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紅粉骷髅(三)
短信末尾跟了一個微信號,讓這條短信越發像是一條詐騙和微商廣告糅雜的垃圾短信。
林機玄登上A大的官網,找到藝術院下的學生名單,在同一個班級查到了徐露和這個叫方欣欣的女孩。
兩人分數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徐露上,方欣欣下,而且最詭異的是兩人是前後腳轉學過來A大,幾乎徐露前腳剛落地,方欣欣後腳就跟過來了,大有一副天南地北随你飛的架勢。
這味道就更奇怪了。
他想直接撥電話過去,又怕太過唐突,斟酌了下加上方欣欣的微信。
那邊幾乎是一秒通過,很快發過來一個定位。
是A大附近一個咖啡廳,地方挺僻靜,适合說話談事情,一到學期末還有不少大學生在那邊坐着複習和寫論文,頗有些文學聖地的底蘊。
林機玄打了個問號過去,他腦子沒什麽毛病,別人發個定位就屁颠屁颠地趕過去撲空氣,結果下一刻,方欣欣發過來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張背影,角度非常刁鑽,難以想象拍下來的時候是以一個怎樣的扭曲姿勢才能拍到這麽一張。
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孩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她臉上戴着寬大的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正用手指勾着口罩向下輕輕一帶,露出口罩下一小塊幾乎被腐蝕得發烏發紫的皮肉。
林機玄盯着照片皺起了眉頭,确定自己沒看錯後,他給方欣欣回了一條消息。
“十五分鐘後到。”
從他們小區走過去咖啡廳只要十五分鐘,林機玄到的時候咖啡廳裏幾乎沒人,門口藤編椅坐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服務員,在屋檐的陰影下專心致志地擺弄手機,連林機玄來了都沒看到。
林機玄推門進去,鈴铛發出清脆聲響,屋裏正看書的老板娘擡頭看過來,熱情地招呼:“歡迎,客人幾位?”
服務員跟在林機玄身後進來,通紅着臉磕磕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來客人了,”他像是有些心虛,瞟了一眼林機玄就飛快把視線移開,“我這就帶他過去。”
老板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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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小跑到林機玄身前給他帶路,與林機玄擦肩而過時不小心撞到桌角,撞翻了桌面上裝飾用的花瓶,他顧不得扶起來,直接帶着林機玄往裏走。
最終停在一個靠窗的位置。
那位置可以說是塊風水寶地,剛認識孫蒙那會兒,他就發現孫蒙特別喜歡帶本文藝的書搶這個位置裝逼,因為這個位置視角好,一開窗戶,街景盡收眼底,往來穿梭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就是有一點不好,裏頭的人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孫蒙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套句老話——拉風。
林機玄就很不爽這種地方,他長得好,一出入這種公共場所就跟個5A級景點似的引來一堆目光,幸虧最近天氣又熱又燥,還是工作日的下午,街上沒多少人。
但過了這個時間點,再晚半個鐘頭,就到A大下午下課的時間了,這個咖啡廳在學生們出去玩的必經路上,等到那時候他無異于被擺在大馬路上任人參觀。
想到這兒,他決定速戰速決,半小時內走人回家。
“你好,我叫方欣欣。”
方欣欣不知道提前到了多久,桌上一杯飲料已經見底了。她長得也十分漂亮,跟徐露偏國風的妍麗落落不同,她是偏歐美的熱辣,燙着一頭煙灰色的波浪卷,胸脯飽滿,從頭到腳都是精心收拾過的,可惜林機玄是個直男,只能看得出塗沒塗口紅的區別。
他無動于衷地坐在方欣欣對面,單刀直入:“你要說什麽?”
“你知道徐露整容的事兒嗎?”方欣欣也很幹脆,但幹脆的方向不太對。
林機玄詫異地問:“你覺着她臉被腐蝕是整容的後遺症?”
“不然呢?”方欣欣說,“不瞞你說,我跟徐露是老對頭了,我倆都是C市人,小時候念一個學校,徐露以前可不長這個樣子。”
她又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林機玄,那照片挺老了,有些地方被氧化黃得厲害,方欣欣塗着豆沙色的指甲尖點在照片上的一張臉上,說:“這是徐露,你跟現在的樣子比一比,是不是不是一個人?”
