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果說, 雎陽是胡壽海的軍隊由北朝南的第二道關卡的話,那麽靈寶便是第一道關卡。如果何先昌一直屯兵潼關不動的話,說實話, 別說是胡壽海了,就是宋遲也不敢輕舉妄動。

什麽叫豬一樣的隊友, 說的就是江建忠這樣的人。

宋遲冷笑了一聲,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手中的聖旨, “想要本王幫皇上切了胡壽海的後路,這沒什麽,但是, 就像用區區一個靈寶縣打發本王的王妃, 這就不好了。”

“王爺的意思是?”

“一個州,陝州都是我夫人的,我才答應, 呵呵, 想本王出兵, 就一個淪陷的靈寶,回去告訴你家主子,皇帝不是這麽當的,想馬兒跑, 又想馬兒不吃草,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好事?”

宋遲說完, 卷着的聖旨在他掌心裏敲了敲。高慶福看得眼睛一抽一抽地,他從未見過如此不把皇權放在眼裏的人。可是,大随的幾員大将,何先昌陣亡,還有兩位被太上皇問罪逼死了, 如今可堪大用的根本沒有,宋遲都還是準備趕鴨子上架,因為他以前是跟随胡壽海打過幾次硬仗的,李成琚手上又捏着李晴華這枚棋子,這才想着用了試試看。

誰曾想,宋遲又是個桀骜不馴的!

晴華先還很氣憤,聽宋遲這麽說了之後,情緒就慢慢地平靜下來了。她也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光生氣沒有用,既然事已至此,不得已而為之,那麽,就趁着這個機會多要些好處。

當夜,高慶福就派人離開了,而他自己反而留了下來。宋遲要請高慶福住到都督府上去,高慶福笑着拒絕了,“老奴還是住在郡主這裏強!”

宋遲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要了酒菜之後,宋遲與高慶福對酌一番後,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反倒是高慶福,來到了晴華的院子。

涼州城的白天會很熱,但到了夜裏,就很涼快。晴華的院子裏,葡萄藤還沒有長起來,春草搬了一把搖椅放在廊檐下,晴華躺在上面,旁邊是用在井裏湃過了的葡萄,一顆顆飽滿,水潤,洗得幹幹淨淨地放在一個水晶盤子裏頭,不論是這麽大個兒新鮮的葡萄,還是這種盤子,都是曾經宮裏都不曾用過的。

“聽說公公有事要找我?”晴華連動都沒有動身,讓人搬了個凳子放在她的腳跟前,高慶福坐了,心中雖然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這裏已經不是長安城了,皇上的敕封我是不能拒絕,可是,公公也知道,爵位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怎麽會?這天下還是李姓的天下,郡主姓李,忠王殿下如今還在雎陽奮力殺敵,若郡主能夠讓西北王斷掉胡壽海的尾巴的話,忠王殿下那邊的壓力就會銳減,忠王殿下也有平安從戰場上退下的一天。”

“奴從那邊來的時候,聽說,忠王殿下一人鎮守城頭,已經三天三夜沒有下過城牆了!”

Advertisement

高慶福不愧是太子李成琚的左膀右臂,就從太子用高慶福這一點來看,李成琚比開元帝要英明得多。至少,現在如此!

他沒有用求的方式來讓晴華為大随說服宋遲出兵,而是用忠王來說事,幾乎一下子就戳中了晴華的軟肋。若是換了前世的晴華,她必定會喪失理智地去想辦法,但晴華已經不是以前的晴華了。

她緩緩地放了一枚普通入口,很甜,帶着淡淡的酸味。如果這點酸味沒了,只剩下了甜,其實并不好吃。

慢慢地咀嚼,不急不緩地咽下去,接過了春草地過來的帕子擦了唇瓣和手,她笑了一下,“公公真是太擡舉我了。我從宮裏逃出來的時候,只剩下一條小命了,若沒有宋大人,我如今是死是活還真的不好說。一個連命都沒有了的人,還會在乎榮華富貴,功名爵位嗎?”

