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仰自問見過不少血腥場面,只是如此肮髒腥臭的,還真是頭一回。他轉身,孟雪誠遞給他一張面紙,帶着芬芳的茉莉花香。
謝謝。雖然茉莉花香跟現場的屍臭味結合出另外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但孟雪誠能有這份心蘇仰已經很意外了。
孟隊,這裏面有人!一個穿着制服的小胖子嚷了一句。
小胖子推開房門,客廳的燈光順勢鑽了進去。孟雪誠往裏一瞧,隐約可以看見一個男人側躺在床上,床邊還有好幾個注射器和藥瓶子,白色的藥丸随意散落在地上。
孟雪誠走進去,将那人翻了過來。
是黃康。他探了探黃康的頸動脈,跟門外的人說:快叫人上來,還沒死。
蘇仰問物檢人員借來了一雙手套,他走進房間,彎腰拿撿起地上的白色小藥丸:BZD。
鎮靜劑?看樣子吃了不少啊。孟雪誠聽說過這種藥物,長期服用的話會上瘾,服用過量容易陷入深度睡眠,部分不法之徒會利用這種藥物進行綁架或者實行強|暴,又或者成為自殺工具。
黃康的枕邊全是這些藥物,物檢人員将部分的藥物裝進物證袋,順便給了孟雪誠一雙手套。孟雪誠翻了翻黃康床邊的櫃子,拿出幾盒已經開封了的三唑侖。孟雪誠把藥盒遞給蘇仰,蘇仰說:這些藥物的主要都是安眠鎮靜,抗焦慮用的。如果這兩種藥混着吃,容易出事情。
孟雪誠又翻出幾個空掉的藥盒子:他想自殺?
蘇仰只覺一陣頭痛,如同針刺一般:不是,黃康這種情況比較像是強迫症發作而引起嚴重焦慮跟失眠,三唑侖的空盒子多,應該有長期服用的習慣。只是近期他的焦慮症狀嚴重了,覺得三唑侖不管用,開始換藥。不排除黃康已經進入精神錯亂的階段,所以才會亂吃藥。
救護人員擡着擔架進來,兩人靠邊一站,好讓救護人員将黃康擡走。
那麽李素夙會在哪兒?孟雪誠将藥盒子交給身後的人:該找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黃康的別墅、南街的診所、裏巷的單位……他們能把李素夙這麽大一個人藏哪兒去?
少頃,蘇仰揉着太陽穴緩慢說:黃康焦慮的源頭就是李素夙,如果我是他,我會把李素夙安排在一個看不見,甚至不想回憶的地方,離自己的生活越遠越好。
孟雪誠疑道:什麽叫做不想回憶的地方?
一般來說是産生陰影的地方。陰影這種東西因人而異,就好比海邊有一具腐爛了的屍體,有些人看過沒多久就忘了,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敢再靠近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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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誠擡起眼睛看向蘇仰:我記得你說過,他們犯案的過程充滿了儀式感,那麽這個儀式感跟黃康的心理陰影有關系嗎?
蘇仰摘下手套,揉成一團:你聽過實景暴露療法嗎?将患有恐懼症或者焦慮症的病人帶入真實情景,直面恐懼,比起系統脫敏,這種方法有效縮短治療時間。
黃康是在做心理治療?孟雪誠欲言又止,他不是不相信蘇仰的話,而是整個事情聽上去太過荒謬了。那他為什麽要殺人?殺人能治好他的心理創傷?
黃康的殺人手法過于殘忍,以這種方法殺人一般都是單純的發洩,并且對孕婦懷有強烈的憎惡感。他會給受害者換上他母親标志性的穿着打扮,然後抛屍在垃圾堆。要麽黃康從小就恨他的母親,要麽就是極度的愛無法宣洩轉化成恨。一般遭到過家庭暴力的孩子容易偏激和留童年陰影,可是黃康沒有,從傅文葉調查到的資料裏看,他就是一個在溫室下長大的孩子,我想不到他恨他母親的理由。
孟雪誠抹了把臉:所以黃康極度愛着他的母親?
