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告單上指出張唯是琳琳的母親,而自己卻成了琳琳的父親,這簡直是……可笑至極。
這份報告單很明顯就是假的。別說張艾琳跟以前的自己都沒有絲毫的血緣關系,現在的這個身體才不過二十出頭,又怎麽會成為琳琳的父親呢?
可那份出生證明卻不會有錯。因為張艾琳出生後的不久,張聲在一家肮髒閉塞的小醫院裏,就親眼見過這樣的一張紙。
往事驟然浮出水面,就好像是猛地推開了一間滿是灰塵的木屋木門一樣,嗆得人眼角發紅、無法暢通無阻的呼吸和喘氣。張聲無意識地又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楚天已經大跨步的走了進來,擡手就将他手裏的文件夾拿了過去甩在一邊。大概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楚天心疼地抱住了他:“這種東西,你不要看。”
張聲任由他抱着也沒掙脫,聲音卻變得涼絲絲的:“這東西怎麽會在你桌上。”
他平常笑嘻嘻不正經的時候居多,忽然間嚴肅起來不笑了,整個人都變得清冷而遙不可及……
楚天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昨兒晚上才開始的單方面冷戰,今天老流氓竟然就直接過來找他了……如果早知道張聲會來找他,他是萬萬不會這樣粗心大意,将這份文件就這麽直愣愣的放在桌上。
事到如今,楚天也只有實話實說道:“有人把它們寄過來給我……是誰幹的我現在還在查。”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
“……所以你昨天就看到了這種東西,但是沒告訴我?”張聲的聲音又涼了一度。
楚天張了張嘴,并沒有說話。
不是不知道張聲忌諱什麽,這種事情他又怎麽會讓他知道?但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他給自己辯解的時候,因為真正影響張聲心情的并不是這些,他只想讓張聲好過,并不想為自己解釋什麽。
張聲果然也沒有再追究這個。
他從楚天的懷中掙脫開來,臉色并不明媚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靜默一刻才問他道:“有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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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從抽屜裏給他拿了盒煙出來,張聲抽出了一支,也沒管這間辦公室是不是禁煙的地方,擡手就将煙點上了。
袅袅的煙霧帶着絲絲扣扣的煙草香味充斥在齒頰和鼻息之間,張聲的思緒仍然很亂,但又覺得心中安定了一些。也幸虧這會兒四周萬籁寂靜,又有足夠多的時間供他來平複心情。
一支煙抽完接着又點上了一根兒,他首先想到的還是琳琳的事情。
透過落地窗反射出來的影像,他知道楚天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事實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腦袋裏面都空空如也,只是在看着那個模糊的身影發呆。
張聲回過身來直勾勾地看着楚天,問:“你老實跟我說,這東西是你找人在查,還是真的有人把它寄給你的?”
楚天擡起頭去看張聲,他雖然沉默着,但表情已經證明他之前的話沒有說謊。
張聲有點兒搞不明白了:“如果是想搞我的人,這種明星私生活亂的證據直接向媒體公開就可以了,寄給你是要幹嘛呢?”
楚天說:“一開始我也沒弄明白,不過剛才家裏面來電話……我爺爺似乎也收到了一份這樣的東西。”
“……所以這是有人在挑撥你和我之間的關系?”張聲無語起來:“這麽腦殘的證據,像你這樣的人想查的話就絕對不會被蒙蔽,所以是誰這麽幼稚?”
