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摩睺羅(一)
“滴!恭喜你接到一個新訂單,訂單名稱——摩睺羅。”
“訂單描述:她有一個心愛的摩睺羅,從幼年時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摩睺羅發生了變化,它變得熟悉又陌生,請找到這個摩睺羅變化的原因。”
訂單難度:兩星。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大約十五六的小女孩,披散着及肩長發,低垂着眉眼,模樣不算漂亮,但非常耐看,手裏抱着個泥塑娃娃。
娃娃體型不大,兩只手就能兜得住,模樣讨喜,手裏持着根新鮮挺直的蓮蓬,正是傳統的泥塑娃娃——摩睺羅。
摩睺羅原是佛祖的一個孩子,大抵從唐朝開始,摩睺羅就成了七夕時候供養的泥塑玩偶,吉祥又讨喜,家家戶戶都要備這麽一個。時至今日見得少了,林機玄還是頭一回在除了民宿博物館之外的地方見到這玩意。
林機玄打開手機地圖,确認地圖上任務發布者的位置,在西南方向,但是這個綠點正在不斷移動。
“是咒殺,這年頭總有這種做惡心事遭了報應的,活該。”賀洞淵查看後,對林機玄說,“我去找人處理這邊的事情,先送你回去。”
“不用,臨時有點事。”林機玄拒絕了賀洞淵,抓起手機塞進包裏。
“行,那你自個兒小心點,”賀洞淵靠坐在桌沿上,雙手插兜,誰也不愛的樣子,說,“我之前說的,不是危言聳聽,你好好考慮一下。”
“行。”林機玄又應和了一聲,轉身奔走了。
這小王八蛋,就會敷衍。
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回頭對賀洞淵說:“謝謝學長關心,我心裏有數的。”他微微一笑,轉頭又走了。
賀洞淵一怔,滿腦子都是林機玄回頭那一笑,直到胃裏忽然沖上來一股勁兒,他扯着嗓子喊道:“老板!”
“怎麽了怎麽了?”老板剛才在廚房忙活,沒聽見死人那聲尖叫,這回被喊上樓一看,登時吓得瞪圓了眼,“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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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斃那人的同伴哆嗦着身子,人已經傻了。
賀洞淵陰着臉問:“廁所在哪兒?”
“拐、拐角。”
賀洞淵聞言沖了過去,抱着馬桶一通狂吐,剛才吃的東西全都被吐了出來,他腦子暈乎乎的,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嘴裏頭一股子味兒,嫌棄地罵道:“真是腦子有病,不能吃這些玩意偏要吃,自己找罪受。”
他回想林機玄最後給他那一笑,眉頭一挑,又覺着這趟……還真不虧。
林機玄來到大街上,一路追過去,才發現那綠點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應該是在什麽車裏,原以為追不上了,好在它停了下來,就停在APP能顯示的最遠範圍。
林機玄見狀快步追過去,最終停在一個破舊的矮樓面前。
最近市政建設,這附近很多老房子都拆遷了,這棟上了年歲的矮樓被包圍在高低錯落的嶄新建築裏,顯出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
大門外牆挂着一個鐵牌子,斑斑鏽跡下隐約可見“格林公寓”四個大字。
林機玄走進去,掃視了一下,樓內和樓外一樣陳舊,角落裏挂着層層疊疊蜘蛛網,少有太陽照射下的發黴氣息嗆得林機玄想打噴嚏,他忍了忍,向裏走去。
“什麽人?”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吓了林機玄一跳,他循聲一看,糊得幾乎看不清的玻璃窗被擡了上去,露出一張老太太枯樹皮一般皺巴巴的臉。
這老太太看着挺兇悍,眼角墜着層層皺紋還能在瞪人的時候瞪出看傻子似的諷刺感。
“什麽人?”她又問了一遍。
林機玄走過去,低聲說:“過來找個朋友。”
“找哪個住戶?”老太太又問。
“……”林機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取出手機将照片給老太太看,“我找這位。”
老太太戴上眼鏡,仔細看了很久,眉頭越蹙越緊,在漫長的沉默後,她沉聲說:“你來得,挺不是時候。”
“為什麽?”
“你與這個住戶什麽關系?”林機玄一噎,正琢磨着怎麽回答,外頭鐵門忽然被人撞得噼裏啪啦直響,林機玄被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到,回頭一看,一個身材高大的醉漢倒在門口,剛才那聲極大的動靜,正是他想一把抓住公寓老舊的鐵門卻沒抓住才發出來的。
老太太開了管理室的門,敲着拐杖鑽出來說:“怎麽回事?又喝那麽多!”
醉漢非常強壯,林機玄毫不懷疑他能一拳打死十個老太太,但老太太膽子異常大,不僅沒有避開神志不清的危險分子,更是主動迎過去,拿那根拐杖打在醉漢的脊梁上:“就知道喝!喝那麽多幹什麽!?”
“奶奶……”醉漢口齒不清地嘟囔着,“難受……”
“難受還喝!”她又敲了一下,氣呼呼地轉頭看着林機玄,說,“小夥子,幫我扶他進去,這天寒地凍的,待在這兒非把他凍死不可!”
