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司年沒有放手,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姬慎景對倪裳的關注,超過了正常人。
男子對自己的妻子、未婚妻, 哪怕是前未婚妻,都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欲。
即便宋司年與倪裳今日解除婚約了, 但對宋司年而來,他與倪裳之間的緣分并沒有結束。
“宋公子, 請放手。”倪裳手腕吃痛, 當街被男子拉拉扯扯,宋司年不顧他自己名聲, 她還想避嫌呢。
“宋公子”三個字冷漠無溫,宋司年怔住,猛然之間驚覺,他與倪裳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牽連了。
宋司年頓了頓, 正要放開倪裳,姬慎景冷冷的聲音又響起, “她說了, 讓你放開。”
宋司年,“……”
他若是再沒有察覺到姬慎景對倪裳的異常, 那他就是傻子了。
可……
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與立場去插手倪裳的事。
他效忠的宋家,逼着他将他喜歡的姑娘推開了。
宋司年放了手,倪裳揉了揉手腕,總感覺面前的兩個男子就要劍拔弩張了。
“大殿下, 你找我有何事?”倪裳問道。
姬慎景胸口窩着一陣燥熱,自從上回與倪裳有過夫妻之實後,他一直不曾睡過一個好覺,他不想掩飾自己的卑劣,他想把一切告之她,然後看看她的态度。
倘若……
但凡她願意從此成為都督府的女主人,姬慎景可以褪去一身佛光,從此墜入紅塵。
可姬慎景說不出口。因為他不能篤定說出真相會讓他得償所願。
“姑娘,此事十分重要,還請姑娘借一步說話。”姬慎景沉着臉,胸膛微微起伏。
倪裳納悶,她這樣的小人物,實在想不出權傾天下的都督大人會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與她說。
姬慎景見她遲疑,又說,“事關你的身世。”
倪裳一凜,也顧不得對姬慎景到底是什麽看法了,道:“好。”
倪裳随姬慎景去了長街對面的茶樓,宋司年想要跟上,被紅纓擋住,他翹着蘭花指,“風情萬種”,“宋大公子,我家主子要與倪姑娘私底下見面,你前去是不是不太妥當?”
宋司年知道姬慎景身邊都是怪人,但一個個皆是高手,他沒有當街與紅纓起沖突。
宋家的小厮不知從哪裏疾步趕來,“公子,老太太與夫人讓您速速回府。”
宋司年無聲苦笑。
盯的還真緊!
枉他讀了十多年聖賢書,最後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決定!
**
上樓之際,姬慎景讓倪裳先走,“姑娘小心腳下,且慢些走。”
倪裳對這種莫名其妙的關切感覺十分不适應。
她又不是孕婦,爬個樓而已,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已至仲春,晌午的日頭很烈,與姬慎景單獨見面時,倪裳故意将門扇打開着,康嬷嬷就正在外面。
姬慎景薄唇微抿,他明白,倪裳還是在防備他。
約莫還是将他當做了花和尚。
而事實上……
他的确是對她存了不軌之心的.浪.蕩.和尚。
姬慎景無法為自己辯解,他心虛的很,只能任由倪裳誤解……不,确切的說,這并不是誤解。
小二端了酸梅湯上來,這樣的時節,喝上一碗酸梅湯,的确舒坦,倪裳并未多想。
姬慎景将梅子湯遞到了倪裳跟前,“姑娘請用。”
倪裳,“……”
聖僧太過客道,她有點怕。
“方才大殿下說,您知道我的身世?”倪裳問。
姬慎景囧了。
他方才也不知是怎麽了,看見宋司年抓着倪裳不放,心中窩火,又見倪裳防備他至厮,明知她很想找到至親,聖僧又一次當着她的面扯謊。
此刻,就要被人拆穿了,聖僧面不改色,心卻亂了,但仍厚着臉皮給自己圓謊,“今日登門長信侯府鬧事的周賭徒,并非是你的生父。”
倪裳,“……我知道的,那……大殿下您可還知道我家人的其他消息?”