他瞬間就想到了因為楚天一直跟自己不對付的溫一哥,但也不能排除一些個自己不知道的小楚總以前的情人。除此之外還可能是嫉妒自己因為楚天這層關系才在娛樂圈混得風聲水的人,這些也都是有可能的……
但無論是誰在這方面搞事情,這事兒都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這回是絕對不會姑息的了。
楚天說:“那份文件我看了,因為琳琳在法律上跟你以前是父女關系,剛好同名同姓,資料又遠在g市并且已經被人動過手腳,所以就算是我要查可能一開始也不會有什麽眉目,更何況……”
“更何況他們還把事情捅到了你爺爺那裏。”張聲說。
楚天說:“嗯。”
一旦确定了對方的意圖是要在小楚總跟前刷低自己的好感度,張聲心中反而有底兒了,不會再慌亂了。
因為楚天是這世上少有的,恰巧知道自己是重生回來的人之一。
這樣的證據擺在小楚總面前,除了大概會讓他覺得好笑以外,似乎并沒有什麽實質的作用。
對方忙活了一場還以為能在楚天面前陷害自己一把,結果也不過是跳梁小醜而已。
這件事他甚至都不用怎麽操心,也相信小楚總能把它處理好。
他現在比較關心的問題是,從始至終楚天對張唯這個人都只字不提。他不信楚天對他的過去就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但也相信對方不會因為好奇就将自己的過往都調查了一遍。張聲問楚天道:“你知道張唯吧?張唯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楚天也是有苦說不出。
好不容易老流氓來主動找自己了,沒有特意提前通知就一定是想給自己個驚喜,這就足以說明對方的态度已經軟化,也許他們兩個還能甜甜蜜蜜的過上一天也說不定。
可偏偏自己只是出去接個電話喝杯水的功夫,美好的一天就被這份子虛烏有的證明給毀了。
但既然張聲問了,楚天也只好如實回答說:“知道一些。”
“都知道些什麽?”重新走回到辦公桌前,張聲一擡腿兒就坐在了楚天的桌子上,他似乎放松下來了一些,模樣既無賴又流氓。
楚天面無表情地說:“你小時候被人販子從北方帶到南方,後來被一戶人家收養,張唯就是那戶人家的女兒。”
把一截煙灰撣落在煙灰缸裏,沒想到對方會這麽直白的就把話說出來了,張聲有些失神地問着:“還有呢?你還知道什麽?”
楚天說:“我還知道……張唯已經死了。”
夾着煙頭的手狠狠一顫,他猛地擡頭望向楚天,目光刺眼而尖銳,卻暗含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逃避和躲閃。
但楚天顯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五年前,開煤氣自殺的。”
“……”
張聲怔怔地看着他沒有說話,肩膀不經意間塌陷下去,他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雖然還是二十歲的嬌嫩面龐,給人的感覺卻已經到了知命之年,老态盡顯。
自從那件事情以後他雖然每天都頭腦清醒地做很多事情,卻又好像是一直活在一個只不過是稍微有點兒真實的的夢裏。
他不樂意回想過去的事情,但有時候又會出現某種錯覺,仿佛後來紙醉金迷的生活才是他本來就擁有的,過去一路走來滿是困苦和荊棘的日子才是一場夢。
那場夢裏有義憤難平有郁郁不得志,有心酸有委屈,有血有淚……也有張唯。
記憶裏破舊的矮屋之中,他跟眨着一雙大眼睛,鮮活靈動的小女孩分吃一只烤雞腿。張聲記得分明,那是他這一生當中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那時候也就十來歲的張唯跟他說:“你要多吃一點呀,奶奶說晚上還有呢。”
也是在那個時候張聲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帶着他奶奶,他爸和張唯一起過好日子去。