如果一個孩子發現自己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他除了恨他的母親,還會恨他自己,這可能是他患上強迫症跟焦慮症的主要原因。當中可能有更細節的事情暫時還沒發現,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黃康的犯案動機跟作案過程,都圍繞着他跟他的母親,以此作為主題。黃康的焦慮症日益嚴重,無法依靠藥物纾解,只能換一種模式,采取實景暴露療法。他将自己畏懼、焦慮的源頭找出來,然後迅速接觸到實體,進行集中練習。所以對黃康來說,殺人說不定真的可以緩解他的情緒問題。
蘇仰的聲音的漸漸小了下去。孟雪誠拍了拍他的右肩,随即想起了什麽,不足一秒,就跟觸電般抽回手。孟雪誠偏過頭,低聲道:你先回去吧,黃康這樣子送去醫院還要洗胃,不知道多久才能醒。他醒了我再通知你吧。
蘇仰點點頭,嘴唇泛白,孟雪誠見他臉色不好,只好跟着他一塊下樓。
秦歸跟張小文兩個人依着車門,滿臉擔憂,見孟雪誠跟蘇仰下來,馬上迎了上去。孟雪誠拉開車門,先讓蘇仰坐進去。遠處的徐小婧放下對講機,一路噠噠噠跑到他們身邊,眼睛微紅: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電話又不接,短信又不回!
孟雪誠掏出手機看了看,漆黑的屏幕倒映着他疲憊的臉:沒電了。
吓死我了!徐小婧撇着嘴:剛才他們下來的時候說黃康廁所裏全是血。
嗯。孟雪誠沒多說什麽,一來是那種環境确實不适合再次描述,二來是他也累了。他轉頭跟秦歸說:你把他送回家。孟雪誠從錢包裏拿出一張鈔票塞進秦歸手裏:然後自己打車回家。
秦歸受寵若驚,這可是一百塊巨款啊!孟雪誠是不是中彩票了?居然會掏出一百塊給他當路費!能從這麽摳門的人手裏拿到一百塊,秦歸覺得自己應該是SST裏的第一人!
最重要的是,他能開到蘇仰的車,真是求之不得:好呀好呀!蘇醫生住在哪兒?
禦景小區B棟?孟雪誠回憶了一下。
哦,好。秦歸拉開車門,孟雪誠見秦歸一副暗爽的樣子,警告了他一句:你特麽別亂開,聽見沒?
秦歸這一路都充當着安分守己的好司機,安靜地把車往禦景小區開,蘇仰靠着椅子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仰再次睜眼,已經到了自己家樓下。秦歸找個地方把車停好,降低了自己說話的分貝:到了,蘇醫生你先回家休息吧。
蘇仰沖他一笑:謝謝,辛苦你了。
哪裏話!不辛苦不辛苦!
蘇仰說:這麽晚了你開我的車回去吧,這邊不好打車。
秦歸連忙搖頭,要是被孟雪誠知道了說不定會打斷自己的腿:不用了不用了。
蘇仰解開安全帶:沒事,總不能讓你白當我的司機。
秦歸也跟着解開安全帶:我把車開走了,你怎麽辦?我還是自己打車吧,孟隊給了路費的。
蘇仰沒想到秦歸在擔心這個,眼底浮出笑意:你開就是了,我還有一輛車。
秦歸:……
這。
難道就是。
有錢人的世界嗎?
蘇仰把鑰匙給了秦歸,秦歸也不好再推脫,心想明天早點把車開過來就是了,反正孟雪誠也沒長千裏眼。
……
蘇仰踏進家門的瞬間,身體各個部位的疲倦感上升到了極點。他簡單地沖了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很快就睡着了,仿佛要把這幾天的眠一次性補回來。
等蘇仰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很久沒有睡過這麽舒爽的一覺了,蘇仰裹着被子,伸手摸向床頭櫃,拿起自己的手機。
一看時間,中午十二點半。他揉了揉眼睛,點開孟雪誠發給他的消息——
黃康醒了,病房在9樓902。
發送時間是早上十點半。
蘇仰以最快的速度去洗漱,換好衣服直接下樓,開車往醫院方向趕。病房門口人來人往,邊上坐着正在打瞌睡的傅文葉和滿臉疲乏,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孟雪誠。他一整晚沒睡,脖子以下的部位都軟成一團棉花,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兩三個通宵。
半夢半醒間,他好像看見蘇仰朝他走了過來。
傅文葉大概是被醫院的冷氣吹到了,皺皺鼻子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整個人一抖,把孟雪誠給整清醒了。他捂着鼻子,推開傅文葉的腦袋:走遠點。
傅文葉也很累,孟雪誠伸手推他,他張嘴就咬。孟雪誠火速縮回手指:你屬狗嗎?
別亂說,我屬鼠的!