少女方才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聞言後,頓時失望。
姬慎景喉結滾動,“姑娘,我暫時不知,但若有消息,一定會告之你。”
果然是心懷天下蒼生的聖僧,他一個大忙人竟然還有心思管她的事。
倪裳總覺得哪裏都很奇怪。
“那就多謝大殿下您了,我會報答您的。”倪裳說的是實話,哪怕她對姬慎景的印象并不好,只要姬慎景能夠幫助自己找到至親,這份恩情,她必然記着。
姬慎景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聽倪裳提及“報答”二字,他腦中立刻浮現“以身相許”四個字。
酸梅湯淡淡的酸甜氣息撲面而來,倪裳端着瓷碗飲了一口,酸酸甜甜甚是可口,她今日經歷的事太多,直至此刻,一顆懸着的心還沒落下去,遂将整碗梅子湯喝光了。
姬慎景看了一眼空空如已的瓷碗,目光看似不經意掃過倪裳的小腹,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突然啞聲開口,“姑娘,你近日……身子感覺如何?”
倪裳呆了呆。
比起周賭徒的登門認親,此刻同樣吃驚。
一個和尚挂心姑娘家的身子是甚麽意思?!
姬慎景在倪裳這裏,本就算是有前科的人,況且,此時此刻,姬慎景的眼神差不多是貼在她身上的,還是不是盯着她的小腹看。
倪裳,“……”
她小臉一沉,簡直忍無可忍,“……大殿下,還請自重!”
姬慎景,“……”
“姑娘,我……”
他輕薄過她,他本該承認,可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口。
姬慎景能感覺的出來,倪裳對他很排斥,倘若被她知曉真相,他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想不開……
聖僧凸起的喉結再度滾了滾,俊美的面頰溢出薄汗。
倪裳站起身,理智告訴她,以她如今的身份,像姬慎景這等權貴,絕非是她能夠得罪的起的。
“大殿下,若無旁的事,我先走了。”
丢下一句,倪裳邁出雅間,與康嬷嬷一道下樓。
紅纓剛過來時,只見自家主子沉着一張俊臉,神情有些憔悴,“主子,屬下還需繼續跟着倪姑娘麽?”
其實,他更想問問,主子對倪姑娘到底是什麽打算。
他話音剛落,就聞姬慎景冷聲道:“你說呢?”戾氣甚大。
**
倪裳去侯府收拾了一些換洗的衣服,首飾和她的小私庫都留下了,一個多餘的銅板也沒有帶走。
剛走出府門,倪裳就看見薔薇抱着包裹站在府門外落淚,“姑娘,老祖宗将賣身契給了婢子,還說日後婢子就是您的人了。”
倪裳鼻頭一酸,轉身望了一眼侯府。
終是什麽也沒說,帶着康嬷嬷與薔薇去了她今日剛租下的茶樓。
除去一年的租金之外,手上還剩下了一點閑錢,但倪裳不能坐吃山空。酒樓開業的事必須提上日程,她如今有了住所,也不知道能不能去衙門裏立個女戶。
侯夫人對她避之不及,祖母也是仁至義盡,再回侯府是不可能的了。
酒樓分上下兩層,後堂有幾間卧房,倪裳讓康嬷嬷與薔薇先安頓下來。
此時,酒樓斜對面,一顆滾圓的光禿禿的腦袋探了出來,他身後的左龍和右虎也傾身往外看。
小和尚等的很不耐煩,“那姓周的賭徒怎麽還不來?他若不來,咱們幾人如何能幫師叔讨倪姑娘歡心?”
讨……姑娘歡心?
不不不,他們不是來讨姑娘歡心的,他們是奉命前來,是來辦正事的!
左龍和右虎挪了挪身子,并不想與“烏賊”小和尚靠的太近。
卻在這時,紅纓不知從哪裏走了過來,道:“周賭徒往這邊來了,他前陣子剛欠了賭坊一大筆銀子,再不還錢就要打斷腿,這次定然會盯着倪姑娘不放,一會等到倪姑娘無法招架之時,咱們再沖進去。”
小和尚不解了,“為何要等到倪姑娘招架不住,咱們再過去?萬一傷了倪姑娘,我師叔會心疼的。”
幾人,“……”
主子真的會心疼一個姑娘麽?