再然後一晃兒很多年,他真的出人頭地了,可老人早已經不在了,而張唯也沒跟在他身邊兒,更是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着……
他不是個喜歡留戀過去的人,對于沒法彌補的悔恨,雖然做不到不耿耿于懷,但好歹還可以盡量嘗試着不去回想。
對于張聲來說這不叫回避問題,只是如何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活得更好更快活而已。
可既然那層在他心底隔絕着現實和回憶的窗戶紙既然已經被楚天給捅破,那他也就沒有必要再逃脫躲避了。
到底是自己已經認可的人,有些事在他面前本就不該瞞着掖着。
張聲擡起手來,默默的回抱住不知什麽時候又走上前來環抱住自己的人,輕輕開口說道:“你說的對,張唯她确實是已經不在了。”
☆、Chapter 116
寂靜得落針可聞的辦公室裏,水嫩俊秀的青年坐在桌上劈着腿,身材高大的男子就卡在他的雙腿之間,微微躬身環抱着他,自動成為支撐着他保持脊背挺直的支柱。
張聲說張唯已經不在了,語氣嘆息而充滿壓抑。
這話是對楚天說的,也是在對他自己說的。
他不算是被人販子從北邊拐到南邊兒的。那會兒他只是在被收養自己的親戚轟出家門後,碰巧碰上了那麽一夥人。
他無家可歸,也無所謂自己以後去哪兒、是死還是活着,所以就一點兒反抗都沒有被他們帶到南方。
那時候他已經八歲了。
能記人記事了,唯獨記不得自己家在哪兒。
被老太太救下來是個意外。據張聲他奶奶回憶,當時就是覺得一群一瞅就有問題的人帶着個操着北方口音的男孩一起走有點兒可疑,于是就往分所跑了一趟,把自己熟識的熱心小片警給找過來了。
那個年代人販子的花樣還沒有那麽多,不會做出把小孩兒打殘廢了再逼着出去乞讨的事,幹的最多的勾當就是小女孩被抱走賣去大山。當時候那夥人大概覺得把張聲這麽大孩子帶着身邊兒既賣不上價錢又有風險,所以一聽說警察來了也沒再管他,直接就跑了。
張聲雖然沒被賣,可那時候舊城區才剛剛開始改造,社會還很亂,憑白冒出來個孩子也沒人會管,老太太心疼他一個小孩兒無家可歸,就力排衆議地收養了他。
那會兒家裏除了他奶奶以外,張唯還有個爸,她媽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的。
張唯她爸是個特別老實的中年男人,沒脾氣性格也憨厚,對于張聲的到來雖不說特別歡迎,卻也沒有排斥。
就這樣祖孫三代四個人擠在一間面積不大的破舊平房裏開始過起了日子。
但也許是張聲那時候年紀其實還小,他從沒覺得院子裏那低矮的磚瓦房、長滿青苔的石板路有什麽狹窄閉塞的。
他有了家,也分外感激着自己的家人。
所以能上學了以後才會兩耳不聞窗外事地拼命用功讀書,他本是樂意湊熱鬧、喜好玩樂的性子,可高中以前的張聲每天不是在做題就是對着牆壁背英語。
後來他能跟外商們用外語自由交流,還都是得益于當時那幾年的努力。
那時候的張聲手長腳長的,身材又高又瘦,長相雖然比不上現在時下的奶油小生,但勝在皮膚又白又好,還有一雙黑漆漆又明亮如燈火的眼睛,穿上學校裏頭發的白襯衫和黑褲子顯得既挺拔又帥氣,再加上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在學校裏就是校草般的存在。
張唯比張聲小一歲,但張聲上學晚,兩個人一直都在一個班級。
于是以前他就經常用張唯她爸的二八大杠馱張唯去學校。那個時候天氣是暖的,風是柔軟的,心情是明朗的,就好像他很快就會成為下九城少有的大學生,從此光宗耀祖,走上人生的巅峰。
然而……
只可惜生命裏總要有幾個然而,要不然他就不會成為後來的張聲了。
剛上初三的時候張唯就開始變得有點不對勁了。
那個年代倒也沒有那麽封建了,不再是男生和女聲湊在一塊兒說句話都要臉紅上一會兒的時候了,張唯跟許多女孩子湊在一起談天說地,也許是女孩兒到了青春期的緣故,話題與搞對象兒這種事情是總也分不開的。