“這江山,将來是姓李還是姓胡,抑或是姓宋,與我何幹?忠王殿下死守雎陽,能守多久,忠王殿下在乎過嗎?他從頭到尾在乎的只有他能不能為了大随那些無辜的百姓獻上自己的性命,而這只是早晚的事。”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忠王殿下,你又怎麽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死還是活呢?”

大師已經失去了半壁江山了,一個喪失了倫常,不在乎秩序,君王只知享樂,不懂得如何教化百姓,爛到了骨子裏的王朝,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說服居然都不起作用了。這是高慶福沒有料到的,來之前,李成琚還說,只要抛出足夠多的誘餌,就不怕晴華不上鈎。

“聽說貴妃娘娘朝涼州城來了,不知郡主有沒有遇到過?娘娘是來投奔郡主的,如果進了涼州城,郡主又沒有遇到娘娘,就不太正常了。”

晴華也吃了一驚,瓊枝前兩天向她辭行,她知道瓊枝是忠王殿下的人,猜想是忠王殿下又給了她什麽任務,如今看來,大約也是為了貴妃的事。

在對貴妃這件事上,不管是忠王還是宋遲,都沒打算讓她知道。晴華現在知道了,便有些惱怒,她越發厭惡高慶福,冷笑一聲,“這件事我不知道,王爺應當不會不知道,既然不讓我知道,必然是有不讓我知道的道理。高公公若是感興趣,就去問王爺好了。”

“貴妃娘娘是郡主的生母,這件事,郡主不應該還不知道。縱然貴妃娘娘有再多不好,也不該是郡主不孝順的理由。”

“公公說錯了,子女盡孝,子在前,女在後,我從未聽說,娘家的父母過世,嫁了人的女兒還要服斬衰的。如果貴妃娘娘有什麽不妥,當今皇上怎麽能無動于衷呢?”

“但郡主并沒有嫁人。”

“是嗎?可是,我已經是西北王妃了,如今也只是差個儀式罷了,皇上的封诰已經公告天下,我豈有不遵從的道理?”

高慶福知道,再找晴華做同盟已經不太可能了。他也從來不是愚蠢的人,連忙起身告退,蓮香将他送了出去。高慶福走後,晴華也起身,春草服侍她上了床,拿過香膏,要給她抹上的時候,就聽到她悠悠地說,“春草姑姑,如今我也只有你和宋遲了。”

“大小姐還有王爺呢。”如今,春草慶幸,一來的時候,晴華就不許他們再喊“公主”,而是讓她們跟着施氏喊“大小姐”,要不然從公主到郡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主子犯了什麽大錯呢。

以後,就只有大小姐了,沒有什麽郡主了。

“他雖也疼我,不過,在他的眼裏,還是這大随的江山重要,他一定也覺得得了老百姓這麽多年的奉養,大随對不起他們,他卻不能。這天下一日不太平,他一日不會下戰場。”

“大小姐也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大小姐也有,彼此互不幹涉不是更好?王爺有王爺的追求,大小姐如今就做好準備,将來要做王妃的人呢,一旦成婚,合府庶務,人情往來,出入開支,都要大小姐張羅呢,如今奴婢也愁,将來若是不會管賬,豈不是很糟糕?”

“你覺得可能嗎?也不想想,這府裏這些日子的帳都是誰在算呢。”

“這能相同嗎?咱們府上能夠有多少事?就前些日子,大小姐和胡姑娘出去逛一趟,就是府上最大的事了。将來,可不是這樣的。将來,這整個西北,都是唯王爺之命是從,會有多少人與府上打交道,奴婢只要想想都有些害怕呢。”

“有什麽好害怕的?所以說啊,我得先快點給你尋個夫君,将來你也好助我一臂之力。”

“都這樣了,大小姐還想着打趣奴婢。”

“咦,春草姑姑,你覺得雲印如何?雲印是宋遲身邊的,你若是和他成婚了,将來可以從他嘴裏打聽到宋遲的動向,我就可以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了,他若想瞞着我一丁點兒,都休想!”

