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回
七金老仙真是個凡人嗎?
小弟在南菱說書十幾年,關于這七金老仙的事兒,可是真真假假道不明白。但小弟有一拜把兄弟,實實在在的北海人,祖上正是當年貶下凡的七金派神仙,對于這七金老仙,他知道的可不少。
今日,便為諸位說道說道。
話說武晌年間,天下四界,北海裏有個小鎮,叫虞家莊。
那年虞家莊鬧瘟疫,官府派人來治,久久不得解藥。這瘟疫也邪得很,病者朝地上吐口唾沫,同屋子的人都要染上這病。先是脫水,而後吐血,肺腑具燃,死的時候像一條曬幹的魚,連個全屍都留不住。
終于,耗時半年,來治病的醫者死了六個以後,官府決定了,全部悶死。
于是駐兵退三裏地。控制疫情,封村鎖莊,來人不能往返。
這虞家莊裏有一老婦,有個兒子叫虞藥。
虞藥倒是走運,在莊裏活了半年,硬是一點病症未染。虞老婦實在忍不下心,可憐虞藥八九歲,卻不得不被悶死在虞家莊。
虞老婦多次報給守莊的撫司,說家中最小的孩子沒有染病,那廂只是嗯嗯,不作回應。
虞老婦與丈夫左思右想,覺得不行,再這麽下去,不病也要染上病。于是不管官府嚴令,裹了半張餅給他,扯了布條,找了個識字的先生,寫了幾句話,裹在他頭上,摸着黑送他出莊。
那晚上虞藥還哭哭啼啼不想走,被他爹一腳踹進了泥裏,拎着領子沒走幾步,就有官兵訓着狗,點着火把,大聲叱罵着從遠處浩浩蕩蕩而來。
他爹娘把他藏在樹後,交代天亮就走,天亮你一定走。
交代完他們倆就朝另一個方向跑,跑得飛快。
虞藥看着他爹娘像兩只大雁,在田裏忽隐忽現,飛高飛低;像兩只大雁,沒一會兒就像兩個點;像兩只大雁,被秫秫飛來的箭射倒。
虞藥哭哭啼啼地,沒搞懂發生了什麽,只是等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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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他就上路了。
虞藥又餓又累,就知道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一黑,撲倒在了地上。
一倒就是幾個時辰,大陸卷起的風沙,都把他埋了半邊,估計再埋會兒,命都沒了。
但是巧在有個過路人,瞧見這地上的沙堆裏,好像有個小孩腦袋。他翻身下馬,走了過來。蹲在地上,敲了敲這腦袋。
虞藥擡起頭,對上一個鶴發童顏老頭,意識模糊之間,滿嘴噴沙:“藥……”
這過路人一看,是個活物,便連忙将他從沙堆裏拉出來,拍醒他,給了口水喝。
他順手将虞藥頭上的布塊扯了下來,仔細讀了讀。
布塊是虞老婦用血寫的,道虞家莊必成死鎮,家中幼小皆染病,唯此一子,天不絕他命,求過路好心人,見他便給口飯,給口水,大恩大德,虞家小戶,願當牛做馬,來世報恩。
過路人拿着布塊,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轉頭看這小孩兒,小孩兒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給的兩個饅頭。
于是他就問了:“小子,你準備往哪兒去?”
這小孩兒把嘴裏的東西都嚼吧嚼吧咽下去,轉頭說:“我娘說,讓我去虞家莊外面。”
過路人又問道:“就打算一路讨飯?”
小孩兒點頭:“是啊,等我能做工了,就不要飯了。我走過的路,我都記着,等我将來有出息了,就把飯還給人家。”
說着又揚揚手裏的水:“等我長大了你再來這裏,我還你水喝饅頭。”
說話間饅頭渣子到處飛。
過路人捏着布塊,看着這小孩兒,轉了轉眼睛。
于是他問道:“小子,我問你,你要做工,跟我去七金怎麽樣?”
小孩兒一愣:“七金是什麽?”
過路人便開始解釋。
原來這過路人,正是七金掌門湯一碗。
七金是北海小派,倒不如說北海根本就沒什麽修仙門派,練武的門派倒是不少。近兩百年來,北海就沒登仙的人。
湯一碗打小就在七金練。在七金,修仙是其次,主要的日常活動是去山下給人念經,超度的經,掙兩個銅板,偶爾還會接些畫符的工作,但多是窮苦人,給不了幾個錢。
七金現在有二十來個人,除了湯一碗,還有他師弟蘭山,幾個他們收的徒弟,哦對了,還有湯一碗的媳婦。整個就是一個收容所。
但湯一碗不是一般人,他胸懷大志,振興七金是他的理想,他師弟不行,就知道練功。振興七金要有人啊,他們能招的,都是些窮苦人,被賣的,被拐的,還有個入宮當太監,然後逃出來的。
湯一碗來者不拒,興派的理想決定他必須廣納“人才”。
但小孩兒一聽,就搖頭:“不去。”
湯一碗納悶兒了:“為什麽不去?”
小孩兒道:“我娘讓我要飯,我得去要飯。”
湯一碗急了:“你這孩子怎麽死心眼兒啊?”