張唯以前跟他一起學習,成績也很好,可從初三開始心思就落不到學習上了似的,成績一直在下滑。張聲曾經勸過她要好好學習,還試圖給她勾勒出一幅美好未來的藍圖。
張唯每回都是答應的很好,可一到考試發成績的時候就又不行了。
張聲為此還沒少操心過。他奶奶雖然也希望兩個孩子能夠出人頭地,但對他們的管教還是縱容居多,他爸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的老實性子,遇事了只會悶頭抽煙,從不說話,所以張唯只能由他來管着。
但張聲卻萬萬沒想到,某一天張唯會突然跑到他的跟前,跟他說她喜歡他,是那種喜歡。
張聲的第一反應就是回絕。
再三思量過後也還是回絕。
因為就算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跟張唯也依舊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兄妹。別說張聲埋頭學習從來沒對任何人起過那方面的心思,就算是他真的喜歡張唯,也絕對不會任由那種感情發展下去。
他不忍心傷了老太太的心。
但張唯顯然不理解。在那個提倡解放思想的年代,她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知道張聲是收養來的情況下,他們兩個依舊不能在一起。或者說這件事情是張聲那時候還太過耿直,沒把這事兒處理好,總之從那以後,張唯就變了。
她開始逃學,小太妹一樣跟一些比她稍大的人在街頭游蕩,給自己刺青打耳洞,染五顏六色的頭發,原本豎着一頭黑色馬尾的亭亭玉立的姑娘,忽然就變得連張聲都不認識了。
而這種改變在他們上了高中以後更加變本加厲。
那一年張聲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省內的重點高中,張唯卻因為學業荒廢而去了個三類學校。
接觸的人更加不好,張唯連抽煙喝酒的事情都開始做了。張聲管不了她,越說越變本加厲,張奶奶見孫女學壞險些哭瞎了眼睛,他爸更是忍無可忍地掄起皮帶打過張唯一頓,可這些對于張唯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她是鐵了心的要作天作地作給張聲看的。
作到後來張聲幹脆就把她給無視了。他自己本就忙于學業,平時還要住在學校裏頭,因為張唯的緣故他爸跟他奶奶的身體也都給氣出毛病了需要他照顧,他是實在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再去管張唯的事情了。
更何況他那時候還以為張唯是到了叛逆期,越不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的年紀,只要自己無視掉她,到了一定時候她自然會想開的。
但他卻沒想到事情到了後來,竟然會嚴重到張唯哭着去學校找他,告訴他她懷孕了。
張聲又驚又怒,他說孩子不能留,緊接着就逼問張唯對方是誰。
張唯這回是真知道自己闖禍了,也害怕了,她才多大點兒的歲數,自然也不會想要孩子的,過來找張聲就是求他帶自己去打胎的。可張聲問到孩子父親的時候她又閉緊了嘴巴,要不是張聲最後憤怒的樣子令人實在太過膽戰心驚,她可能還一直都不會坦白交待。
因為她也不确定孩子父親究竟是誰。
上了高中徹底長開的張唯不僅面容姣好,身材身段兒也是極好。她的玩伴也不再僅限于那些年齡相差不多的學生,她認識了一些已經成年的“社會人”。
那些人雖然都是出來混的,但多半都有自己的營生和工作,玩的東西也不是他們那些高中生可以比得了的。他們帶張唯滿g市的兜風玩耍,帶她去做她沒做過的事,吃沒吃過的東西,久而久之,張唯就無法抗拒地與這群人發生了關系。
張聲聽了以後牙根一錯,險些将一口的白牙咬碎。他心中恨極了那些有預謀的禍害小女生的無賴,恨極了張唯的不懂保護自己不自愛,可更恨的是他自己……怎麽就放心地讓自己的妹妹獨自在外面胡作非為了呢?!
