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老師是莎莉的班主任,她抱着莎莉坐在學校的休息室,十五分鐘前她剛收到通知說班裏有個女孩子上課上到一半突然哭了起來,問她也不說話,唐老師只好去把莎莉帶了出來,以免影響其他同學上課。
莎莉一直在哭,無奈之下,她只能通知監護人來看看小孩,萬一是身體哪裏不舒服,耽誤了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在學校裏,莎莉很少和其他同學交流,不喜歡說話,性格也比較孤僻,班上沒幾個和她玩得好的同學,問起關于她的情況,同學一律搖搖頭。莎莉長得倒很是可愛,小臉粉粉的,齊肩的短發直順垂下,眼睛又圓又大,可是眼神對比起同齡的同學,完全沒有其他小孩子具有的活力。
小休或者午飯的時候,莎莉習慣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發呆,無聊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算偶爾有同學主動和她聊天,她也從來不回應別人……久而久之就沒什麽同學和她說話了。唐老師知道莎莉只有一個監護人,既不是她的父親也不是母親,缺少父母關愛的孩子,容易變得自閉。她心疼地抱着莎莉,哄着她:別哭啊,乖,已經打電話給你哥哥了。
直到看到蘇仰,莎莉馬上掙脫開唐老師的懷抱,上前抓住蘇仰的手。她臉上的淚水全部都蹭在蘇仰襯衫的袖子上,唐老師甚至能看到那一塊的布料變得透明,貼着在他手腕的皮膚上。
蘇仰蹲下來抱起莎莉,莎莉兩只白白的小手直接環過他的脖子,就這樣趴在他的肩膀上。因為剛才哭了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止住了哭泣身體還沒反應過來,小幅度地抽搐着,咽下了過多的空氣導致她現在不停地打嗝。唐老師滿臉擔憂,她也是當母親的人了,看到小孩這樣難免會擔心:蘇先生,您先帶莎莉走吧,課本跟作業都收在書包裏面了。
蘇仰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他的一只手輕輕拍在莎莉的背上安撫着她。
唐老師點點頭,把放在桌子上小巧的粉色書包拿給蘇仰: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随時聯系學校。
蘇仰用另外一只手挽過書包:謝謝老師。
他抱着莎莉慢慢走下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莎莉搖搖頭。
那我們現在先回家,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
是不是上課的時候想到什麽了?蘇仰柔聲問。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莎莉環在他脖子的手漸漸收緊,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她又開始流淚,只不過這一次卻是把所有的嗚咽聲吞進肚子裏。
只是沉默地流着淚。
外面的陽光不知道為什麽格外熾熱,蘇仰抱着莎莉走向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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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把莎莉放在後座位置上,将把書包放在隔壁,替她系上安全帶。蘇仰不徐不疾地開着車,但是卻沒有往回家路上開。他透過內後視鏡觀察着莎莉的表情,換上一副認真的口吻說:你要學會克服。
莎莉呆呆地盯着窗外來來去去的車,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蘇仰的話。
我知道這些對你來說很難,但是你不能這樣下去,你一定要活得比其他孩子堅強。蘇仰繼續說。這些話對于一般小孩來說,他們未必能聽得明白,但是蘇仰知道莎莉能聽懂的,因為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樣。
莎莉把頭靠在椅子上:那你呢?莎莉略微沙啞的在這個安靜的車廂裏聲音響起。
蘇仰不自覺握緊了方向盤,臉上的溫和的微笑卻沒有改變過。
哥哥你堅強嗎?她用平淡的腔調,一字一頓慢慢說着:你不會難過嗎?
