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進門,徐音劈頭蓋臉便沖着坐在沙發上的徐父喊了一聲“爸”,聲音太過洪亮,把老頭子吓了一小跳。
他皺了皺眉,含糊地“嗯”了一聲,沒說什麽。徐音也不管,大咧咧地走過去,看到茶幾上擺着的正是她最喜歡吃的堅果,于是抓了一把在手上,斜着身子靠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什麽也不說。
這時,徐母從廚房裏走出來,她招呼着章呈到餐桌上就座,說是菜馬上就好,又喊徐言去擺碗筷,轉身剛準備進廚房,卻看到正坐着的徐音,見對方正抓着堅果吃得津津有味,徐母的眼神變得柔軟,嘴裏卻嗔怪道:“馬上就要吃飯了,吃那麽多零嘴幹什麽?”頓了頓,見徐音只是放下了堅果沒有吱聲,于是又說道:“看你,坐沒坐相的,沒見到今天家裏來了客人嗎?”
徐音皺眉,卻也是依言坐直了身子,繼續看電視。
徐母朝她輕輕瞪了一眼,又朝正正襟危坐的老伴看了一眼,見對方并沒有跟她目光交流的打算,于是嘆了口氣,走進廚房去了。
章呈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大概能猜到這個家庭裏存在着什麽主要問題,他當然不會多嘴,乖乖地聽徐母的話坐到餐桌前等着吃飯。
徐言在廚房裏進進出出,一邊幫着徐母打下手,一邊試着緩和窒悶的氣氛,不斷地跟徐音搭話,問她在國外的生活怎麽樣,問她這一次回國後的打算。
從徐音的回答裏章呈才知道她原本是一位畫家,在國外甚至還經營着畫廊,不禁讓章呈對她刮目相看。
徐家這兩兄妹的藝術造詣真可謂是人中龍鳳,可惜個人問題在當今的社會還不能不算是異類——雖然現在人們對于同性戀群體已經漸漸接納,但并不等于沒有歧視的現象出現。
然而,外界給的壓力再大都不及家人的不認同帶來的傷害。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開始吃飯,氣氛依舊是凝着,于是徐言又開口道:“姐,這次回來待多久?無聊的話想不想跟我去S市玩玩?”
“S市有什麽好玩?徐音說道,“爸身體又沒什麽事,過兩天我就走了。”
徐言點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章呈,忙給他夾了一塊醋魚,說道:“章哥,你嘗嘗,這可是我媽的拿手好菜。”
章呈點頭,嘗了一口,臉上趕緊做出一個标準的“真美味”的表情。
徐音見狀覺得有趣,笑道:“章老師跟電視上還真不一樣,真人有趣多了…”她看了看徐言,說道,“我這個弟弟單純得要命,你跟他處久了就知道了,大傻子一個,老容易被人欺負,我做夢都沒想到他會混上娛樂圈。章老師,您是前輩,還請多多照顧我們家這個傻小子。”
章呈笑笑,剛準備開口說點托辭,卻聽得一個嚴厲的聲音道:“用不着擔心別人,還是好好規劃一下你自己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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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正是徐父,從徐音回來他便沒有開過口,雖然沉默着,卻一直是豎着耳朵聽着姐弟倆的對話,聽到徐音說過兩天便會離開,于是再也按捺不住,開口問道:“徐音,你到底有沒有打算回國?”
“回國?”徐音佯裝不解,“我為什麽要回國?工作做得好好兒的,生活也過得安安穩穩的,我為什麽要回國?”
“安安穩穩?你那叫安安穩穩?”徐父皺眉,“你今年多大了?年紀小的時候可以胡鬧,到了這個歲數,還不知道責任兩個字怎麽寫嗎?”
“我不負責任?”徐音笑了一聲,“還請徐教授賜教,我怎麽不負責任了?”
