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十二點(一)
拜那場《自然經》的入職培訓考試所賜,鏡聽的方法他記得非常牢靠,但今天林機玄被這倆搞得想消極怠工,幹脆把傘一收,将桃符壓在上面,準備睡個覺明天起來再說。
第二天他睡到自然醒後,開始準備鏡聽的儀式。
他先去廚房把鍋倒滿水,取了一把勺子丢進鍋裏,在心裏默念了想問詢問的事情後,轉動勺柄,勺柄逐漸停下來,指了個方向。
這就是鏡蔔的前期流程,完成後,求占者把蔔鏡塞進懷裏,沿着勺柄指的方向,一出門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心裏所求的事情。
林機玄随便吃了點東西,扯了塊破布把油紙傘抱了起來塞進背包,又抱上蔔鏡出門,剛下樓就聽到兩個遛彎的鄰居說:“紫荊路那邊不太安全,最近別去了。”
“怎麽回事呀?”
“好像是出了什麽變态,我同事說晚上總覺着有人在跟蹤她,吓得她趕緊搬走了。”
“這麽恐怖呀?”
“不只這樣,聽說還有人失蹤了呢。”
紫金路麽?
林機玄掏出手機,查看他們說的地址,跟勺柄指的方位一致,離這兒不遠,打車十幾分鐘就到。
他站在小區門口等車,眼前開過來一輛保時捷,把他的路給堵上了,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林機玄:“……”
今日大兇。
賀洞淵胳膊肘搭在車窗上,渾不在意地露出紋了滿條手臂的佛經:“巧了,小學弟。”
“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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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個人。”賀洞淵沖他背後擡了擡下巴,林機玄回頭一看,夏冉站在不遠處,她還是那一身血紅般的長裙,可整個人如同蒼老了幾十歲般,頹喪無力。
她避開林機玄的視線,咬緊下唇。
賀洞淵難得主動解釋:“查出點事,帶她回去問幾句話。”
林機玄将頭擰回來,盯着賀洞淵大剌剌搭在車窗沿上的手臂,憋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問道:“你就這麽光明正大地露着你胳膊上的佛經?”
“你看得見?”賀洞淵頗為意外。
“……”林機玄一時語塞,“我應該看不見嗎?”
“應該,”賀洞淵挑了挑眉,“奇怪,你居然看得見,看不出來啊,小學弟,修為這麽高?我還以為你是個菜雞。”
“菜歸菜,但比老學長強一點。”林機玄反唇相譏。
賀洞淵忽然笑得暧昧,湊近了點問:“我兒子怎麽樣了?”
林機玄蹙起眉頭:“?”
賀洞淵一抖胳膊,琉璃佛珠從袖口墜下來一小串琉璃佛珠:“我給你那珠子,我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
“放心,”林機玄明白過來,賀洞淵給他那顆修行珠被他串成了個手鏈套在手腕上,琉璃珠色澤明亮,可見的确被賀洞淵悉心照養了多年,他笑着說:“養得白白胖胖。”
“那挺好,”賀洞淵笑得開心,然而一開口就不正經,“兒子交給你養,我放心。”
林機玄:“……”
總覺着這話越說越不對味,林機玄沒再搭理他,正好打的車到了,臨上車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那晚上戲院裏頭的厲鬼為什麽都是動物的形态?”
“死前便是動物呗,”賀洞淵說,“想不明白?多看點新聞就能想明白了。”
林機玄:“……”這人說話還是這麽欠打!
