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二天才四更天, 晴華便被拉了起來。她睜開眼睛,看到窗外未見一線天光,一面驚訝自己居然還能睡得着, 一面不想起床,還想再睡一會兒, 有種或許這輩子最後一次獨自睡得香甜的預感。
“好姑姑,讓我再睡會兒吧!”晴華閉上眼睛, 不願睜開。
施氏有些好笑,對春草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淡定的新娘子呢, 咱們家姑娘就是厲害!”
“新娘子”三個字将晴華驚得魂飛魄散, 立馬就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瞪着帳頂看了好久。她想起了前世,大婚頭一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睡着, 一直想哭, 但是不敢哭, 怕把眼睛哭腫了。但心裏的那份酸楚,不甘,悲涼是伴随了她一輩子的。
但這一世,她昨晚竟然就睡着了, 還睡得很香。睡夢中, 她覺得宋遲就在這屋裏, 和前天晚上一樣,坐在榻上,吹着那短笛。
他吹笛子的樣子其實很好看,曲起雙腿,胳膊肘架在上面, 眼神那麽專注,鼓着腮幫子,給人一種粗狂又不失細膩的感覺。
他現在在做什麽?晴華忍不住地想,又想起他前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那時候覺得他粗鄙,讨厭,但現在,晴華忍不住想笑,獨自一人鼓着嘴笑了一會兒,又面紅耳赤,全身發熱,他必定是不肯放過自己的。
前世,他一定很辛苦吧?
好幾次跑到她屋裏來,偷看她睡覺,又偷偷地藏了她的抱腹。那時候想他快點納妾,但如今,只要想到他會有別的女子,她心裏就難受,胸口發悶,想哭。
但哭也沒用啊!晴華不情願地爬起來,春草忙挂起了帳子,笑着對施氏道,“姑娘這些,今日怕是要收起來了,以後也用不上了。”
晴華吃了一驚,“姑姑,要是以後在那邊過得不好,我要回來住,那可怎麽辦?”
“哎呀,大小姐可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啊,呸呸呸,今日是什麽日子,好的不去,壞的不來!”施氏雙手合十,在屋子裏轉着圈兒,向諸天神佛祈禱。晴華看着她的模樣,心裏已是漾起了一股幸福的感覺,身邊的人都在盼着她好的。
她兩世都沒有人為她送嫁,但又有什麽關系呢?有人來迎娶她就好了。
都督府已經鑼鼓喧天了,宋遲這個人沒什麽太多的禮數觀念,就一條,“要熱鬧,排面要大,事事講究吉利就行了。”他在銅鏡前轉着身子,兩個丫鬟在幫他穿喜服,吉祥和如意都圍在旁邊。
原本是吉祥和如意為他穿的,但兩人笨手笨腳的,把個喜服穿得皺皺巴巴地。常伯看到了,恨不得把吉祥和如意提起來扔了,不得已,将準備留在王妃屋裏伺候的丫鬟叫來,重新把喜服給燙了,上身。
“爺!”雲印沖了進來,欲言又止。宋遲心中閃過一道不詳的預感,但他也從來不是怕事的人,問道,“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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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道姑跑了!”雲印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他也實在是難以啓齒。但那邊派過去看守的一百人,是雲印帶出來的,那麽多人,居然沒有看住一個女人,現在跑了,雲印責無旁貸。
宋遲也很惱火,他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看了雲印一眼,氣得笑了,“跑了?你的人是做什麽的?你別告訴我,她能飛天遁地。”
就江梅萍能夠飛天遁地,雲印自己都不信。他噗通跪下來,好在宋遲今日不想影響心情,“她身邊應該有個身手非常好的,一直跟着,要不然當初怎麽從瓊枝手裏逃走?”
宋遲想了想,“把人都調回來吧,守住涼州城。江梅萍最想做的是就是後半生依靠王妃。我們必須避免這種事情發生。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弄死她。”
宋遲想要弄死江梅萍,就算她身邊真的有能夠飛天遁地的人也沒有用。她或許早就被弄死了。而宋遲之所以沒有動手的緣故,無出其他,當然是不願意與最愛的人結下這殺母之仇。
而江梅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肆無忌憚。
雲印便明白了,他們只要守住王妃,就能夠保證江梅萍能夠落網了。只是,落網之後又能做什麽?江梅萍或許還會逃,但是,又有什麽辦法?雲印有點想去拜一下佛,最好江梅萍能夠遭受一場飛來橫禍,如此一來,王妃也能徹底擺脫這個魔咒了。
有個這樣的生母,想必王妃心裏也一定很難過吧?
雖然有很多事要處理,但這一天對宋遲來說,時間還是過得太慢了一點。好不容易,常伯說吉時到了,王爺該出門迎親了。宋遲有些緊張,連忙整理了一下喜服,扭頭問常鶴,“怎麽樣,瞧着還可以吧?”
