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年來,這是淮縱第一次踏進王府大門。雕欄玉棟,蓮池桂樹,粗粗一瞥,便能回想起當初她和蕭行度過的美好時光。
近鄉情怯,穿過走廊,越過幾道門,站在長汀院門口,淮縱反而不敢邁步。
“婆婆媽媽,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蕭行一身華裳從裏面迎出來,眉梢帶了幾許不耐:“下雨呢,你來這做甚?還不快進來?”
眸光瞥見某人被雨打濕的肩膀,蕭行閉上眼,再擡眸,恨不能敲敲淮縱那聰明腦袋,嫌棄道:“是不是傻?不知道帶傘嗎?”
“……”
淮縱慢半拍地啊了一聲,擡頭一滴雨落在睫毛,尴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雨珠從睫毛滾落,好似在臉頰染了輕淺淚痕。
她帶了傘的,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送給阿淨,然後把人打發回府了。
淮縱摸摸鼻子,心裏嗤了聲:哪有這樣那樣的緣故,淮縱,你又不傻,幹嘛要自欺欺人呢?不就是想見她嗎,有什麽好丢人的?
看她傻站着不動,蕭行眸色一沉:“還不進來,你是想本郡主陪你一起淋雨嗎?”
凜春侯老老實實被未婚妻領進門,衣衫淋了雨,蕭行嫌棄她是只落湯雞,沒顧上說話就催着淮縱往暖池沐浴。
蕭行坐在如松堂牌匾下方的主位,手裏捧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偶爾淮縱單薄身影闖進她腦海,她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傻子。下雨不帶傘,以為自個身體多好呢!
反應慢半拍的淮縱氣質裏莫名混雜着一分教人心疼的柔弱。
淮縱小時候身子羸弱,常頂着張蒼白小臉出現在人前,周身環繞着一股與年齡不符的陰郁之氣,眼神冷漠拒人千裏,三天兩頭生病,病了還不肯吃藥,哼哼唧唧像只被遺棄的小貓,固執到可怕。
這麽個精致似冰雕的人,不知從哪天起,見了她,總能笑得無辜美好,這笑容貫穿了蕭行幼年、少年,回憶那段天真歲月,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淮縱。
粉雕玉琢的淮縱,可愛得能把人心軟化。
長大後,那人成了身負盛名的凜春侯,就知道氣她!
書卷猛地被合上。
蕭行不知哪來的一肚子火氣,好想沖過去揪着淮縱衣領大喊:把我小時候可愛單純的小竹馬還回來!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淮縱沒想到,她就是泡個溫泉的功夫,回來,蕭行就在生悶氣——這人怪有意思的,沒事自己找氣受。
聽到腳步聲,蕭行神色冷淡地擡眸,本要怼她兩句,視線定格在白袍少年明媚無邪的笑容,那些話卡在喉嚨。
她一直知道淮縱生得好。
淮縱此人,是清冽的,幹淨的,溫柔的,頑劣的,可她怎麽也想象不到,淮縱,也能是柔媚的。
水滴順着發梢落在鎖骨,純色精美繡着金絲的衣領半遮半掩,最初的驚豔後,蕭行很快移開眼,心裏藏着只鹿,跳得有點猛。
端起茶杯潤喉,用力壓下翻湧而來的燥熱羞意,她鎮定道:“你來做什麽?”
因為太鎮定,她的嗓音聽起來不沾染零星半點的人情味,凍得淮縱直哆嗦,忍不住開始懷疑:她不該來嗎?眨眨眼,水潤清澈的眸子迅速浮出兩分讨好:“我來是要問問你,沐春日你想好怎麽過沒有?”
沐春日?
此時蕭行恢複常态,腦筋轉動地比尋常時候更快,她笑:“你是想約我出門麽?”
“啊?沒有沒有,不敢不敢……”淮縱下意識搖頭。
搖到一半發現蕭行臉快黑了,急急改口:“不對不對,說錯了,我……我就是來約你的!”
話沖出口,莫名的羞恥感湧上頭,淮縱幹脆閉眼:“你痛快點,能就答應。”不準拒絕!!!
蕭行愉悅地笑出聲,心道:這人怎麽能慫成這樣?和她罵戰的氣勢去哪了?
泠泠笑聲聽得淮縱如墜夢境,也只有在夢裏,淮縱才能聽到這樣勾人心魂的笑。那笑聲無端帶着神奇的安撫,唇角微彎,她也跟着笑起來。
“你希望我答應你嗎?”
淮縱一愣,小心翼翼醞釀措辭:“我難得約人,你若拒了,不太好吧?”
哼。蕭郡主大手一揮:“真是煩人。行了,答應你就是。”
“……”
這一副傲嬌口吻是要鬧哪樣?莫名的……甜?
淮縱感覺自己要瘋,在瘋之前,她幹脆利落的和蕭行告辭,出了王府,整個人都是飄的。
蕭行要和她一起過沐春日了,蕭行要陪她一起出門了!啊,阿行真是個大好人啊!愛她一輩子!
“郡主?”
下人捧來凜春侯換下來的衣袍:“要丢嗎?”
想着淮小侯爺傻兮兮的模樣,蕭行眼底滿了笑意:“給我吧。”
凜春侯府,阿淨看着意氣風發從外面歸來的侯爺:“侯爺…您剛做好的新袍子呢?”
不會跑外面鬼混去了吧?敢在沒成親前給郡主戴帽子,侯爺您不怕被徽王爺一巴掌呼死嗎?