蘇仰走到他們面前,看着兩人打鬧,心情好了點。傅文葉往邊上挪了挪,閉上眼又睡了過去。孟雪誠從旁邊的袋子裏拿出一團熱乎乎的東西給蘇仰。
蘇仰接過一看,是飯團。
孟雪誠撇了撇嘴:樓下買的,湊合吃吧。
謝了。
孟雪誠滿意地嗯了一聲。然後給他講黃康的情況:他剛醒的時候我去看過他一次,什麽話都沒說,看樣子還沒徹底清醒。十五分鐘前醫生給他做了一次檢查,身體沒有大礙,就是精神狀态不好,可能不适合進行審訊。
蘇仰拆開飯團的包裝,吃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特別開胃。他說:正常,他一次性吃了那麽多鎮靜劑,需要時間恢複。蘇仰或許是真的餓了,三兩下就把飯團給解決了:走吧,我想去看看他。
兩人推門進去,黃康穿着藍色病號服坐在床上,臉上恢複了血色。
蘇仰禮貌性地跟他問好:身體好點了嗎?
黃康轉過頭打量着他們倆,微笑道:謝謝關心,好點了。
孟雪誠要不是知道黃康是個殺人犯,大約也會覺得他是個老實人——模樣憨厚,談吐彬彬有禮。
蘇仰看了一眼吊瓶裏剩下的藥水,替他調節了一下滴數:下午才有人帶你回警局,現在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黃康思疑片刻:兩位只是來通知我這件事?
蘇仰若有所思地問他:你希望我問你別的事情?
黃康笑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蘇仰悠然離開,就連孟雪誠也一頭霧水,這麽着急過來,花了不到三十秒就走了?
你特地趕過來就為了他看一眼?
蘇仰拿過醫院提供的紙杯,到飲水機處給自己接了一個溫水:黃康這個精神狀态不适合問話。
孟雪誠不解:他現在看上去挺精神的啊。
就是太精神了。蘇仰抿了一小口溫水:黃康很聰明,他知道自己醒來後會被問話,所以保留了精神和專注力來應付我們,如果在這段時間去問話,應該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孟雪誠明白了他的用意,把傅文葉叫醒,他們三個人先回市局,晚一點再派人把黃康帶回來。
……
會議室大門上亮着使用中三個大字,孟雪誠推門進去,嘴裏叼着根提神用的薄荷味棒棒糖:理化報告出來了?
秦歸将新鮮出爐的報告雙手奉上:結果顯示在519單位發現的血跡和屍塊,跟死者汪敏曦、白玉吻合,而且沒有檢測出第三個人的DNA。
痕檢報告呢?
我這兒我這兒!張小文舉手:在裝着胎兒的罐子表面提取到了黃康的指紋。
孟雪誠取出棒棒糖,突然問:找到屬于死者的內髒了嗎?
呃……沒。張小文緩緩垂下手,他的表情有點古怪。會議室陷入一陣死寂,衆人沉甸甸的視線落在張小文身上。傅文葉動了動眼珠子,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表情相當難看,頃刻,他艱澀地動了動嘴唇:不會是……那個……吃了吧?
孟雪誠一拍桌子: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嗎?
蘇仰截斷他們的話:應該不會,吃人通常發生于絕望時期,當人們面對嚴重的饑餓,為了生存不得不這樣做。也有少數情況屬于異食癖,或者極端的宗教文化。黃康跟林梓青都不符合以上的條件。
吓死我了。傅文葉松了一口氣,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
接下來進入正題,張小文跟秦歸開始總結昨天的事情。
蘇仰坐在最後一排,江玄青笑吟吟地問他:聽說昨天你跟孟雪誠去嫖了?
蘇仰:……
他點在記事本上的筆尖一頓,留下一點墨水,暈染開去。蘇仰放下鋼筆,平靜地說:你要這樣問,我沒法說不是。
江玄青失笑,豎起一個拇指:不愧是你。
經江玄青這麽一提,蘇仰想起昨天孟雪誠臉紅不自在的樣子,不痛不癢的點評了一下:沒想到你們隊長倒是挺純情的。
另一邊,傅文葉鬼鬼祟祟地湊到孟雪誠耳邊:隊長,聽說你們昨天去嫖了?
孟雪誠嘴裏含着一口可樂,差點嗆進鼻子裏,傅文葉起身跳開,生怕他噴到自己身上。孟雪誠捂着嘴,費力松了松嗓子,将可樂咽了下去,直瞪着傅文葉:你聽誰說的?
傅文葉戰戰兢兢:……全局都知道了。他見孟雪誠緩了過來,又往他身邊湊:這是你們新開發的查案方法嗎?下次也帶上我呀!
孟雪誠拍開他的腦袋:帶你妹!滾。
傅文葉嚴肅起來:不要帶我妹!她今年才16歲!帶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