“王爺就算不穿铠甲也是英姿飒爽,大随的男兒,沒有一個比得上王爺的!”常鶴可勁兒誇,前來觀禮的人不少,涼州城有頭有臉的富戶權貴都到了,還有附近的一些胡族也都來了人,整個西北部幾乎沒有沒來的了。
熱鬧自是不必說了,據說這幾天,涼州城的客棧都滿了,酒樓也都沒位置了。整個涼州城處于一片沸騰之中,很多人預先打聽好了花轎要走的路線,特別是沿路的酒樓茶社,還沒到吉時,已經座無虛席。
宋遲出門前,先到節度使府這邊來請宋老夫人。張嫣穿了一套大紅色的喜服坐在一邊。宋遲連看都沒看一眼,他也不下拜,只問道,“母親還是不肯過去?”
“我只有一個條件,你讓嫣兒一起過門。”
宋遲的臉色便變了,“說實話,她那邊沒有長輩,我這邊本來沒打算讓母親來,母親來了,我還很為難,既然母親不過去受禮,那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宋老夫人騰地站起身來,“這是身為人子說的話嗎?自古以來,有了媳婦忘了娘,也不是沒有過。但這種人,還是個人嗎?”
“母親也可以當我不是個人。我也一直以來就是個工具,報仇的工具,償還張家債務的工具,從來就不是一個兒子!”
宋遲哪怕是在他目前跟前也不願說句軟話。他也不怕把他母親氣出個三長兩短來。說完,他擡步就朝外走。宋老夫人沖了出去,張嫣連忙扶着她,兩人追到了門外,“宋遲,你就不怕西北的人說閑話?你就不怕別人說你的媳婦兒是個婆婆容不下的?”
“本來就容不下,我還怕人說嗎?”宋遲扭過頭來,他眼中是非常刻薄的神色,好像面對的不是他的母親,“我身為西北王,我怕誰說?在這西北,又有誰不看我的臉色過日子?”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氣,上前去,站在她兒子的面前,“我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的心血,宋遲,你将來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娶了這麽個東西,将來到了那一天,你夫妻遲早反目,何必呢?”
宋遲的舌尖抵着左腮,狠狠地刮了一下,他別過頭,不去看他母親,“她是我妻子,不是什麽東西。只要她一日不發話,我也絕不對動什麽心思。倒是母親,當皇太後的夢,就別做了吧!”
宋遲走後,宋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張嫣開始哭起來了,宋老夫人心疼不已,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姑母不會讓他委屈你的,你放心吧,遲早,姑母會讓他接納你。他不答應,他那新娘子難道會一輩子不到我跟前來?”
張嫣卻覺得很懸。
晴華只覺得這輩子的鳳冠比上輩子還要沉,後來她才想起來,這輩子她的裝扮是親王妃的呢。鳳冠戴得有點早了,宋遲來的時候,她脖子都快斷了。只聽見外頭哄哄嚷嚷的聲音,然後就聽到門被關上了,胡玉雅幾個和她玩的好的小姑娘隔着門要宋遲給封紅。
紅包從門縫裏遞了進來,好多人都在搶,春草搶了一個,打開一看,“啊,是五兩銀票呢!”
“我的是十兩,哎呀,新郎官好有誠意啊!”
都去搶紅包去了,沒人管門。門被撞開了,女孩子們被吓得一哄而散,都躲到隔扇後邊去了。屋子裏安靜下來,晴華只聽得到屏息的聲音,還有一道沉重的腳步聲,顯得有點急促。
“晴華!”
晴華擡起頭來,從蓋頭的下面,她看到了宋遲仰起的臉,晴華眨了眨眼睛,她抿了抿唇,克制住了有點想哭的沖動,将手遞給了宋遲。宋遲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牽着她起身。
這一生,她有了依靠了!
跟在宋遲的後面走的時候,晴華心裏想。她偷偷地撩起了蓋頭,打量了宋遲一眼,他穿着與她同色的喜服,腰間是一條紅地繡金邊的腰帶,勒出了他勁瘦的腰身。他的手幹燥又溫暖,将她的小手緊緊地包裹着,過門檻的時候,他會回身,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低聲說,“小心!”
晴華這邊沒有長輩,也不需要拜祭什麽,她就像一個孤家寡人,一片無根浮萍一樣,從這片水域飄到另一片水域。不過沒關系,晴華想,這輩子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的,等老了的時候,孩子們圍在自己身邊。
她會攢很多家當,孩子們會在她的病榻前為分家當争吵,她就聽着他們的争吵聲歸西,一定是一件很熱鬧的事啊!
這麽想的時候,她已經被宋遲塞進了花轎中。居然沒有用喜娘。旁邊的人都在起哄。這次大婚,那些來觀禮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好了,女眷們都在李府這邊,男賓們都去了都督府。
晴華就聽到好多人在議論,“新郎官迫不及待了啊!”“這麽心急的新郎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這是恨不得把新娘快點接回去啊!”
晴華的臉火熱火熱的,她有點呼吸不暢了,用手背貼了貼臉,無濟于事。明明是金秋涼爽的季節,她身上都流汗了。偏偏,宋遲還鑽了進來,捏着她的肩膀,湊到她耳邊,“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