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觀測太陽

第38章 觀測太陽

李隅從宿舍搬走的那天正值周五下午,校外公寓竣工沒多少天,外表看着金碧輝煌的,很體面,采光和各種生活設施布置也都好,只不過裏面飄着一股子新裝修好後的甲醛味兒,味兒散盡之前原本是不打算放學生進去住的。

但是架不住李隅自行要求,他去教務處打報告申請跑了幾天,一直要求先搬過去。老師一開始是斬釘截鐵的不同意,後來也算是破例了,十分無奈地問,“現在急着搬進去幹什麽?聞甲醛麽?”

他慢條斯理地說“嗯,那就聞甲醛吧。”

那老師搞不清現在高中生想什麽,只笑着搖頭,抽給他一張同意書來,“那讓你們班主任和家長簽字,他們要同意,再拿到我這兒來蓋章就行,憑同意書去那邊公寓樓下取鑰匙。”

他在長廊上走着,周五沒有晚自習,上完下午的課就是放學了,都是背着各式書包回家的學生。

李隅趴欄杆上,從背包裏摸出一只筆來,往“家長簽名”的地方輕飄飄寫下李勝南三個字,仿得挺像的,不過就算不像也沒關系,反正學校裏老師又不知道李勝南簽字長什麽樣。

再往高處看,眼睛能眺望到不遠處的高層建築,深藍色玻璃幕牆反射跳躍着冷冷的光,像無法擺脫地心引力似的,一輪發白模糊的太陽正在城市的夾縫之中緩慢地陷落,四周裹着發散的白色毛邊,甚至帶着些疲沓和頹廢。

他随手拍了一張照,不怎麽好看。一片灰白,甚至看不清那個半明半晦的太陽,那些玻璃幕牆也很怪異,硬質的深藍,顯得異常呆板,都看不出這拍的到底是什麽。

手機在此時忽然嗡嗡震動起來。上方顯示是來自聞川的電話,他接聽了,“喂?

“我跟周白鸮已經到你寝室樓下面了,你那邊怎麽樣?要是讓搬,我們上去就收拾東西了。”

“差不多沒問題。”

“其實再等個一兩個星期就行,甚至下學期再搬過去都要方便些,你着什麽急。”聞川說着又忍不住調侃起來,“難道你隔壁床打/飛機?”

“比這個惡心。”李隅想了一個形容,“相當于打了飛機還拿你的枕巾擦手的程度吧,說不定他也幹過這種事。”

“靠!”聞川那邊笑得喘不上氣,“太搞笑了太搞笑了太搞笑,誰敢拿你枕巾擦手,真他媽的……”

李隅沒聽繼續聽他笑了,跟太上皇似的吩咐完一句“所以床上被褥什麽的都不要了,都打包扔了。”然後就挂斷電話,去裏面辦公室找班主任莊偉。

Advertisement

辦公室的門虛掩着,中央被拖得亮堂堂,反射着潔淨的水光,于是李隅就沒進去,先站在外面掃視裏面的人,只有幾名女老師,下班後正在一邊清理自己桌面一邊随意唠嗑,話題始終繞不開家中小孩補習和不聽話的學生。

李隅沒找到莊偉,正準備轉身走的時候被裏面女教師叫住了,“诶,找莊老師麽?他去複印東西了,待會就回來。”

幾名女老師倒是顯得異常熱情,把他拉進去之後開始塞了幾個橘子蘋果之類的水果來,硬生生地營造出些“擲果盈車”的氛圍。

過了一會莊偉回來了,他步履匆匆,鼻梁上着架着眼鏡,手中捏着一沓複印出來的資料邊看邊走,擡頭看到李隅眼睛倒是亮了一下,“有事找我?”

“嗯,您簽個字。”李隅把那幾個水果順勢放在莊偉的桌上了。

班主任莊偉拿起來看了一下,眉頭皺起來,忍不住先問了李隅,“你是不是跟室友有什麽矛盾?”

李隅則說,“沒有,可能我一開始就更适合自己一個人。”

班主任有點無奈,他最怕這種很會自己拿主意的學生,應付起來有心無力,想管也管不住。

“本來我是不該給你簽這個同意書的”,莊偉嘴上說着,但是筆沒有停下來,薄薄的紙片循着說話的聲音上下翻動着,“你遲到早退這個問題我說過很多遍,已經很嚴重了。要再來幾次就請家長談話,按學校行為規範守則背處分是沒跑了,以後評優評先都沒你的份兒……”

他絮絮叨叨講了一堆,就見李隅眼睛盯着他手上紙張,顯然什麽都沒聽進去。莊偉便嘆了口氣,看了一下李隅那張寫滿無所謂的臉,用力按了按少年人嶙峋硌手的肩膀,“但是你在理科方面還真挺有天分的,所以我是有點偏心,你知道吧?別讓我為難。”

“那我以後盡量不遲到早退吧。”李隅這話說的還算走心,收起那張薄薄的紙,拿去來準備繞過去教務處蓋章。

“還有,你少偷摸躲在樓頂抽煙,年紀輕輕的瘾就麽大。”

莊偉拿手裏的資料拍了一下他的背,其中飛出去一張,李隅躬身拾起來,就正看見莊偉褲子裏沒塞進去的軟包中華和塑料打火機,因為反複抽取已經揉得很皺,軟塌塌地陷下去了一半。

他只是笑道,“半斤八兩,莊老師,先小心你自己的肺。”