“不好,雲将軍是王爺的得力幹将,身邊第一大将,如今雲将軍沒有成家,要是成家了,王爺的攤子鋪得越大,雲将軍跟着水漲船高,将來他家裏的中饋難道不要人打點?若奴婢嫁了過去,不能将雲将軍的內院抓在手中,又如何能夠幫大小姐籠絡住這麽重要的人?”

晴華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是,我說過了,一定要讓春草姑姑幸福的!”

春草沒有說要留在晴華身邊這類話,大約估計是怕晴華誤會,她願意給宋遲做小,而是道,“若大小姐真的想留住奴婢,大小姐身邊的管事們,不拘是誰,挑個年輕一些的,不那麽歪瓜裂棗的就行啦。”

“不,我覺得雲印好。将來,你在別的地方幫我,不在這上頭也沒什麽。”

晴華身邊居然沒有幾個可用的人,就一個春草,之前秋谷被太子妃弄沒了,還有個冬雲,晴華出宮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晴華想了想,“下面那些女孩子們,你平日裏都瞅瞅,看着合緣的,挑幾個上來。”

“那些女孩子都是王爺之前放在公主府的,奴婢就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呢?你覺得咱們現在這樣,他要是對咱們有二心的話,咱們又能做什麽?原先,我也想過能不能自立門戶,可是太難了。若是太平盛世,我們還可以搏一搏,可即便如此,慢慢地,我們也應該有點自保能力。我知道這樣想,是對王爺不信任,可是,春草姑姑,我怕了,我總在害怕,不知道一覺醒來,還會有什麽更糟糕的事會發生。”

次日,施氏進來,說是潘家的人來要人了,她已經說了,姑娘和老子娘一塊兒被賣給了晴華了,如今潘家的人打上門來了,幸好一早,他們就過來服侍,如今家門被潘家的人都給打破了。

晴華一聽激動了,她想去孫家看看,但被春草給攔住了,就在這時,宋遲來了,見到施氏,就朝晴華看了一眼。晴華把事兒給說了,宋遲也沒當回事,叫晴華把雲爻喊進來問問。

雲爻來了,在廊檐下立定,聽晴華道,“你派人跟着孫家的過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遇到那家的人就說,有事好商量,動刀動槍算什麽?”

既是晴華吩咐了,雲爻便沒有叫人去的道理,他親自跑了一趟,潘家的人還在孫家門口圍着,看到雲爻帶着親衛過來,都吓了一跳。潘家的一位管事忙上前去,跟雲爻把情況說了,“既然把姑娘許給了我們家爺,也不是他們說要退婚就退婚的道理,我家老爺當初為了救孫老爺,差點一條腿沒了。許了人,又把人給賣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實話跟你說吧,孫家的是把人賣給我家王妃了,當初賣的時候,王妃也不知道是許了人的,哪有十三歲就把閨女給嫁了的。就算沒有賣給我家王妃,十三歲她也伺候不了人。等到及笄,可以嫁人了,你兩家還能不能當親家還是兩說。你們現在這麽大張旗鼓地鬧,是不把王妃看在眼裏嗎?”

潘家的管事好半晌沒有說話呢,“這件事,不知王爺知不知道?我們想到王爺跟前說說理去。”

說個屁的理,王爺有時間聽你說理,還不如陪王妃下兩盤棋呢。雲爻便問施氏,“孫家的,你且說說,聘禮什麽的都退了嗎?”

“退了,我們也說了,潘家給一張退婚書也好,還是休書也好,我們都不計較。”

“你是不計較,你家閨女将來随便被主子許給同樣當奴的,你當然不愁你家閨女嫁不出去了。我們怎麽辦?”

“怎麽,你們潘家的爺們娶不到媳婦了?”雲爻笑道。

“可不是娶不了了,爺也不瞧瞧,他潘家少爺是個什麽德行的?”旁邊看熱鬧的,都是涼州城的,誰家不知道誰家那點底細,都笑起來,議論紛紛。

“除了孫家,誰舍得把自己女兒嫁給他?”

雲爻就知道,孫家為何願意把女兒賣身為奴,也不肯嫁給潘家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