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蘇仰把這段視頻傳到自己的手機裏,神色如常卻有些突兀地問:你和姜媛媛的關系怎麽樣?
耿昌平靜地回答:一般吧,不太熟。
蘇仰把手機還給耿昌: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在恐怖電影交流協會認識的。
蘇仰直視着耿昌的眼睛,鋒利的目光穿透厚重的鏡片,他的神情肅穆:你覺得血甲這部電影好看嗎?
耿昌皺眉,用手摳着幹裂的嘴皮,殷紅的血珠從蒼白的創口細細密密地滲出來:不好看……
好,謝謝耿同學配合。蘇仰把東西收拾好,頭也不回直接離開。
離開會議室,孟雪誠大步一跨,從側面繞到蘇仰面前。蘇仰眉頭一蹙,要是他反應慢半拍,說不定就撞在孟雪誠身上了,他停下腳步,甚至微微往後退了半步:怎麽了?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孟雪誠雙手插兜,眼眸暗暗的,介乎于生氣與耍酷之間:這地方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下次要走之前一定會告訴孟隊長。蘇仰垂着眼,從善如流回答他。他要是跟孟雪誠這個斤斤計較的人仔細算賬,一定會産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孟雪誠笑笑,不知滿意與否,他把話題帶了回去:你覺得耿昌這個人怎麽樣?
我不知道,他的反應都在意料之中,
蘇仰認真回答:利用微表情或者肢體語言來分析一個人并不是百分百準确。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孟雪誠一眼:很多時候,有些人的行為出乎意料,甚至無法用常理去解釋。
孟雪誠沒有聽出蘇仰的弦外之音,只覺得被他盯得有點不舒服,他轉過身:目前為止我們得到的線索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雖然指向方旭,卻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證明他就是兇手。
蘇仰:我們知道兇手就在死者身邊,了解她們的日常生活和家庭狀況。他繼續走着,徑直往後樓梯的方向前進。
耿昌說他們是在後樓梯看見方旭騷擾谷清。
Advertisement
蘇仰在樓梯的拐角處停下腳步,從下往上看着站在梯級上的孟雪誠:這個位置沒有監控。
後樓梯的空間寬敞,門牢牢關上,所以蘇仰說話都會有回音。
回音?
孟雪誠大腦裏的弦被無形的手一撥,猛地顫動着,他往後退了幾步,跟蘇仰模拟當時的情況,他跟方旭谷清一樣站在上層,蘇仰站在耿昌王荃的位置。他張了張嘴,用正常的音量說:你聽得見嗎?
蘇仰點頭:聽得見。他與孟雪誠對視片刻,在對方眼裏看見相同的疑惑:所以耿昌給的錄像裏,谷清跟方旭兩個人故意壓低了說話的音量?
孟雪誠撐着扶手往下看,學着蘇仰分析時的語句:首先,谷清答應方旭來這裏見面本身就很奇怪,雖然說這裏是學校,但位置偏僻。谷清年紀不小,應該知道避免跟男性單獨在隐蔽的地點相處。其次,如果方旭對她動手動腳,她大可以喊出聲,甚至直接推後面這扇門走,可她沒有,甚至配合方旭小聲交談。所以谷清是自願來到這裏,也是自願見方旭的。
蘇仰看了眼時間,現在正是學校的午飯時間,學生自由活動來來走走的高峰期。他跟孟雪誠在這裏站了好半會兒,一個學生的影子都沒看見,證明一般人都不會走這條路。那麽在這裏同一時間相遇的谷清方旭、耿昌王荃,也未免太過巧妙。
回到市局,孟雪誠把外套扔在椅子上,剛想坐下喝杯水,傅文葉就端着筆記本電腦屁颠屁颠跑了過來,把電腦屏幕轉向他:你們發過來的視頻沒有合成或者僞造的痕跡。傅文葉調出幾張截圖——畫面上的谷清朝方旭伸出了手。
傅文葉敲了敲鍵盤,放大了谷清手指的位置,可惜像素不高,像是糊了一層馬賽克,只能看見一團的紅黑相間的小格子。傅文葉又調出另外一張圖片,是一個紅黑長方形的U盤,他說:谷清遞給方旭的,應該是這款U盤。
蘇仰眯了眯眼,除了顏色以外他看不出兩者相似的地方。
傅文葉解釋:這款U盤是興禾科技推出的二十周年紀念款,全國限量100個,只能通過官網的抽獎獲得。我在興禾科技公布的獲獎名單上,發現了方旭的名字。傅文葉輸入興禾科技的網址,它的官網上還挂着慶祝20周年的活動,傅文葉點進獲獎名單,一百個名字連同會員編號塞滿了整整一頁。他往下一拉,方旭兩個字挂在倒數第二。
孟雪誠拍了拍傅文葉的後背:可以啊小夥子,就憑這團高糊馬賽克也能找到出處。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眼中有碼,心中無碼?