他拳頭一捏地幾乎失去了理智,也不管現在是不是上學時間,就要去找那些人拼命。
那時候張唯抱着他,哭着求他不要追究這件事了,不要去找那些人的麻煩更加不要讓奶奶和爸爸知道。發誓從今以後一定好好上學,洗心革面的好好做人。
被張唯抱着哭了很久,張聲才逐漸冷靜了下來。他向同學借錢帶着張唯去稍微好一點兒的醫院偷偷摸摸的堕了胎,就算是考慮到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張聲也知道這件事情不能說。
堕了胎以後的張唯果然老實不少,把頭發染回了黑色,不再化花枝招展的妝容,身體養好以後就跟普通的學生一樣每天都回學校上課。
張聲心裏雖然放不下這件事,每次想起仍然會覺得痛心疾首,但眼瞅着張唯一天天地變得美好了起來,也就再去揪着過去的事情不放了。
但他沒想到張唯招惹的那幾個人簡直就是比流氓還要流氓的無賴。他們看不慣張唯變得美好了,覺得還沒玩夠本,就開始大肆宣揚她以前當小太妹時的事情。
等這事兒傳到了張聲耳中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從學校跑出來去了那幾個混混兒常去的酒吧蹲點,再又一次聽見他們用污言穢語時沖了上去,掄起桌上的酒瓶就跟他們打了起來。
小時候他們家條件不好,每每總要遭人白眼,張聲自己還可以忍着,可若是張唯被人欺負了他沒少挺身而出地為她打過架。但那一次是他頭一回不要命了似的、就算自己被打死也要讓這些人得到教訓的打仗。
把三個人的腦袋都打開了瓢,因為出手太突然的緣故他倒也沒吃什麽大虧,但最後還是一起都被送進醫院裏頭去了。
那個時候下九城的治安依舊不好,經常有打架鬥毆進醫院的事情發生,也沒有人管這事兒。可張聲把三個成年人打進醫院的事情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那時候他才十五六歲的年紀,且一直都是學校裏頭的三好學生。
他那時候到底是年輕,沒經歷過什麽事兒,只知道自己家人受了委屈,他就要十倍百倍的讨回來,哪怕是使用暴力。
但如果當時能夠冷靜下來,像很多年以後人精兒似的好好地去思考對策,他以後的命運可能又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
張聲打完仗被送去醫院的那個晚上,他爸得了消息趕着去看他的時候卻在路上發生了車禍,連救護車都沒等到就沒氣了。
他奶奶聽說了這件事以後,登時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張聲打小就知道自己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可他從來都沒想過他那時候要承擔的罪責竟然會那麽大。
這些還遠不是事情的全部。
他一個未成人年跟一群無賴打仗,雖然打進了醫院但好歹人都還活着,沒人管這事更加沒有人會去告他,倒也不用去負什麽法律責任。
但他的學校是重點高中,無法容忍這樣的醜聞出現。雖然校方覺得很遺憾,但張聲最後還是被學校開除了。
來不及去想自己的大學夢怎麽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由于那些人之前的四處宣揚,張唯的事情、他打架的原因到底是兜不住了,一字不落地全都傳進了他奶奶的耳朵裏。
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系列的打擊壓下來她幹脆兩腿一蹬,都沒等到張聲爬起來去看她,直接就一命嗚呼了。
十五歲、還沒到十六歲的那一天,張聲接連失去兩位親人,又一次成了孤兒了。
☆、Chapter 117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
張聲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了,但是出院以後他整個人就變了一副模樣。
他不再穿着幹淨利落的白襯衫、不再不茍言笑地每天對着牆壁背外語課文、不再那麽斯文講理。
他不再上學,而是去工地打工,從搬磚頭做起。
他變得比以前愛笑、愛玩鬧,沒心沒肺,沒有正形。
可是這樣的張聲,卻令張唯覺得很陌生,簡直陌生到可怕。
因為那幾個造謠生事被張聲打進醫院裏頭的人消失了,無影無蹤的那種消失。張唯懷疑是張聲做的曾經還害怕地問過他,可張聲依舊是笑,還笑得特別漫不經心,告訴她:“這事兒你別管。”
張聲說別管,張唯果真就不敢再問了。
張聲自己打工卻不許張唯辍學,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苦口婆心地勸,他只需要說一句話,嬉皮笑臉的看起來甚至比以前還要随和,可張唯就愣是提不起勇氣說不了。
再後來,張聲憑借着自己的小聰明和人格魅力得到了包工頭的賞識,聚集了一幫兄弟,又走進了g市某地産大亨的眼裏,那時候恰逢上面下達了舊城區改造的文件,借上了一股東風的張聲由一開始地替人打工到與人合作、再到獨立包攬一個工程,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俨然就是下九城裏出來的混的最風生水起的那一個。
那幾年張聲沒日沒夜地在外跑工程,張唯也磕磕絆絆地上了大學住了宿舍。兩個人對過去的事情只字不提,關系也早就不似從前那麽親密了。
舊城區改造的項目終于輪到了他們以前住的那一塊兒,說起來他們一起居住多年的小平房,還是張聲親自開着挖掘機給推了的。
當他叼着個煙頭從挖掘機上輕盈跳下的時候,冷不丁地就被人扯了一把,緊接着一個巴掌就甩在了他臉上,張聲被打的頭一歪,回頭一看竟然是張唯。
上了大學她還是梳着黑色的馬尾辮,模樣青春靓麗,只是臉上的表情兇惡難當,完全沒有了以前一點兒溫柔的樣子。
張唯沖着他大喊:“張聲你還有沒有心?!奶奶的房子你這麽說推就給推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傻逼!我沒有你這樣的哥!”