淮縱唇角揚起:“嗯,丢在王府了。”
她瞪了眼如遭雷劈的阿淨:“你也是,不知道派人接本侯回家嗎?連累本侯還得低聲下氣朝蕭郡主借傘,行了行了,別杵着了,阿薛呢?把阿薛喊過來,本侯明兒要出門過節,得提前準備準備。”
“……”
阿淨嘆了口氣,趕人回府的是您,不讓接的也是您,行吧,您是侯爺,侯爺開心就好。
他問:“侯爺要和華陽公主過沐春節嗎?”
不是公主,是郡主。
淮縱得意洋洋地揮揮手:“別啰嗦,婆婆媽媽的你是不是男人?”
“……”
往常淮縱和華陽兩個孤家寡人,每逢節日就只能将就。今年華陽結識了新朋友,将她無情抛棄,好在,蕭行終是願意理她了。
淮縱興奮到夜裏失眠,暗暗唾罵自己不争氣,不就是一起過沐春節嘛,頂着黑眼圈被蕭行發現,臉還要不要了?
睡睡睡!不準多想了!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凜春侯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下來,看了眼外面天色,問:“何時了?”
阿薛畢恭畢敬從外面走進來,“按照約定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呢。”
“一個時辰?”淮縱急了:“快快快,去晚了蕭行能宰了我!”
阿薛暗嘆:他們會不會誤會侯爺了,侯爺這樣子哪像是不喜歡郡主?怕是喜歡瘋了。
聖旨降臨侯府那日,侯爺不是難過的哭,是喜極而泣吧!
軟轎停在徽王府門前,淮縱從馬背翻身一躍,正巧阿韭攙扶着蕭郡主從門內走出來,淮縱慶幸自己按照約定提前來了半個時辰,否則蕭行出門看不到她,生起悶氣來,絕對能轉身回去。
這也是她們打小養成的習慣。
見了提前半個時辰準時現身的蕭行,她微微一笑,心裏生出分暖,暗嘆:這等旁人不懂的小習慣,蕭行也還記得。
她曾問過蕭行,為何每次出門都要提前半個時辰,坐在西山看日出的蕭行淺笑回頭,聲音甜脆:“因為那樣的話,和阿縱出門永遠不會遲到啊。若阿縱舍不得我等,咱們就相當于多賺了半個時辰呢。”
青梅竹馬那些年,蕭行從未讓她等。
淮縱揚起笑臉:“郡主大人,請上轎。”
蕭行站在那不動,紅唇微掀:“本郡主借你的傘和衣服呢?”
淮縱被她的小氣程度震驚了,咱倆什麽關系,要和我計較這個?
怕惹惱佳人壞了今日約會,她悶聲道:“出門前忘記捎上了。”
蕭行輕聲道:“下次別忘了。”
“……”淮縱忍了忍:“衣服我穿過了,郡主要回去做什麽?區區一把傘,難道不能送我麽?”
許是她語氣裏透露出的委屈取悅了蕭行,蕭行鳳眸閃着細碎的光,揶揄道:“這還沒成親呢,侯爺就想讓本郡主養着你啊?”
別、別胡說。淮縱默默拒絕這口小白臉黑鍋,驀然驚醒:她怎麽突然怼不過蕭行了?不正常啊!
小侯爺變臉似地輕呵一聲:“郡主說笑了。不就是傘和衣服麽,待過了今日,本侯将繪衣閣買下來送你又何妨?”本侯有的是銀子,要養也該我養你。
啧,不解風情。蕭行不理她,彎腰進了軟轎。
沐春日,也叫做沐春節、折花節。
在這一日,少年少女結伴同行,發乎情止乎禮,正是沐春二字最微妙也最恰當的诠釋。
拂花長街,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淮縱左手拎着筆墨紙硯,右手提着蕭行剛買的糕點,左右仆從被人潮沖散,只剩她和蕭行。
蕭行折騰起來壓根不知道客氣倆字怎麽寫,再如何風流倜傥面如冠玉,淮縱也架不住懷裏快被雜物填滿了,心裏暗罵蕭行沒良心,故意買這麽多東西累壞她。
東陵郡主氣定神閑走走逛逛,看花看鳥看街邊耍猴,唯獨不看淮縱一眼。
“糖人,糖人!好吃又好看的糖人呦~”
吆喝聲不絕,道旁蘸糖人的老人沖小年輕一笑,淮縱騰不出手拉扯蕭行,郁悶道:“要不要買兩個糖人嘗嘗?”
蕭行用看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看她一眼,無奈道:“行吧。”
淮縱暗暗磨牙。
看過鸾城有名的馬戲團雜耍,又往西郊放風筝,順道還去百花谷買了罐蜂蜜,淮縱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往前走,到了這時候也舍不得把手上的糖人丢掉。
蕭行問她:“你一直拿着做什麽?不嫌累嗎?”
“你懂什麽?”淮縱丢給她一道白眼。
想到蕭行故意當着她面吃掉糖人的畫面,頓時悲憤:那糖人是本侯的臉啊!你真舍得吃!
“呵。”蕭行不再理她,走到畫橋大柳樹下,畫橋景致秀美,畫師們都喜歡來此地作畫。
繳納銀子後,立時有候在那兒的畫童殷勤的為她撐開木架子。
“淮縱,不要亂動。”
淮縱驚了:“我這個鬼樣子你好意思提筆把我畫進去?你存心埋汰我是吧?!”
蕭行鳳眸微眯,提筆威脅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被本郡主畫進去?”
“……要。”
蕭郡主莞爾:“這不就得了,啰嗦什麽?站好。”
淮縱欲哭無淚:“可這個樣子太醜了啊,我能把你買的東西全都放下然後潇潇灑灑被你畫進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淮縱問阿淨:你是不是男人!
阿淨一臉懵:我是啊。
蕭行問淮縱:你是不是男人?
淮縱:……我真不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