞動。
然後,她朝這邊掃了一眼,那眼神冷酷、淡漠,沒有情感,好似旁觀這人世間的眼睛,好像那冰冷的鏡頭,它的存在只是在觀察。
這側頭看來的一眼,被褚昭抓拍下來。
鏡頭後的他眯了眯眼,将照片調回去,盯着看了幾眼,随即起身,直接一屁股坐在木質茶幾上。
木質茶幾距離許游更近,他忽然一動,許游的動作也停了,再看過來時,眼裏已經有了“人類”的情緒。
許游問:“你這是要把鏡頭怼我臉上嗎?”
褚昭扯了扯唇角,道:“你很上相。”
許游皺了下眉頭:“你的意思是,我本人不如照片?”
褚昭輕笑,卻不拍了,雖然還端着相機,卻好像忽然有了聊天的興致。
褚昭:“我還以為,紀淳的好事,他會主動告訴你。”
許游動作一頓,皺着眉看過來,她不懂褚昭幹嘛提起這茬兒,她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可她到底沒說話,又看畫紙,像是洩憤一樣用刮刀抹了一塊油彩上去。
一說到紀淳,許游的情緒就挂臉了,而褚昭的快門聲也加快了。
他在鏡頭後笑了:“只是訂婚,又不是結婚。就算結婚,還可以離婚,可以婚外情。”
許游的眉頭打了結,瞪過來一眼,繃着下颌,很想噴他一句。
褚昭快速按着快門,嘴上卻不鹹不淡的說:“把時間浪費在談世俗的情和愛,只會消磨你的靈氣,得不償失。”
許游一頓,說:“我從沒在這件事上浪費過時間,對紀淳也是一樣。”
褚昭:“那是他沒空回應你,你倒是想浪費。”
許游又瞪了他一眼。
褚昭笑了:“時間就是金錢,你沒浪費,就是賺了。”
許游沒理他,接着拿畫紙洩憤,一下接一下,大刀闊斧,天馬行空。
褚昭這時又說:“賀緋就不一樣了,她是俗人,做着俗事,她得用這種方式才能抓住紀淳,抓不到心,抓着人也認了。否則她心裏那口氣,如何咽下去?”
許游的手停住了,她很少聽到褚昭說這麽多話,也是第一次聽到他評價賀緋。
許游挑眉問:“你好像很清楚似的?”
褚昭嘲弄道:“她自小就被捧慣了,連談戀愛都要求無瑕,怎麽能接受男朋友有個異性發小。”
許游垂下眼,想了想,也是。
也許她的存在對于賀緋來說,就是一片白牆上落下的一只蚊子,“啪”的一下拍死了,留了一點血跡,怎麽都擦不掉。
褚昭今天的話比平時要多,也不知哪兒來的聊天的興致,忽然又說:“我聽說你送過紀淳幾幅畫。”
許游擡眼:“嗯。”
褚昭問:“那他送過你什麽?”
許游想了一下,說:“第一次我送他畫,他送了我游戲機,第二次,是手機,第三次,是我生日,他送了我一對珍珠耳釘。”
褚昭一聲輕笑,透着譏诮。
許游又一次皺眉:“你笑什麽?”
褚昭的眼睛從鏡頭後露出來,透着淡淡的惡意:“游戲機、手機、耳釘,都是有價的。你送的是心意,他送的是商品。”
許游飛快的說:“可他不會畫畫。”
褚昭卻好似沒聽到:“這些東西不用他自己用心、動手,想買就有。哦,送你的手機,還是紀淳過生日的時候,別人送他的,他不用,随手就給了你,連買都省了。”
許游臉色一變,眼裏透着憤怒,脫口而出四個字:“關你屁事。”
褚昭笑了,快門聲飛快地響起。
如果說剛才許游還不知道他的話為什麽變多了,而且充滿了挑釁,這會兒也應該琢磨過味兒了。
許游問:“你是故意激怒我,要拍我生氣的臉?”
褚昭十分撩騷,且半真半假的吐出一句:“你生氣的臉,很有生氣。”
可這一次,許游卻沒有生氣,她也沒有問為什麽,而是放下刮刀,挪開畫架,直接起身走過去。
她在他面前站定:“我能看看麽?”
褚昭擡起眼皮,屁股往旁邊挪了挪,讓茶幾空出一塊。
許游沒猶豫,直接坐下,接過他手裏的相機。
她低垂着頭,一張一張翻看着,看的很仔細,很認真。
有驚訝,也有驚喜。
既熟悉,又陌生。
許游忽然明白了齊羽臻的話:“從鏡子裏看到的你,和別人鏡頭下的你,是很不一樣的。”
許游快速看着,低聲吐出三個字:“這是我。”
褚昭翹着二郎腿,摸出煙,點燃吸了口,沒應。
有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屋裏安靜的不像話。
許游就一直在看照片,看着自己,陌生的她,生動的她,鮮活的她,看着齊羽臻所說的,她身上那股勁兒。
生平第一次,她重新認識了自己。
那股勁兒,無論她照鏡子一萬次,也不會發現。
半晌,許游喃喃道:“攝影真是神奇。”
褚昭吐出一口煙,肘部架在膝蓋上:“寒假有空來棚裏,随便你玩,不懂就問。”
許游笑了笑,仍在看照片:“說起來,我好久沒過去了,手真有點癢。”
褚昭垂下眉眼,落在她的手上:“趁着有感覺,趕緊練,過了就沒了。”
許游:“嗯。”
隔了幾秒,褚昭突然冒出一句:“其實攝影不神奇。”
許游擡眼,看向他。
褚昭看着她的畫架,淡淡道:“攝影最多只是記錄,攝影師根據自己的喜好和美學标準,後期做修整,被拍的人事物是什麽樣,拍出來就是什麽樣,攝影師最多就是幫它美化。鏡頭是有欺騙性的,也狹隘,你在鏡頭裏看到的風景古剎,暮色古鐘,等你真的去了,就只能看到滿坑滿谷的人頭。不像畫畫,畫畫的人心裏在想什麽,只有落到畫紙上,看客才知道。”
一個是發現,一個是創造。
褚昭難得說這麽多話,而且他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好像被什麽吸引了目光。
許游順着看過去,這才發現原來她挪開畫架時,畫架朝這邊傾斜了一個角度,令他看到了那幅沒有完成的發洩之作。
那畫紙上根本沒有人物,只有一個空洞的鏡頭,被一雙手拿着,手的四周是混沌的尚未勾勒好的色塊,有些抽象,有些扭曲,肆意發洩着情緒,也不知道将來會呈現出什麽,很值得腦補。
許游說:“我打算把這幅畫交上去。”
褚昭轉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睛。
許游問:“你拍我的照片,到時候給我一份?”
褚昭:“嗯。”
四目相交,煙霧缭繞。
電影裏常有這樣的鏡頭,男人或女人,把嘴裏的煙吐向調情對象的臉。
褚昭嘴裏的煙,沒有對着她的臉,而是略低下頭,朝下吐出。
然而煙的走向是往上的,它徐徐繞繞的纏上來,在兩人中間扭來扭去,迷了視線,看不清彼此的臉。
許游說:“還有,謝謝你的照片。”
令她見到了另一個自己。
褚昭接過相機:“你畫我的那張,也送給我?”
許游知道他指的是什麽,第一次見面,她在公園裏偷偷畫他。
許游點頭:“好,那就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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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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