傅文葉像是濕了水的貓甩着後背,把孟雪誠那只手甩走,聲音竟然委屈了起來:興禾的紀念款都被炒到七千塊了……我也想要,可是沒錢。
孟雪誠鄙視他一眼,回歸主題:方旭的U盤怎麽會在谷清手裏?而且看樣子,像是谷清把這個U盤還給方旭。
傅文葉把網頁關掉,點開視頻:視頻最後,也就是谷清和方旭有肢體接觸的部分。他把畫面定格在方旭挽起谷清袖子的瞬間:放大之後能看見谷清前臂上有一點青紫色的痕跡。
是淤傷。蘇仰說,他湊近了屏幕,
蘇仰忽然一彎腰,差點貼上孟雪誠的臉,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畫面的一個角落:還有……他的心緊緊一縮,擡起手,輕輕地觸碰着屏幕,指着方旭手裏的那本藍色記事本:我在方旭的書架上見過這個記事本。
傅文葉不明所以:這不是普通的記事本嗎?
蘇仰當時沒怎麽注意在書架上的記事本,加上被K-10轉移了視線,一時沒顧得上。現在他忽然想起,方旭是個愛好整齊的人,都是按照高矮排列的,又怎麽會突然把一本四四方方的小記事本夾在兩本書中間?更何況,記事本是他常用的東西,放在書架一點都不方便……
蘇仰呼出一口氣,企圖平穩有着失頻趨勢的心跳,兩側咬肌緊繃着。他的臉色陰冷,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如果是普通的記事本,方旭不用保存得那麽小心翼翼。語畢,他擡腿,邁着焦急的步伐往外走。
蘇仰。孟雪誠猜到他要幹嘛,頓然原地站了起來,急得連名帶姓地喝止他:蘇仰你給我回來!
見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孟雪誠暗罵一聲,抄起鑰匙追了上去。
留下辦公室裏的人面面相觑,淩亂着。
你站住。孟雪誠在停車場大聲喊。蘇仰一按車鑰匙,順着聲源往前走:我要去方旭家裏。
孟雪誠跑到蘇仰身邊,抓過蘇仰的手,另外一只手撐着車窗,把蘇仰擠在車門和自己的身體中間。他的目光湧動着,聲線因為過度壓抑而微顫着:你憑什麽自作主張?
大約是孟雪誠的目光太過灼熱,那滔天火舌幾乎要将他燃起來了,蘇仰只能偏過頭,把目光暫時移開,嘴上依然固執地說:我必須去。
直到孟雪誠的肩膀感覺到了蘇仰和暖的鼻息,忽快忽慢的。他才意識到在憤怒的情緒驅使下,他直接把蘇仰摁在了車門上,兩個人靠得很近。蘇仰側臉的線條精致,棱角分明,孟雪誠看着他眉心的淡淡的皺痕和眼睛的輪廓,一路向下,脖頸處有一粒小巧、顏色偏淡的痣。他的手,正壓在蘇仰的右肩上。
孟雪誠遽然松開了手,指尖滾燙,心髒被帶刺的鞭子抽了一下,他慌亂了起來,一雙手不知要放在哪兒:對、對不起,你肩膀還好吧?
蘇仰拉開車門:沒事。
孟雪誠的大腦都亂成麻花了,他拉開另一邊的車門:我不是不讓你去,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們是一起的,不需要你一個人來當超人。
蘇仰沒有接話,專心踩着油門。
孟雪誠恨自己剛才沒把握好分寸,蘇仰不說話也不知道他什麽意思,車裏的空氣一點一點結冰,孟雪誠忍着內心的煎熬說:萬一你一個人遇到危險怎麽辦?
我不在乎這個。
蘇仰的這句話好比打磨好的刀子,連同寒峭的光,紮進孟雪誠的身體,穿透皮膚血肉,直達胸腔。孟雪誠全身僵住,因為在蘇仰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從蘇仰冷漠的臉上看到一絲悲傷、一點無奈。
要經歷多少的生離死別,才可以這麽淡然地對自己的生命說一句不在乎?
蘇仰雖然任性,肆意妄為,眼中沒有他這個上司的存在。可蘇仰是活在懸崖峭壁上的人,他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前方的路有什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沒有退路。蘇仰沒有家人,孑然一身,他不怕,所以他敢。
……
兩人穿好保護鞋套和手套,再次進入現場,誰也不說話,讓沉寂的氣氛與方旭家的裝潢融為一體。蘇仰直奔卧室,憑着記憶從書架上找到記事本。
他把記事本放在桌上,謹慎地翻了翻。記事本最後幾頁明顯被撕扯過,至少有十多頁的內容被撕掉了,剩下鋸齒樣不整齊的邊緣,有些紙張脆弱地挂在上面,仿佛風一吹就會掉落。
蘇仰翻開第一頁,上面記錄着初一六班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