那時候人們思想還普遍老套,雖然房子推了還會給補償回遷房,但大家夥都在那裏住了一輩子了誰也不習慣住樓房,蓋新樓的時候也沒地方可去,更有那些死活賴着不走想要得到更多補償的釘子戶在四處傳播惹事,所以誰都不想搬,誰都不樂意搬,張聲這夥人在舊城區百姓心中簡直就是最大的地痞無賴,地産商手底下的走狗,就差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張聲那時候已經特別好面子了,大哥帶着一群小弟來做事,大庭廣衆地就被人打了一巴掌,他面上自然是過不去的。
他“呸”地一口吐掉了嘴裏的煙頭,“我忘恩負義?老太太都不在了,留着這破房子有什麽意思?!”
用腳踩滅煙頭後張聲一步步向張唯逼去:“我忘恩負義,我傻逼?你也不看看你現在吃的是誰的,住的是誰的,學費又是誰交的?!沒有我你能像現在這麽逍遙?”
張唯也被氣紅了眼,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那個一直護着她讓着她的人竟然會這樣跟自己說話。
她本就對自己家中的巨變、對張聲的變化心存愧疚,負罪感讓她沒日沒夜地背負着沉重的包裹。原本以為即便是那樣張聲也不會怪她,會一直原諒她,但現在……
“還不是你欠我的!”心中一片徹骨的冰涼,張唯跟着不用自主地冷冷一笑,聲音尖銳地怒吼道:“要不是你這個天煞孤星到了我家裏來了……你好好想想,從你來的那天開始我們家有什麽時候是太平的了!要不是你那麽沖動,我爸,我奶奶也不會死!”
吼着吼着,原本俊俏的臉蛋忽然就變得滿是淚痕了。
她心裏知道那些其實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的話張聲也不會總是出去跟人打架,如果不是她招惹了那些人……她家裏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一直以來的負罪感壓的她實在喘不過氣來,她再也無法承受那樣的痛苦了,她開始将這種自責轉換成了對張聲的不滿和怨恨。
因為她越來越覺得,張聲是嫌棄她的。
所以她不得不這麽想、這樣做、這麽說。仿佛唯有認定張聲跟她一樣有錯有罪他才不會繼續嫌棄自己……
四周變得萬籁寂靜。
張聲沉默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挂在天邊的紅霞仿佛是天空被撕扯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猶如這麽多年下來心上早已經結痂的傷口被人硬生生撕裂扯開一樣。
他從小就被人說命太硬,會克死身邊的人。
他爸媽是出車禍死的,一家三口都在車上,就他自己一人沒事兒。
他去親戚家的沒幾天表弟就生了醫不好的重病,那時候他就是被他大伯母指着鼻子罵了一通後被趕出家門的。
命不好,這幾乎成了張聲最忌諱的、自童年開始就存在着的詛咒。
但,他又做錯了什麽呢?
……
周圍的小弟見他們兄妹吵了起來都沒敢亂管閑事,早就散了忙活自己的事兒去了。那會兒殘陽打在張聲的臉上,他整個人都猶如惡鬼煞神一般地伫立在那裏,表情是難得一見的冷漠和兇惡。
張唯怔怔地望着他,眼淚越流越多,心裏無比清楚地明白着,他們回不去了。
他們誰都回不去了……
再往後張聲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依舊每個月都給張唯打錢,卻不再管教她,也不怎麽再去靠近她了。
他已經看明白了,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靠誰太近誰倒黴。
楚天擁抱着他,跟他臉貼着臉兒,說:“才不是,我靠的你這麽近,也沒有倒黴過,反而越來越幸運。”
“那是因為以前的我已經死了啊。”張聲扯起嘴角笑嘻嘻地說:“我以前就摸了一下你的頭,緊接着孤兒院就失火了,這你怎麽說?”
