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心事重重地整理文件,快八點的時候,周明英回來了,扔給她一摞印着各種圖案的膠片,讓她送去漿洗室。
何曦顯然不知道漿洗室在哪裏,幸好這回周明英沒太為難她,叫了翻譯小楊陪同。
路過車間,何曦看到機器上的各種部件,以及旁邊堆着的各式布料,五顏六色的亮片等,暗自猜測,這個公司可能是個大型服裝廠,她所在的辦公室,則是負責和一線車間接軌的一些業務。
譬如哪個顏料要加到哪裏,下多少量,布料該裁剪成怎樣的尺寸……雖然沒有太多根據,但何曦覺得八九不離十。
小楊是本地人,雖然年齡和何曦相差不遠,交流起來到底還有國界差異,這些事何曦沒法問她,只能慢慢摸索。
她領何曦穿過兩個車間,又拐了個彎兒,總算到達周明英口中的漿洗室。
漿洗室工作的全是本地男孩,看起來年齡都不大,見小楊領了個年輕中國女孩進來,皆心生好奇,一溜煙擠在門口,直勾勾地盯着何曦。
何曦被他們赤、裸、裸的眼神瞧的不太自在,手指無意識地在懷裏的膠片上摩挲。
小楊察覺出她的異樣,微笑着安慰她:“他們沒有惡意,只是對你有點好奇。”
往她們辦公室的方向指了指,“這裏好久沒來新人了。尤其是像你這個年齡的。”
何曦在這邊确實很少看到跟她一個年齡的中國人,笑了笑:“我該把膠片給誰?”
小楊朝為首的男生招了招手,男生笑嘻嘻地跑過來,她用柬語跟他說了句什麽,只見那男生使勁的掃手。
小楊過來告訴何曦:“負責人不在,你把東西給他就行了。他會轉交的。”
何曦忙把東西遞過去,男孩對上她的時候,還特地怯生生地打量了會兒,臨走時,小楊跟她說:“剛他誇你長得好看,還問我你是不是這邊新來的負責人。”
何曦自己也沒搞懂自己的位子,只能笑笑不說話,路過車間,還是沒避免被一些人矚目,氣氛有些奇怪,為了讓自己不胡思亂想,自顧自地找着話題問小楊。
“你結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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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說:“我27,孩子都很大了。”
“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五六年。”
小楊有問必答,卻不多說,交流模式有些奇怪,何曦也不是愛打聽別人八卦的人,沒再問。
回到辦公室,周明英又是丢給她一袋東西,讓她送去負責快遞的部門郵寄,地址是國內是臺北地區,還告訴她,這裏寄東西出去,必須要部門主管和行政統籌負責人簽批條,卻不告訴她,人在哪裏。
于是,何曦帶着批條,跟無頭蒼蠅似得,找部門主管,行政統籌負責人,快遞部門……期間周明英還不斷打微信電話催促進度,當然沒避免被她一頓臭罵。
她的情緒和怒意總是來的這麽莫名其妙,何曦試圖摸索規律,卻發現,絲毫沒有規律可言。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何曦身心俱疲,回想這一天,腦子裏就只剩下周明英那張怒目圓瞪的方臉,突然感到有些迷茫和麻木,連吃飯也沒什麽胃口。
在國內她雖然做的也不是什麽特別高大上的工作,但至少同事間相處融洽,上司也不會無緣無故對剛來的下屬破口大罵。
何曦拼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還沒适應,等适應之後就會好的,即便如此,在洗澡的時候,她還是不争氣地哭了,任由花灑把她盤起來的頭發打濕,等哭完,差不多緩過神,準備好好洗個熱水澡的時候,孟婧瑜過來敲了敲浴室門:“丫頭,你手機一直在響。”
何曦忙關掉花灑,把浴室門拉開一條縫,她從門縫把手機遞給她:“好像是周明英打來的。”
何曦:“……”
低聲道謝,擦幹手,按下接聽鍵,很快那頭傳來周明英暴怒的聲音。
“不是讓你吃完飯就來辦公室?現在幾點了?怎麽還不見人影?”
何曦像無頭蒼蠅似得跑了一天,完全忘了周明英讓她晚上回去加班的事,忙低聲道歉:“對不起,我馬上過來。”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哭腔,不過顯然周明英也不會在意,對着她又罵了幾句什麽,終于挂斷電話。
何曦收好手機,迅速洗頭,洗澡,穿衣服……人有時越急,就越容易出錯,何曦也不例外,拿好東西準備出去的時候,不小心絆到門檻,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孟婧瑜聞聲而來,着實驚了一下,“怎麽這麽不小心?摔到哪裏沒有?”
她一邊扶起何曦,一邊上下檢查,何曦穿的是七分褲,她能感覺到自己膝蓋很疼,但她不想叫孟婧瑜擔心,扯下褲管遮住膝蓋,沖着她笑:“沒事,沒摔到哪兒。”
若無其事地蹲下來把手帕,衣服,洗漱用品等放回盆裏。
“瓷磚地板滑的很,以後別穿泡沫鞋。”孟婧瑜往她身上看了眼,“真沒事?”
何曦:“沒事兒。”
“好吧。”既然這丫頭說沒事,她也不會去追問,“回頭我買個吸水墊放門口,也省的你再滑倒。”
“謝謝姐。”何曦鼻頭莫名有些酸。
孟婧瑜輕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着走了出去。
借着微弱的燈光,何曦挽起褲管,果真看到自己膝蓋淤青了好大一塊,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也擦破點皮,正琢磨要不要找點藥塗一下,周明英的電話又進來了。
她只能暫時忍下疼痛,将自己濕漉漉的頭發紮成個丸子頭,匆匆去了辦公室。
重複着白天的內容,又是一場身心俱疲,與罵聲對抗的心理仗。
何曦感概于周明英在工作的熱情,即便到了晚上,依舊幹勁十足,不知疲憊。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差不多十點,她終于良心發現,放了何曦。
何曦如蒙大赦,确定她交代的工作都已經做完,且沒有差錯,辦公室幹淨整潔的情況下,才敢熄燈離開。
異國他鄉,又受了些委屈,難免心情沉悶,若是在國內,她一定會找個空曠無人的地方大吼一聲,以此來發洩情緒。
但這兒人生地不熟,顯然不太可能。
就在她苦惱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來宣洩情緒的時候,天臺的燈突然亮了。
何曦想起她剛到機場那晚,張慶添對顧景洲說過的一句話——這個時間,你不應該在玩你的小吉他嗎?
心中一動,蹦蹦跳跳跑着上了天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