夏冉坐進賀洞淵車裏,林機玄的司機探出腦袋喊他,賀洞淵沖他擺擺手,潇灑地開車走了。
“保時捷啊,”坐上車,司機羨慕地說,“那麽年輕就開保時捷了。”
林機玄接了一句:“是啊,委屈保時捷了。”
司機:“……”
十幾分鐘後,林機玄讓司機在路口停車。
他一下車就察覺到這地方不太對勁,空氣裏透着一股子沉沉死氣,壓抑得人胸口發悶。鏡蔔只提示他來這裏,無法指明具體的方位,真正找到那個人還需要他自己想辦法。
他掏出舊手機,打開地圖,正巧發現上面多了一個紅點。
一公裏左右。
林機玄跟着手機導航一路向目标走,最終停在一家便利店門口。
那是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地方不大,用油漆簡單塗了個招牌,店名缺胳膊少腿,辨識困難。
他走進便利店,發現自己所在位置與紅點重疊後,擡頭一看。
有個中年男人正趴在櫃臺上睡覺,發出震天的呼嚕聲,他像是多年沒洗過澡,頭發黏糊糊地攢在一起,大熱天光着瘦削的膀子,身體幹癟黝黑,仔細一看,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還有多處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手旁放了本色情雜志,封面腌臜得一塌糊塗,林機玄看了一眼後便蹙緊眉頭,回頭去貨架上拿了一瓶礦泉水,敲了敲櫃臺的桌面。
男人擡頭,将醒未醒地乜斜着林機玄,不耐煩地說:“兩塊錢,自己掃碼付。”
說完又要趴下去,林機玄趁機看了一眼他的面相,薄唇小眼,腦後見腮,鼻尖骨削,無一不是奸邪小人的面相。而且眼下烏青,雙目渙散,平日裏沒少縱欲。
那馮姓公子的轉世應該是他了。
林機玄故意和他搭話:“老板,再幫我拿下那個,背後貨架上那個。”
“哦。”那人擡眸一臉陰狠地瞪着林機玄,沉默了片刻後才打了個哈欠,一臉不爽地站起來。他轉身從背後貨架上拿商品,腰間什麽東西撞在櫃臺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林機玄循聲望過去,看到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子和一串鑰匙串在一起。如果說那是鑰匙圈,相比鑰匙的體格大了一圈,看起來十分奇怪。
這一下把男人撞醒了過來,他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地撈起鐵牌子檢查,見到沒磕碰着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取了商品遞給林機玄。
林機玄目光在鐵牌子上掃了一圈,用閑聊的語氣問:“老板,你這挂的是什麽?看着挺有意思的。”
“關你什麽事?”那人掩藏般将鐵牌子抄進肥大的褲子口袋裏,瞪了林機玄一眼,“還要買什麽?”
林機玄沉默片刻後,才說:“不買什麽了。”
出門時,他不由回頭看向那個男人,玻璃門在他面前緩緩閉合,仿佛隔開了陰陽天地,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該怎麽替夏小姐了了她的心願,縱容厲鬼行兇,損的是他的陰德,更何況,當年未能解決的仇恨在幾世輪回中越發刻骨銘心,可能夠讓她複仇的人卻在輪回的輾轉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正猶豫着,舊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了一下,來了一條新的訂單。
“滴!恭喜你接到本日第一單——【暫停在二十二點的時鐘】”
“訂單描述:這家便利店的時鐘每到二十二點的時候就會暫停,唯一的那面鏡子會映出最真實的畫面。”
訂單難度:兩星。
林機玄選擇接下訂單,暫停的時鐘在這個時候觸發一定跟夏小姐這個訂單有什麽關系。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便利店,日光下的店面破舊得如同一塊黴斑,處處都散發着腐爛的氣息。
晚上,林機玄再次來到這家便利店。
夜晚的便利店破舊得更顯陰森,而且,明明是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此刻卻壓根沒亮燈,不像是在營業。他站在門口,看到門牌上還挂着“正在營業”。
他嘗試推了推門,店門沒關,他正要進去,突然被人叫住。
林機玄回頭一看,叫住他的是個出來遛狗的阿姨,手裏頭牽着一只吉娃娃正不停沖便利店吠叫。
阿姨:“不要進去,老馮傍晚喝酒了,小心他耍酒瘋。”
“他經常這樣嗎?”林機玄問。
“是呀,”阿姨嫌惡地說,“一喝多就動手打人,沒素質得很。”
“那他家裏人呢?不管管他嗎?”
“哪裏還有家裏人,爸媽沒得早,留給他這家便利店,好不容易娶個老婆,還跑了,”她頓了頓,嘆口氣,說,“也能理解,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男人整天發酒瘋動手打人呀?有街坊鄰居聽見了好幾回慘叫呢。”
“沒報警嗎?”
“家暴這回事怎麽管嘛。”阿姨無奈地說,“我們都說,跑了也好,就怕沒跑成。”
“沒跑成?”林機玄蹙了蹙眉。
阿姨支支吾吾,為難地看了他一眼,話沒多說,但林機玄隐約抓到了她話裏頭藏着的意思。她又嘆了口氣,扯了吉娃娃的狗繩,說:“年輕孩子你小心點,要買什麽到別家去買吧。”
阿姨和狗聲很快走遠了,林機玄轉頭看向房門,屏住呼吸聽着屋裏的動靜。
他拿出手機一看,晚上九點五十五,馬上就到訂單裏說的二十二點。
他咬咬牙,推門進去,吱呀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脆。
櫃臺上趴着個人影,林機玄走近了看,是下午那個中年男人,他趴在櫃臺上睡得打呼,手邊倒着兩瓶劣質白酒,空中彌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他沒吵醒男人,在便利店裏找訂單描述說的那面鏡子,好在地方不大,東西也少,林機玄很快就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了一面塑料鏡子。
這鏡子做工非常粗糙,鏡面甚至已經髒得看不清,鏡柄的位置上糊着一小塊幹涸了的液體,一股子又黴又臭的味道。
他拿起鏡子的瞬間,櫃臺上忽然傳來一聲清脆聲響,林機玄下意識回頭一看,窗外冰冷的月光打了進來,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陰森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