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天火焰隕落,巨大的骸骨在火焰的炙烤中熏染出灼熱的紅色。一切都如此灼燙,這個世界仿佛被高溫扭曲,在這個扭曲的世界裏,恍惚有一個人影正在向他靠近。她穿越龍骨的阻隔,穿越火焰的焚燒,來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她的裙擺在熱浪中起伏,就像火焰中振翅欲飛的蝴蝶。"奧菲莉娅……"狄克推多艱難地顫動手指。他的意識已經不清楚,瞳孔在火光中擴散成圓。但他努力睜大眼凝望着面前模糊的輪廓,神色溫柔,像在寒冷的冬夜裏抓住一縷脆弱的陽光。"找到你了,病毒。"她的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沒有任何溫度。"是誰給你勇氣,在我的國度放肆?"狄克推多驟然睜大眼,瞳孔一瞬間縮成針眼細小。如同一剎那置身冰天雪地,狄克推多模糊的意識在這一刻徹底清醒過來。他看清眼前的人,面上倏然血色褪盡。那只是一個臉龐稚嫩的女孩,只有七八歲大,穿戴着一身不合游戲背景的冬裝,冷藍色的格子圍巾嚴實地纏繞在脖子上,連帶下巴都遮去了一半。她的黑色長發藏在圍巾下面,和短裙裙擺一起在背後的地面散開,宛如一對收攏的寬闊羽翼。在戰鬥模式的視野下,她的頭頂沒有稱號,腳下沒有血條藍條。像一個誤走進游戲中的真實存在的人。她俯頭,目光冷漠而深邃,仿佛注視着整個世界。狄克推多動了動唇,嗓音沙啞:"天啓……"幼女站起來,慢慢舉起藏在袖中的手,五根短短的指頭張開,帶着孩子氣的可愛。她說:"到此為止了,不該存在的人,消失吧。"上空,一支巨大的騎士槍浮現出來。它不受火焰與龍骨的影響,懸浮在空中,猶如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籠罩在無盡的壓迫與沉默中。這是天啓的攻擊,不是游戲技能。天啓不是在驅逐他,而是在抹殺他。狄克推多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支龐大的騎士槍。它已化作了萬千致命的數據的模樣,其中流動翻湧的任意一條都可以摧毀召喚師的程序。莫非王土看不見天啓,但他的笑聲已為狄克推多唱響了死亡的序音。"請墜。"天啓軟軟糯糯的童音清晰說道。騎士槍轟然墜落。莫非王土忽然疑惑地擡起頭:"怎麽了?"月耳彎彎深皺起眉,沒有說話,只是不安地環顧四周。骸骨之下的天啓仰起頭望着天空,因為意外而微微張開口,清澈的眼中布滿愕然。在方才一頃刻間,頭頂的那片天空忽然褪去了美麗的外衣,露出底下可怕的真實模樣。那些方塊行的天空顏色斑駁,交錯的線條,密密麻麻的數據飛快流竄——這個數字世界真真正正地還原呈現在所有玩家面前,帶來末日降臨般的惶恐。世界頻道沸騰起來,所有玩家——不管正在做什麽——都不約而同放下了手中的事,仰望着上方離奇的天空。然而,他們的身邊,房屋、街道、山巒、樹木、花草……通通開始蛻變成失去包裝的數據形态,逐漸解體消失。當第一只野外怪在玩家面前自動破碎消失,尖叫聲終于在《洛斯蘭蒂》響起來。這個世界,正在被未知的黑暗吞噬。"怎麽了……"天啓伸出手想要觸碰壞掉的天空,然後她愣住了。她的手也開始透明數據化,和那些壞掉的世界一部分一樣,她也開始壞掉了。她認出來正在她身體中,那些異常的符號和組合順序。被進攻了。『天啓:各位親愛的玩家,由于系統異常需要維護,三秒鐘後将強制大家退出游戲登錄。請各位玩家做好下線準備。』『天啓:三。』『天啓:二。』『天啓:一。』"哐"——沉重的艙門被推開,耶倫薩扶着艙沿喘了口氣:"唉,這種粗俗的體力活果然不适合我這樣的天才。""如果你夠聰明,就會知道旁邊有個自動開門的按鈕。"艙體內傳出一個年輕沙啞的聲音。耶倫薩轉過頭,發現躺在艙底的人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正目光冷淡地注視他。耶倫薩不正經地笑起來,歪歪斜斜地行了一個鞠躬禮:"日安,我的陛下。"他笑時,眼角下方那顆淚痣便分外醒目起來。淚痣青年擡起頭凝望安靜躺在游戲艙內,渾身被輸液管與數據線包裹的男人,目光微微暗沉下來,語調無比輕柔:"……歡迎重回人間。"艙裏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吃力地擡起自己好像多年未用、已經鏽跡斑駁的手臂,慢慢地把身上的東西全部清理下來。