然後一低頭,手中的紙張上畫着一些立體球形,然後是一些帶字母與指數的證明推導公式,他只掃了一眼,卻莊偉敏感地捕捉到了。

“看的懂?”莊偉問。

“N維球。”李隅把這張紙還給老師。

“可以啊小夥子。”莊偉拍了拍李隅的肩膀,把他按到自己座位上準備再一起好好交流一下自己四球相交六面的垂直坐标的問題。

雖說李隅也挺有興趣,但也只能匆匆瞥幾眼,想起聞川和周白鸮還在幫自己搬東西,便只能說,“下次吧,我還有事。”

“行,我看你學什麽都不上心,就對幾何挺有勁的。這幾期裏面有幾個幾何問題蠻有意思的,回去好好看看。”莊偉也不強留,從自己抽屜裏翻找出幾本雜志來,都是關于應用和理論數學的期刊。

“嗯,謝謝老師。”李隅伸出雙手接過來,一雙腕骨突出而手指修長的手撫摸在書頁上,帶着薄繭,如同流連着撫摸情人的脊背,能夠迸發出。這是很難得的,一個鮮少對什麽産生興趣的孩子,他對數學十分珍視。莊偉此刻覺得自己腰杆又挺直了,至少要比班上物理老師的腰杆更直,高人一等的那種挺直!

“不謝了,你要有興趣就好好學,以後競賽随手就拿個獎,多争光。”

他笑了一下,把眼鏡取下來,又慢條斯理地剝了個橘子,分給李隅一半,“人生總是要有個好點的目标是不是?數學很美,這樣就會感覺這個不美的世界好了很多。”

.

阮衿在去會所之前先去了趟銀行,他把幾百塊現金存進銀行卡裏,那裏面餘額很驚人,高達一百四十多萬,不過他的神色顯得挺鎮定。

這張卡出現得很神秘,是他整理母親馮蔓的遺物找到的,在一條雪紡裙子的口袋裏,上面粘着一張寫着六位密碼的紙條。

他一直把沒動過裏面的錢,只有那次他被打到住院,萬不得已動用過一次,至今仍還在往裏面填補空缺,加上今天這幾百,算是齊了。

一筆鮮為人知的意外之財,來自一個陌生賬戶,分兩次打來,一次在他母親生前幾個月,一次則在她死的前一天。

他猜測這可能來自于馮蔓的一位大方嫖/客,連馮蔓自己都沒動過,那麽他更不會。

這一大筆錢,在阮衿窘迫的時候真像一個喋喋不休的惡魔,附着在他耳邊不斷地催促:這是你母親的錢,四舍五入就是你的,為什麽不用呢?拿着這一筆錢,就不用每天那麽辛苦和疲憊了?你沒有羞恥心嗎?難道你不清楚同學都是怎麽看你的?

但是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持續不斷地訴說着:如果你動了這筆錢,你跟她又有什麽分別呢?

這種兩難就像是拉着一把帶着鋸齒的刀,一左一右地切割着他日漸窘迫的心髒,實在是很難熬。

妹妹阮心徹底離開阮衿之後,他就有點自己徹底被抽空的感覺。以至于現在還清了這筆債務,他沒有輕松之感,只好像自己變得更空了些。

街道上已經有了些聖誕的氛圍了,他去超市買了貓糧,少許蘋果,然後坐在街邊欄杆上一口一口啃着面包,感覺幹燥的食物每一次降落在胃袋底部中都能反饋出空蕩蕩的巨響,提醒着他只是一個空殼人。

阮心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吧,還有許多夾雜着錯別字的短信,從一開始的撒嬌賣萌“我想你啦,什麽時候能回來”到最後的“我狠(恨)你”,他現在叼着面包一一逐條看過,又全部删了個幹淨,沒有作任何回應。

一切逐漸有了偃旗息鼓的态勢。

風鑽進他的羽絨服中,帶走了埋藏在皮膚深處的溫度,而發白的天空沒有夕陽,只是一度接着一度褪色逐漸轉為夜色,挂在聖誕樹上的彩燈開始閃爍出霓虹的色澤。

往年聖誕節他都要給阮心送禮物的,他自制的童話繪本,給布娃娃做的新裙子,還有一些在外包裝上努力做成襪子形狀的廉價糖果。

就在此時此刻,這種習慣讓他仍然想給別人送份禮物。如果他沒能收到禮物的話,他要給別人送一份,大概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看到了音像店亮起來的燈牌,想着李隅上次買過的黑膠唱片,但實在是一個很廣的範圍。于是打開了手機想在朋友圈中查看點什麽蛛絲馬跡。

好巧不巧,那位被他備注被“維生素A之敵”的挑食大王正好在十幾分鐘前發過一條朋友圈,一張發白的天空的照片,看角度應該是在三樓的欄杆上,有些曝光過度了,因此看上去不怎麽好看,仿佛有太陽的輪廓,但是因為亮度太高又沒有。

配字也很奇怪,是一段公式,“X2+Y2+Z2+W2=1”。

這是四維單位超球的公式,阮衿倒是很快認出來了。

而下面的評論已經有七八條,有人回複“看不懂”還有回複說“逼王是不是又在裝逼了”,多數是一些刻意正話反說鬧着玩兒的“啊,我們魚哥哥随手一拍也這麽有意境”,看起來都是跟他關系不錯的朋友在調侃。

而李隅保持高冷姿态,一條也沒回複。

阮衿幾乎是下意識地打出了“觀測到四維空間的太陽了嗎?(笑臉emoji)”

他發出去了又瞬間後悔,不過他想李隅沒有回複別人的習慣,而且評論很多,他不會注意到自己的。

啃完面包之後他就起身,手機忽然在“嗡”地一震,就像是電流湧遍手掌一樣。

是李隅回複他的評論,“嗯,你也觀測到了。”

作者有話說:

嗯,可能這就是學霸之間的愛情暗號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