莎莉此刻的反應超越了同齡小孩應該有的表現,過于成熟的對話卻沒有給蘇仰帶來太大的震撼,因為他知道莎莉本來就這樣。
憑什麽……莎莉臉上未幹的淚痕再一次濕潤了起來。
車廂裏又沉默了起來,只有電臺放着的鋼琴曲幽幽回蕩着。
蘇仰把車停在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墓園外。
他幫莎莉打開車門,牽着她下了車,往墓園裏面走。這裏很多樹,樹陰為他們遮過部分陽光,這個點沒什麽人會來,只有他們一大一小走在小道上。
明明是墓地,卻完全沒有那種駭人的恐怖感,更多的是凄涼,一座座墓碑上面刻着生辰,刻着死時,墓碑下面的屍體曾幾何時也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呼吸過新鮮的空氣,他們感受過這個世界曾經給予他們的溫暖,也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掙紮過,直到被冰冷的死神舔舐着他們的靈魂,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留下一塊墓碑證明他們真的來過。
他們在一塊墓碑前停下,莎莉也很安靜地站在這裏,像一個瓷娃娃一樣。微風吹起,卷過他們的衣袖,拂過他們的發絲,樹葉發出溫柔灑灑聲。
莎莉對着其中一塊墓碑,緩緩跪**來,忍不住伸出右手,指尖劃過粗粝的墓碑,眼淚沿着幹涸掉的淚痕再一次滑落:哥哥。
逗留了差不多一小時,天夜徹底黑了下去,蘇仰這才帶着莎莉離開,莎莉哭累了,一沾上座椅就進入夢鄉。
直到快到家了,蘇仰才叫醒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們去隔壁超市買。
丸子湯和可樂雞翅。莎莉揉揉眼睛,肚子也配合着發出咕咕的聲音。
好。蘇仰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
賣完菜回到家,蘇仰先讓莎莉去洗澡,自己就卷起衣袖開始煮飯。蘇仰帶了莎莉這麽些年,做飯技巧也有了飛躍的進步。
他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圍裙,往脖子上一挂,接着将燒開水,把剛才買來的豬肉丸子放進鍋裏面,然後把小蔥、姜塊、香菜切碎,把冬瓜去皮。等水燒開,他将這些配料都加進去,再撒點鹽調味。他從塑料袋裏拿出兩瓶可樂,準備做雞翅。
整體而言這兩道菜還是比較簡單的,等莎莉洗完澡出來,飯菜的香味已經蔓延開來了。聽到莎莉的腳步聲,蘇仰朝着廚房外面大聲說:先把頭發吹幹,別感冒了,飯還沒那麽快熟。廚房裏抽油煙機的聲音略大,他也不确定莎莉能不能聽見他說話,正想着擦幹淨手上的水出去看看莎莉。剛走出廚房,莎莉就小跑到他面前,她濕漉漉的頭發上蓋着一塊粉色小熊毛巾,穿着維尼熊套的睡衣,手裏拿着蘇仰的電話。
莎莉把手機遞給蘇仰:電話。
蘇仰看了一眼來電:你先去吹頭發,等等就能吃了。說完就迅速接起電話:喂?素夙?
是我,方便出來喝一杯嗎?
蘇仰皺眉:你懷着寶寶呢,不能喝。
哈哈哈,李素夙笑了笑:可以喝一杯果汁嘛。你有空麽?
可能還要半個小時,地點你發我。
那我們等會兒見啦。
蘇仰看了一眼正在吹頭發的莎莉,半響道:可以自己吃飯嗎?我要去見一個朋友,很快就回來。
莎莉愣了一會兒,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才問:朋友?
蘇仰笑了笑,解釋道:嗯,是我的高中同學。他蹲下來接過吹風機幫莎莉吹頭發:等等我把飯菜拿出來,你自己先吃,一定要趁熱吃。
蘇仰連忙把做好的飯菜端出來放在桌子上,洗了一把臉換上衣服出去。
李素夙給他發了一個定位,距離他家裏大概二十分鐘的車程,是一家開張沒多久的甜品店。他單手握着方向盤,另外一只手拿起手機,點開藍牙,連接上挂在耳上的無線耳機。最近李素夙的行為确實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而且造成這個的原因八成和陳陽有關。大晚上的她一個孕婦自己一個人出門,蘇仰确實很不放心,所以立刻答應李素夙出來見面。盡管他不是特別願意私底下和一個已婚的孕婦單獨見面。
等他把車開到甜品店門口的時候,馬上給李素夙撥了個電話
然而李素夙并沒有接他的電話。
蘇仰又連續撥了兩次電話,依然是沒人聽,他越來越焦急,再撥了一次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心裏的不安纏着他每一根神經,刺激着末梢,腦海裏的思緒更是少有的一片狼藉。他安慰自己可能只是手機信號不好,于是他隔了十來秒,又撥了一次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蘇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開始翻手機通訊錄,尋找陳陽的電話。等他把電話撥給陳陽的時候,那頭居然響起相同的提示音。他下車走進甜品店,前臺的一位小姑娘準備招呼他:歡迎光臨。
蘇仰手機從裏調出一張李素夙發在朋友圈的自拍,詢問道:請問有見過這位女士嗎?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是一名孕婦。
小姑娘盯着照片看了一下,在腦海裏思索了一下今天客人的模樣,然後搖搖頭:今天沒有孕婦來過。
蘇仰覺得有一股涼意順着他皮膚上的張開的毛孔,竄進他的體內。他握緊了手機,跟店員說了句打擾了,側身推門離開甜品店。
他站在甜品店門口,做了兩個深呼吸,淡黃色的路燈靜靜地照在他身上。
他咬着牙關,從錢包裏面掏出一張寫着私人電話號的卡片,飛快在手機上按下那一串號碼,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