“人類社會是客觀存在着的,你也不是生來就是山上的野人,你有父母、親人,你跟這個社會裏的種種元素發生着這樣那樣的聯系,你實實在在是一個社會人,就必須順應這個社會中約定俗成的種種游戲規則!不要試圖去做那些個‘極少數’,作為生你養你的父母,我不可能放任你跟社會的大多數背道而馳,淹沒在別人帶着成見的目光裏,忍受着別人的指指點點!”徐父頓了頓,聲音稍稍放緩,“再說了,我們做父母的也希望享受天倫之樂,你卻全然不顧我們的想法,你這是負責任嗎?還有,自古以來陰陽調和,這是天性,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态才會做出那種反常的事。我也反思過自己,也許是因為對你要求太高,才導致了你的叛逆…”
徐音把筷子一放,輕輕笑了一聲:“叛逆?你不會是認為我喜歡女人是為了氣你們吧?我有必要用自己的人生去跟你們玩那種小孩子的賭氣游戲嗎?爸,我真的不明白…如果您是那種一輩子沒有出過大山的農民,沒有充分地認識過世界,所以對我們這樣的人不夠了解也情有可原…可是您是大教授啊,人家孔聖人都曰過:學則不固。您讀過的書比我用過的廁紙還多,為什麽還能說出這種固陋的話?你沒聽過心理學家對我們這種人的分析嗎?”徐音急切的聲音漸漸有些許哽咽,“我們不是反常,也不是變态啊,我們的性向不是一種選擇,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美國已經全境承認同性戀婚姻的合法性了,我在那裏生活,受到的是很公平的對待…”
“不要自欺欺人了!開放同性戀婚姻又如何?不過是妄圖上位者為了争取你們這種人的選票罷了,你知道他關上門之後又是如何評價你們?在心裏又會如何不恥和不屑?”徐父義正嚴詞道,“再說了,你骨子裏就是中國人,少給我整西洋标榜民主那一套假道學!我不知道你在美國都認識了些什麽人,跟什麽樣的人在交往,我只知道,中國人跟外國人的價值觀以及對生活的追求是截然不同的!他們大部分是及時行樂主義者,與人相處随性而至,而我們秉承的是從容的生活觀,也許你在心裏認定并堅持的情感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起興則合、敗興即止,至多不過為人生的情感履歷表增添新的一行而已…所以我說,過分追求自由不過是不願承擔責任的借口,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變成這個樣子!”
“您說這麽多,中心思想是什麽?”徐音冷冷地問道。
在坐的其他人都沒有插嘴,靜靜地聽着,不知不覺都停下了筷子。
徐母用手肘捅了捅徐父,只是示意他今天有外人在,讓他少說兩句,她的眼裏并沒有對徐父所說的話的不贊同,有的反而是作為一個母親對自己那可愛卻叛逆的女兒的責怪和內心掩藏不了的憐愛。
這也許恰恰是徐音覺得難過的根源。
父母一邊愛她,一邊不認同她。
如果他們狠下心摒棄她,她大可忍下一時之痛離開這個傷心之地,現在的情況卻是,她一邊不滿于父母永不會停止的試圖對她的改造,一邊又因為父母真心的愛而對他們感到虧欠——盡管她根本無需感到虧欠。
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中心思想就兩條,”徐父直截了當地說,“第一,回國。你想繼續畫畫也好,開畫廊也好,我都不管。第二,找個穩定的對象。我也不會逼迫你現在就結婚,等你覺得合适的時機再結婚生子,我沒意見。”
徐音依舊是輕笑,手指卻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徐言讓她隐忍不要發火,就算是為了Anna…所以她已經盡量地收斂了自己火爆的性子,可是她爸爸的自說自話實在是太匪夷所思,簡直要把人氣死。
她現在才覺得徐言不出櫃是多麽明智,她曾多次笑徐言懦弱,可是現在,她多麽後悔自己當初出櫃的沖動。
見徐音一反常态地沒有頂嘴,徐父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似的,變本加厲道:“首先一條,就是把你這身假小子的衣裳給我換掉,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何體統?”
“爸!”徐言終于忍不住了,說道,“別說了,您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很狹隘嗎?”
徐父皺眉看着徐言,說道:“你又懂什麽?吃你的飯,別打岔!”
“好了好了,吃飯吧。”徐母出聲,看着徐父,“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你心急什麽?一急就口不擇言,明明是關心,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像是怨恨一樣!你女兒長大了,又不是沒腦子,她不知道父母的擔憂嗎?如果她真是沒心肝,你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沒用!”
徐音聞言簡直氣得要跺腳,眼淚都激下來了。徐言安撫地按了按她的手臂,朝父母投去一眼,眼裏滿是心寒。
章呈在心裏輕輕搖頭,心道:這飯還能不能好好吃了…我可是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