小和尚,你不要瞎講,這是污蔑!
紅纓捏着蘭花指,在小光頭腦門上彈了一下,“戒誠,你懂什麽?錦上添花的事少做,唯有雪中送炭方能被人記住,一會倪姑娘被欺負的狠了,咱們再及時出現,如此一來,倪姑娘必能記住主子的恩情。”
小和尚如醍醐灌頂,看來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紅叔,你說的太對了!”
左龍、右虎,“……”
這事回去一定要告訴主子,看主子怎麽收拾他們兩!
這廂,倪裳在堂屋歇息,順便打算去做一個酒樓的匾額,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食不忘酒樓”。
名很俗,但與這條長街上清一色的“岳陽樓”、“悅賓樓”、“黃鶴樓”等相比較,也能叫人耳目一新了。
這時,薔薇氣沖沖的跑來,“姑娘,那個無賴又來了!”
倪裳擡頭望去,不等她瞧見人,就聽見周賭徒的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我一天是你爹,就一輩子是你的爹!倪裳,你給我出來,從今個兒起,你就得給我養老送終!”
周賭徒朝着倪裳走來,這人清瘦猥瑣,一臉邪相,想必這些年沒少逛花樓,面黃肌肉,眸底都是血絲,一看便知沒多少年頭可活了。
倪裳從櫃臺起身,冷着臉,“看來你背後之人給了你不少好處,說吧,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我加倍給你,只要你說出對方是誰。”
周賭徒一愣。
他原以為小美人只是脾氣清高了些,沒想到還是個犀利的主兒。
沒錯,的确是有人給了他銀子,讓他死死拖住倪裳不放,不過雙倍的銀子更吸引人,何況,小美人不可能知道他背後那人給了他多少銀兩,他張嘴就來,随意報一個數,小美人也不會知道真假。
“兩百兩!”周賭徒為了錢,竟然忘記了這是倪裳的計謀。
等到他看到美人臉上一股淡淡的冷笑,他立刻察覺自己上當,他這不是承認了自己是受人指使了麽?!
周賭徒面若死灰,心想:高門大戶養出的姑娘果真不一樣,腦子靈光的很呢!
“你、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是誰指使我的?要想知道,四百兩銀子拿過來!”眼下,全京城皆知,倪裳用了婚書賣了一千兩銀子,周賭徒也知道她手裏頭有錢。
倪裳淡淡一笑,“你這樣的亡命徒根本不可靠,方才我只是一詐,你就露餡了。指使你的人怎會傻到告訴你身份,你定然只是拿錢辦事,對背後之人一無所知。”
周賭徒顫了顫,煮熟的鴨子也能飛了?他偏就不信這個邪!
“我告訴你,甭管老子是不是你親爹,老子今天就訛上你了!”周賭徒為了錢連命都能不要,又怎會要臉?!
“無賴!要不要臉啊你!你再不滾出去,我家姑娘立刻報官!”薔薇氣的指着周賭徒的鼻子罵。
不過,此刻,倪裳卻是陷入沉思。
想要讓她身敗名裂的人,她絞盡腦汁只能想到兩方勢力。
皇後與宋家,另外就是倪芊芊與侯夫人。
這次指使周賭徒認親的,估計就是她們。
而皇後與宋家根本不知道她的胎記,所以,倪裳幾乎能篤定,是倪芊芊的手筆。
但也有可能是倪芊芊已經與皇後勾結,她将自己腰後的胎記告之了皇後。
總之……
她們那些人的目的不外乎是:一,逼着她離開侯府;二,讓她與宋司年解除婚約。
眼下,他們的目的都達成了,理應會還她清淨了吧。
倪裳露出一抹苦笑。
此時,正在巷子口張望的左龍與右虎再也熬不住,不顧紅纓與小和尚的“雪中送炭”戰略,帶着人馬直奔長街對面的酒樓。
什麽勞什子雪中送炭,萬一周賭徒傷了倪姑娘,他們只會吃不飽兜着走!