林機玄應了一聲,慢一步反應過來。
天寒地凍?這不是夏天嗎?他這才注意到老太太穿着一身花布棉襖,眼前的男人也是一身軍綠色的大衣,兩人俱是冬天的裝扮,而他此刻——短袖、牛仔褲,要多凍人有多凍人。
……難怪這老太太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等有了這個意識,林機玄突然覺着有點冷,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瞬間站了起來,他不由打了個冷顫。
“發什麽呆?”老太太萬分讨嫌地說。
但眼下事情太過詭異,林機玄做好準備才上前幫着老太太把壯漢扶起來,他都做好了眼前這壯漢可能不是人,待會兒扶的時候也許會看到一張恐怖的臉的心理準備,結果卻無事發生。
林機玄:“……”
他力氣一向大,扛個壯漢不是什麽問題,林機玄跟扛沙包似的把人扛起來後,問道:“送哪兒去?”
“裏屋,你等等我。”老太太回管理室拿了把鑰匙,拖着一雙老式布鞋緩緩向走廊深處走去。
林機玄跟在她身後,這才得以窺見這座公寓一樓的全貌。
一樓走廊不長,一左一右共10個房間,房門貼得很近,可見房間面積不大,老太太停在最靠裏的房門前,借着微弱的燈光把門開了,一股子黴味登時撲面而來,老太太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屋內,說:“丢床上就行。”
林玄機扛着人進去,險些被黴味嗆得打出個大噴嚏,他左右環顧,這屋子跟他猜想的面積差不多,除了能擺下一張床頂多能再多放一張桌子,還是不過一米那種。
男人的房間就是這種結構,一張鐵床上亂七八糟堆着被子,旁邊一張鐵桌上淩亂擺着一張報紙,還有一瓶敞開口的啤酒。
林機玄把他放在床上,聽見老舊床板發出嘎吱的聲響,他站起來,裝作随手拿出啤酒看了一眼。
……過期過得能有五年了。
這特麽還能喝?!
他又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報紙,發現也都是五年前的,最近的日期是十二月十八日,是個暴雪天氣。
他低頭掃了一眼男人的鞋子,上面有水漬和還未化幹淨的雪塊,足以佐證當下的今日可能就是報紙上的那一日。
林機玄:“……”
……穿越了?
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老太太咳了咳,說:“出來吧,你不是想問那小姑娘的事情嗎?”
林機玄回頭看老太太,卻只看到老太太弓着的背影,她打着手電走在空寂的走廊上,影子被折在兩側牆皮剝落的牆面上,像是猙獰的鬼。
“進來坐。”老太太開了門讓林機玄鑽進保管室。
屋裏頭開着空調,雖然風力不大,但暖和得很,林機玄搓了搓手,哈出口的都是白氣,老太太翻出一件厚棉襖遞給他,說,“先穿上這個。”她像是擔心林機玄沒被這場景吓得心梗死,又補了一句,“這是我老頭子生前穿的。”
林機玄:“……”
林機玄在詭異時空下的“遺物”與被凍死之間選擇向殘酷的現實低頭,沒帶一點猶豫地裹上厚棉襖,被溫暖包裹後,他終于體悟到人類發現火和發明衣服時的心情。
簡直是劃時代的重要一步。
“我是照片那女孩的筆友,一般每個月都會寫一兩封,”經過剛才那麽一打岔,林機玄早就編排好了說辭,“她好久沒給我寄信了,我寄出去的信也沒回應,我擔心她出什麽事情就過來寄信的地址看看。”
“這年頭,還有人寫信?”老太太拉開抽屜,拿出一沓發黃的信紙,乍一眼看去,上面一堆情情愛愛的話,看得林機玄都臉紅,老太太哼了一聲,說,“我那個年代寫信的都少了,別說你們年輕人,什麽筆友,是網友吧?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
林機玄原本定筆友就是想博老太太好感,聞言,頓時順杆子往上爬,說:“是網友,所以只有她這麽一張照片,她偶然跟我提起家裏住在哪兒,我才找過來的,但是奶奶,她确實許久沒聯系我了。”
“聯系不了了,”老太太說,“這小姑娘,昨天自殺了。”
“刷”的一聲,老太太拉開窗戶,勁風夾着冰冷的雪花打在林機玄臉上,生出一股股刺痛感,夜晚不太明亮的路燈被白花花的雪反射得一陣陣刺眼,林機玄眯了眯眼,在被掃開的一小塊空地上發現了一灘暗色的痕跡。
那是女孩跳樓自殺時留下的,幹涸的血跡。
還沒等林機玄細看,老太太又“刷”的一聲把窗戶關了,順道又一把拉上了窗簾,林機玄想再多問幾句,卻看到老太太沖他擡起唇角露出一個異常開朗的笑容。
這笑容落在一張幹巴巴的臉皮上透着十足的詭異,襯得老太太像是一個披着老人臉皮的頑童。
林機玄蹙眉,後退了一步,鞋跟碰到了什麽東西,他低頭一看,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滾過來一個泥塑的娃娃,手裏捧着根翠綠的蓮蓬,露出和老太太一樣開朗的笑。
下一刻,世界扭曲,林機玄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道:“喂!那邊那個!幹什麽呢?!”
他回過頭,看到有人沖他打着手電筒,明晃晃的光照在臉上,而那人埋在陰影裏,看不清樣子。
他快速沖過來,奔到眼前才讓林機玄看清,是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眉頭倒豎,怒道:“大半夜的來幹什麽?”
短袖長褲和運動鞋。
剛才那股冷勁也沒了,林機玄左右環顧,發現自己竟是在一片廢墟之中。
背後的院牆剛被推倒,歪歪扭扭的鐵牌子上寫着“格林公寓”四個大字,牌匾被東西撞過,凹進去了一大塊。
而他的手裏正握着的是那個捧着蓮藕的泥塑娃娃——摩睺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