小孩兒一聽,倒發起脾氣,把水和饅頭還給湯一碗:“十年後你再來。”
說罷居然跑了。
湯一碗牽着馬就跟上去了。
小孩兒進了鎮子,在鎮子裏逛了一天,就要到了一口水,到了晚上已經開始在垃圾堆裏跟狗打架了,湯一碗就跟在他後面,也不管他。
等小孩兒體會到了要飯的不容易,自己個兒坐地上嚎啕大哭的時候,湯一碗就上去了,他坐到小孩兒旁邊:“入我七金吧。”
小孩兒搖頭:“我不會修仙。”
湯一碗想了想,道:“你有仙根,曠世奇才,将來必能登仙。”
小孩兒愣了:“啊?……”
湯一碗拍拍他的肩:“七金派什麽都有,一日三餐,有粥有面。”
小孩兒眼睛亮了:“什麽粥?”
湯一碗想了想:“八寶粥。八寶粥知道嗎?”
小孩兒吸了下口水:“聽說過。”
湯一碗伸開手比劃了一下:“放這————麽多糖。”
小孩兒吞了下口水:“好,我入。”
湯一碗笑了:“我看你要飯的執念也就這麽點兒。”
八歲的小孩兒懂個屁,他只是問:“真能放這————麽多糖嗎?”
于是虞藥跟着湯一碗上了平倉山。路上湯一碗還順手給虞藥起了這個名字,讓他記住自己出身的地方。
平倉山上的小觀,七金道館,那叫一個破敗。整個道館,就是一個四合院,最中間的是湯一碗的起居室,旁邊一間是蘭山的,另外一邊是弟子們的,還有一間是堆兵器的,說是兵器,但什麽都有,還有兩把菜刀。
就一個院子,是平時練功打坐比劃拳腳的場子。
後面一座山,比平倉山還高,陰森森的,沒人去過。
門口前面的荒地倒是大,主要是因為沒什麽太陽,樹木不往這邊兒長。
虞藥一看樂壞了:“好大的院子啊!”
湯一碗欣慰的笑了,但随後就想:“這孩子可真是好打發啊。”
師娘正給弟子們縫衣裳,掀開門簾看見湯一碗領着虞藥進門,就把手裏的活放下,笑眯眯地跑過來。
她蹲下來,捏着虞藥的臉:“這小孩兒好白呀!”
虞藥擡頭一看,好家夥,美目帶煙波,玉唇一點如荷上蓮,風韻搖波,春深之美色。
這麽漂亮的女人他從來沒見過。臉一紅,把頭低下了。
師娘搓着他的臉:“眼睛好大呀!”說着親了他一口。
這一親,虞藥臉不紅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娘,便哇地一聲哭了。
師娘皺着柳葉彎眉:“怎麽啦?”
湯一碗道:“想喝八寶粥了。”
師娘一擺手:“那還不容易!”
說罷就去準備了。
虞藥坐在院子裏,師娘給他端來一個碗,虞藥伸着雙手接過來,一瞧,是碗水。
師娘笑眯眯地:“喝粥呀。”
虞藥盯着這碗水,又仰頭看看師娘:“這是八寶粥?”
師娘笑眯眯點頭:“是呀。”
虞藥轉頭看湯一碗,湯一碗把臉轉開。
虞藥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把水喝了。
這檔子功夫,走來一個拎着劍的男人,不茍言笑,身姿飄逸,有欲仙脫塵之感。
他走來只看了一眼虞藥,便皺起眉:“師兄,你又撿人回來?”
湯一碗湊過去拍他:“師弟,你看看這個有沒有戲?”
蘭山沒什麽好氣地走過來,一掌拍向虞藥後背,虞藥把剛才喝的水全吐了。
虞藥轉頭就咬,被蘭山輕飄飄地躲過。
蘭山對着湯一碗搖頭:“沒有。”
湯一碗再接再厲:“明天早上帶他練練,再說嘛。”
蘭山看了湯一碗一眼,沒答話,回了自己房間。
師娘拿着手帕給虞藥擦嘴:“下次再放糖啊……”
虞藥點點頭。
湯一碗又去牽馬,下山去給人念經了。
湯一碗念經的直接後果,就是第二天清晨虞藥起床的時候,師娘真的給他送了碗八寶粥,放了很多很多糖。
師娘摸他的頭,一下又一下。
虞藥默默地喝着粥,不敢擡頭。
他在想,哎,這老師傅算是把我拐上山了,但又給我吃喝,是我恩人了。
師娘有點出神,自言自語:“要好好活下去啊……”
虞藥一聽這話,愣了。
他再一擡頭看師娘,師娘又恢複了笑眯眯的臉色,問他:“還要粥嗎?”
虞藥想要粥,但不好意思開口,小聲問道:“還有嗎?”
師娘笑眯眯搖頭:“沒有了呢。”
虞藥:“?”
師娘:“下次一定。”
虞藥轉開臉,這對夫婦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吃過了飯,虞藥就去了院子裏。
蘭山正在院子裏舞劍,舞得虎虎生威,天地動氣。
當時深秋,蘭山一劍指去,漫天落葉随之湧動而飛,蘭山一個轉身,一股清亮之氣曳散而去,花草樹木突然煥發光彩。
虞藥看得呆了,劍音清脆遙遠,像自天外飛來,他第一次窺見人類通仙的一隅,只覺得心神蕩漾,憧憬滿懷。
那邊蘭山穩穩地落地,收了劍,閉目靜立。
虞藥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卻聽身後一聲喝,有人拔劍直奔虞藥:“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