“然後我變得更好了。”楚天接話道,“如果真是這個原因的話,那你還算是拯救了我……”
這會兒兩個人已經由原來的姿勢變成了楚天坐在椅子上,張聲坐在他腿上的樣子。雖然楚天這麽說,但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來,張聲仍舊高興不起來。
他繼續說:“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張唯染上了毒/瘾。”
那才是她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開端。
之後的許多年他們兩個都重複着張聲把張唯抓回來戒/毒,張唯想方設法地逃離他身邊兒的模式。張聲甚至懷疑她出現了精神或心理問題,還帶她去看過醫生,然而這些對于她近似于偏執地戒了毒後一個看不住就又開始吸/毒的行為并沒有什麽幫助。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張唯又一次從他手裏跑了。等張聲再找到她的時候就是在那間破舊的小醫院裏頭,剛生産完的張唯還很虛弱,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孩子的父親依舊不為人知,那大概是張唯跟人一夜情的産物。
張聲也說不上自己當時的心情究竟是什麽樣兒的。
張唯常年沾染毒/品身體已經垮了,就算還能生出孩子來多半也要有問題的……如果他在身邊的話這一次他還是會讓她打掉,但張唯可能就是要防着他,才在知道自己懷孕以後徹底消失,不讓張聲給找着。
這樣的行為在張聲看來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了。他憂心那個孩子的未來,得知那個孩子果然在心髒方面是有毛病的以後,就當機立斷地将張唯和孩子一并帶走了。
原以為張唯吃了這麽多苦也要生下來的孩子對于她來說是什麽特別的存在,哪兒想到不過幾個月以後,她身體恢複了一些就又開始偷偷摸摸的出去鬼混,接着開始吸/毒。
得到消息、把張唯從夜店抓回來的那一次張聲是真的怒了。他禁了她的足,全天24小時的安排人守着,把醫生請到家裏來給她做心理輔導和戒/毒,不再允許她踏出房門一步,更不允許她在徹底戒/毒前再去見琳琳。
甚至無論對方怎麽鬧,他都很少會再去看她一眼。
也許是張唯無法忍受再次戒/毒的生活,也許是她真的已經活夠,總之就是無論如何張聲也沒有料到,有一天張唯會趁沒有人的時候開了煤氣,在家裏自殺了。
張聲抹了抹并不存在淚滴的眼角,頗為嘆息地說:“她走以前我還鬼使神差地去看了她一眼,當時她鬧得還是那麽兇,真的是完全沒有一丁點預兆。”
“人各有命,如果非要說的話,還是她害了你。”楚天說。
到底是誰害了誰,張聲自個兒也說不清。他跟張唯之間就是筆爛賬,但就算對方連累的自己多一點,張聲也從沒怪過她。
——那到底是老太太唯一孫女、他爸唯一的女兒。那到底是他小時候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會把烤雞腿分給他一半的,這世上存在過的他唯一的妹妹。
忍不住在張聲濕潤的眼角親了一下,楚天忽然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啊?”他現在沒有力氣,也懶得動。
“是一個一直都想帶你過去的地方。”
說着已經率先站了起來,拿起外套就拉着張聲出了門。
☆、Chapter 118
車子一路飛馳着行駛在越來越陌生的馬路上,張聲不知道楚天這是要帶他去哪兒,也懶得問。
他就是覺得很累。
從那份親子鑒定莫名地把現在的他和過去的張唯連接在一塊兒時開始,他忽然就覺得命運其實并不是個無常的東西,它完全有跡可循,總結來說就是怎麽能把自己往死裏搞就怎麽來。
可他明明也死過一次了啊……
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上輩子也許是想要炸了地球,這輩子才會這麽慘。
至于到底是不是,這答案還真是無解可求。
張聲想着想着,竟然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