做這些事他花了很久,然後他将手臂搭在游戲艙的艙沿上,試圖借力讓自己坐起來。但他失敗了。那條蒼白到血管都纖毫畢現的胳膊就和它看上去的那樣脆弱無力,長久的休眠已經讓它失去了正常工作的能力。青年看着它,臉色蒼白如故,沒有絲毫變化。耶倫薩一聲不吭主動上前,把青年從游戲艙裏扶起來。他連觸碰青年都那麽小心翼翼,仿佛手中擁抱的是一片薄如蟬翼的二十一世紀玻璃。坐穩後,青年稍稍喘了一口氣,啞聲問道:"你怎麽來了?"耶倫薩看着他,再次笑起來:"我來救您啊,陛下。你看,我再不來,你就死在這裏面了。"青年不說話,疲憊地垂着頭,久未修剪的頭發垂落在突兀的鎖骨上,覆下一片陰影。耶倫薩走到一邊,撿起被扔開的輸液管,挑出他要找的那一根,仔細端詳片刻:"嗯,使用未超過一個月的新導管。這說明,至少一個月前,他們讓人過來幫你換過營養液。但您在這匣子裏躺了顯然不止一個月?""……六個月。"青年回答。他說得很慢,因為稍稍激烈的氣流和動作,都會傷害到他六個月沒有使用的喉嚨。耶倫薩看着他,目光流露出複雜的神色。輸液管從他手中落回去,他轉過身來,輕輕蹲在游戲艙外,雙手扣着冰冷的艙沿,擡頭仰視,眼角的淚痣仿佛一滴真實的眼淚:"需要我帶您去清洗身體嗎,陛下?"青年緩緩側頭看了他一眼,不帶任何情緒:"不用。它比你想象中高級很多。"青年屈指輕叩了叩,游戲艙發出厚重合金屬的沉悶響聲。“自帶清潔功能。”耶倫薩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視線落在那扇他之前掰壞的游戲艙艙門上,嘴角愉悅地揚起來:"啊,我就知道,這個小惡魔。他們都是惡魔,虛僞又邪惡。"青年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耶倫薩套在外面的護理工制服,淡淡說道:"你大費周章偷渡進來就是來和我說廢話的嗎?""當然,不!"耶倫薩揚起一側眉毛,"我說是來救您逃離地獄的啊,陛下,您竟然不相信我!"青年不動聲色緩緩擡起右手,向他圈了一個"零"出來。耶倫薩秒懂:"陛下我哭給你看啊!""如果逃得出去,你就不可能還在這裏看見我。"青年低啞地說,瘦削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已顯出陳舊的艙壁。耶倫薩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間,而後他別開臉,半晌,才重新挂起微笑:"不要緊,太陽就在天空上,總有一天我們能夠自由地……仰望它。""如果這是你為之奮鬥的信仰。"青年平淡的回答,剩下半句話藏在穿過喉嚨的呼吸中,他緘默不語。耶倫薩走到房間角落的櫃子前,從裏面拖出一個用白布包裹的輪椅。他把還沒有組裝完整的輪椅拖到游戲艙跟前,随意地用白布抹了幾下,然後蹲下去把剩下的部件安裝起來。"咔嚓"。耶倫薩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擡起眼偷瞟着上方,青年正凝望着金屬制牆壁出神,沒有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耶倫薩暗松了口氣,埋下頭準備再拯救一下被他謀殺的輪椅。說話聲冷不丁從頭頂傳來:"小天才,當年你的機械課老師一定抱着你痛哭流涕吧?"耶倫薩打了哈哈,站起來:"我去隔壁幫您借個輪椅過來,請稍等,陛下。"隔了會兒,耶倫薩果真從隔壁搬了一臺輪椅回來,還是完好無損已經組裝好的。他把舊輪椅擠開,然後彎下腰将青年從游戲艙中抱出來,動作輕柔地放在輪椅上,笑着說:"陛下,剛剛我過去,發現您鄰居自殺了。""嗯。"青年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回應。耶倫薩很久沒再說話,最後他俯下身,輕輕埋在青年的肩膀上,發出嘆息:"還能看到您,真好,陛下。""我想要走的路還沒有走完,當守的道還沒有守住。"青年沒有側頭,徑直推開了自己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此之前,我會讓他們一直夜夜難眠。""我相信,您是我們的……您是奇跡。"耶倫薩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