“是不像,”林機玄說着拿過照片仔細看着,方欣欣有些得意地說,“旁邊站着那個是我,我從小就漂亮。”
“照片裏的人年紀不算小了,”林機玄說,“得有初中,能看出現在的輪廓。”
“初三。”方欣欣覺着這人真沒勁,就不能順杆子誇她一句,硬生生地扯出來一句“年紀不小了”,你丫年紀也不小了。
她背地裏翻了個白眼,轉念一想又覺着這反應正常,林機玄這人長得太漂亮了,不說話時有股刀鋒冷厲的銳利,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精致的冷淡,說話時,形狀完美的嘴唇開合,流暢的唇線裏蹦跶出來一個個好聽的音符——他說話聲音也好聽,像是精心學過發聲學的音樂家,與音樂家不同,他這是天生的。
老天爺賦予他的魅力,這是一種魔力。
方欣欣壓下心裏頭生出來的嫉妒,繼續對林機玄說:“她初中畢業後本來該跟我上一個高中的,結果沒去,我想找她問問為什麽,但兩年過去她都悄無聲息,像是人間蒸發了,我怎麽也打聽不着。後來偶然得知,她轉去了一所私立,高三插班生,我想找她問問為什麽一直不理我,發生了什麽,就跟她轉去了一所學校。”
“從小就是對頭?”林機玄聽出她話裏的問題,反問道。
方欣欣一噎,說:“那時候不算對頭,”她不說話了,眼神裏的光彩一點點暗淡下來,指尖摩挲着咖啡杯子,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張開妝容精致的唇,低聲說,“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林機玄“嗯”了一聲,充當一個完美的傾聽者:“然後呢?”
“我原本想給她一個驚喜,找我爸安排好跟她在一個班級。我剛去那天,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怎麽也沒找到她,只看到一個樣貌漂亮,但滿臉驚恐的人,她看着我的眼神證明,她是認得我的。”方欣欣說這話的時候,聲線在顫抖,她抿了抿唇,啞聲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徐露,她害怕我來,害怕我揭露她整容的事實。”
林機玄聞言,沉思了片刻,又問:“那徐露父親呢?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嗎?”
“是,”方欣欣說,“小時候還開玩笑說,她長得不像她爸爸,徐叔叔相貌太好了,年輕又英俊,我們那時候都很羨慕徐露有這麽帥的爸爸。”她突然想明白了什麽,說,“難怪徐露會去整容,爸爸長得比自己好看太多了,她壓力應該也挺大的。”
林機玄:“他父親是做什麽生意的?”
“沒聽說,但是據說生意做得挺大的,徐露家裏很有錢,沒錢的話也不至于整得這麽成功。”
聽完這些,林機玄當然不認為徐露變化這麽大是整容整出來的,方欣欣最早發給他的那張照片上,徐露的臉潰爛得可怕,而現在完全看不到一絲痕跡,皮膚細膩光滑,五官容顏完美得找不到一個缺點。
方欣欣又跟他聊了幾句,颠來倒去都在說徐露是整容的,這姑娘把他叫出來的目的也就心照不宣了。
快到A大下課的點,林機玄站起來把窗戶關上,又拉上了一層窗紗,方欣欣一怔,問道:“不熱嗎?”
“店裏空調開得很足,”他說完後,伸手招來服務員,“買單。”
“外頭景色挺好的,”方欣欣說着站起來要拉窗簾,剛拉開就看到玻璃窗戶外頭站着個身段修長的男人,他單手抄在褲子口袋,另一只手在玻璃窗上叩了叩,随後指了下林機玄的方向。
方欣欣怔住,外頭這人她認識,大四的賀洞淵,法學專業的學長,學校裏叱咤風雲的大人物,從來沒聽說這人跟林機玄還有交集。她急忙向藏在暗處的“服務員”使了個眼色,讓他先不要輕舉妄動。
林機玄一擡頭就看到了賀洞淵,兩人四目相對,賀洞淵神色看起來頗為凝重,夏日的天光穿透玻璃,被吞入賀洞淵高大的影子裏。
“有事找你。”他隔着玻璃窗說話,林機玄聽不清楚聲音,但從那一雙弧度幹脆利落的薄唇開合間讀懂了他的意思。
本能想要拒絕的話到嘴邊的時候卻咽了下去,林機玄忽然有一種,沒人能拒絕這樣神情的賀洞淵的錯覺。
可惜錯覺畢竟是錯覺,就像是夏日午後浮躁扭曲的空氣,一到傍晚就被涼風吹散了,林機玄坐在賀洞淵對面,桌上還放着剛才沒喝完的咖啡,忍着這個男人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目光,權當這人十級弱智,沒見過長得好看的。
“有什麽事?”頂不住了,林機玄開口發問。
“我手頭有個任務和夏冉有關就把她帶回局裏問了幾句情況。”賀洞淵是個氣質複雜的人,他胡天海地地往椅子上一癱能将社會二流子和纨绔公子哥兩種形象完美地糅雜在一起,而此刻他直起腰板,仿佛穿着一身筆挺西裝似的往林機玄面前一杵,又讓人生出一種正在法庭等待最終審判的莊重嚴肅。
這個眼下左臉寫着“法”右臉寫着“理”的年輕男人收斂了所有的滿不正經和漫不經心,法相森嚴地看着林機玄:“我問了她很久,她只給了個我五個字——小心林機玄。”
他身體微微前傾,高大的身材壓迫下來,讓林機玄有種難以呼吸的壓迫感。
男人的氣息近在眼前。
林機玄蹙了蹙眉,迎視賀洞淵審視的目光。
那一瞬間,賀洞淵的嘴角微微緊繃了一下:“你說,是小心林機玄,還是——”
“小心,林機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