薔薇正指着周賭徒鼻子罵,就見十來個人沖了進來,為首的兩位高大男子有些眼熟,而且容貌俊美,身形偉岸,薔薇一怔,心跳有點快,“你、你、你們是什麽人?!”
左龍和右虎也不曾與姑娘家打過交道。
左龍一揮手,讓自己人将周賭徒五花大綁,右虎不小心瞥見了倪裳一眼,腦中冒出了“天仙”兩個字。
而天仙眼神微冷,似乎并不是很歡迎他們。
右虎耿直道:“倪姑娘,我家主子說,讓姑娘放心大膽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後像周賭徒這號人物,再也不會靠近姑娘半步。”
倪裳認得這二人,是姬慎景身邊的随從。
倪裳,“……”
她不久之前才與姬慎景“不歡而散”,此刻一想起姬慎景濃郁深沉的眸子,她就心裏發慌。
聖僧還是惦記上她了麽?
不然,她沒法解釋姬慎景盯着她身子看的眼神,以及姬慎景吩咐了他的随從給她解圍。
左龍和右虎沒有久留,被天仙看着,他們心裏發慌,關鍵是,這位天仙是自家主子看上的!
周賭徒被打暈了拖走,酒樓恢複了安靜。
康嬷嬷後知後覺,立刻迎上來,“姑娘,那二位有些眼熟,是不是都督大殿下的人?他……”
康嬷嬷心情複雜,像自家姑娘這等容色,保不成被人觊.觎,對方還是個聖僧,“姑娘,這可如何是好啊?萬一大殿下他對您提出什麽要求……”
倪裳笑了。
她以前是怕的,甚至躲着姬慎景。
可是如今……
她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竟也學着京中其他貴女的語氣,笑着說,“聖僧俊美無俦,又是天潢貴胄,垂涎他的姑娘比比皆是,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我又不吃虧。”
康嬷嬷頓時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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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
左龍右虎二人很快審問了周賭徒,并向姬慎景禀報。
亭臺下煮了茶,姬慎景再與一燈大師對弈,他的棋藝一向精湛,但今日卻是屢屢止步不前,一步棋能停頓片刻中。
好在一燈大師定性十足,不然早就熬不住了。
見左龍右虎兄弟二人過來,姬慎景放下棋子,對一燈大師道:“師父稍坐,我去去就來。”
一燈大師,“……”又去說甚麽悄悄話?!
姬慎景大步離開,在長廊下駐足,左龍恭敬道:“主子,經多番調查,屬下基本可篤定,此番周賭徒登門鬧事,是皇後娘娘的人指使。皇後欲要宋大公子退婚,這才用了這一招。不過,聯系周賭徒的人并未暴露身份,與他接頭的是一個姓毛的婆子,便是嚴刑拷打,也問不出什麽。主子,那這周賭徒該如何處理?”
姬慎景側着身子,一手置于身後,另一只手随意捏住了廊下的迎春花枝葉。
“啪嗒”一聲,折斷這段了。
這是要殺的意思。
左龍領命,“是!主子!”
兄弟二人離開之前,覺得有件事務必要告之主子,遂将紅纓與小和尚的“雪中送炭”謀略說了出來。
于是,片刻後,小佛堂裏多了一大一小二人,紅纓和小和尚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要罰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和尚;師叔真小氣。
紅纓:嘤嘤嘤,我只是個文弱的男子,主子欺負我~
倪芊芊:瑟瑟發抖,下一個輪到我了麽?
姬慎景:咳咳,有人說……被我觊觎上,她反正不吃虧?
裳裳:聖僧人美、錢多、權大,睡一覺的話……我好像真的不吃虧。
姬慎景:姑娘哪天安排個時間,深入貫徹落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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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更奉上,接下來繼續,男女主就要開始談戀愛了,大家掌聲鼓勵鼓勵。
PS:男主先愛上,女主前期不愛,裳裳從小寄人籬下的經歷,導致她對誰都不信任,是個莫得感情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