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趕在開學前,岑北亭順利出院。他請所有同學在他的石膏板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來學校。

開學第一天,周白薇把岑北亭請去了辦公室。岑北亭對周白薇辦公室太熟了,進去後壓根沒把自己當外人。進門,杵着怪拐杖找熱水壺,給周白薇保溫杯裏蓄水,還加了一把枸杞和桂圓幹,然後東倒西歪地站到周白薇跟前,一副“嗻”,全聽娘娘吩咐。

周白薇已經習慣了岑北亭的當面一套背面一套,這小子當着她的面跟她裝乖孫子,一背過身,立馬翹起腿當大爺,把她的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全都當耳邊風。

周白薇接過茶喝了一口,嘆了口氣,說:“算了,你也是這麽大個人了,我想說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清楚清楚。”岑北亭狗腿道。

周白薇頓了頓,說:“岑北亭,今天你媽媽來找了我。”

岑北亭突然不笑了,那股像光環一樣圍繞着他、烘托着他的英俊和俊氣的少年氣一點點單薄,他的臉都變得尖銳起來,棱角分明,充滿了攻擊力,他的嘴角習慣性地向上揚了揚,依舊是一張笑臉,但那笑意再也不噙在那雙淺棕色的眸子裏。

“哦,我媽來了呀,她跟您說什麽了?”岑北亭懶洋洋地說。

“沒什麽。”周白薇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敲了敲。

左手邊的抽屜裏,擱着朱儀芳送的兩張購物卡,一張兩千,兩張加起來是她一個月的基本工資。

來的時候,朱儀芳穿着黑色套裝裙,鞋跟很高,看起來四十出頭,但保養得膚白貌美不見一絲皺紋。跟着還來了一名文質彬彬的年輕男秘書,那秘書站着,她坐着。一落座,還沒說話,她便先對她笑了起來。

她這麽一笑,周白薇算是知道岑北天那天生一張笑臉是從哪兒來的,伸手不打笑臉人,見着這張笑臉,誰都心軟幾分。

朱儀芳面上雖笑着,但人卻是不說硬話,不做軟事,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對于岑北亭的成績,她別的并不在乎,她只希望岑北亭的英語能趕緊提上來,最好就這兩個月。

“我準備下個月帶岑北亭去加拿大,手續已經都辦好了”朱儀芳說:“我這孩子,從小就跟我擰巴,我要他往東,他硬要往西,就跟他爸好,現在大了,還這樣,一點事不懂,所以還請老師多擔待擔待,他這次期末什麽成績?”

周白薇尴尬地給朱儀芳看了岑北亭的排名,岑北亭還是老樣子,數學物理一騎絕塵,唯獨英語兩位數,茍延殘喘地吊着車尾,像是某種反抗的姿勢。

朱儀芳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默不作聲地掏出精致的手提包,給周白薇遞了一只厚厚的牛皮信封。

周白薇是年輕老師,以往也有家長來送禮的,但沒誰上來就遞這麽厚一沓。周白薇吓了一跳,連忙拒絕,朱儀芳笑笑,沒說什麽,将錢扔回包裏,那只裝着巨款的小錢夾子,連拉鏈都懶得扣上。

“水果周老師留着吃吧。”她招了招手,秘書送上一只果盤,裏面有蘋果、橙子。

周白薇推诿不過,便讓他将東西放下了,沒想到那果籃下面,就壓着那兩張購物卡。

現下她本不想管,現在又不得不管。

周白薇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對岑北亭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媽媽很擔心你英語不好,在國外跟不上。”

岑北亭語氣無比誠摯:“我學了,我就是學不好,我學不進去。”

周白薇沒好氣地說:“你是說你腦子不好使?你腦子不好使你理綜滿分?你騙傻子呢?”

岑北亭認真地說:“周老師,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哪兒在騙傻子呢?”

“對,你騙我,我傻子,行了麽?”周白薇氣結,她狠狠瞪了岑北亭幾眼,放柔聲,“什麽學不進去,什麽腦子不好使,都是假話,其實高中這個階段的學習,還沒有到拼智力的地步,你媽媽已經跟我說了,你現在最嚴重的問題是抵觸情緒太嚴重。”

“呵呵,”岑北亭笑嘻嘻:“周老師,您這麽說,那真的沒意思了。我盡力了,結果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要是沒啥事,我就先走了哈。”

到了門邊,岑北亭突然停住了,他猛地回過身,歪着頭,似笑非笑地對周白薇說:“下次我媽再來,跟我說一聲吧,我見她的面,估計還沒您多。”說完,不等周白薇反應,邁着大長腿便出去了。

晚風刮起了校園梧桐樹搖下的厚厚一層落葉,金黃色巴掌形狀的葉片在窗戶外打了一個小小的旋渦。岑北亭推開門,擡腳出去,看見許欣站在外面,她的表情有點發愣。

岑北亭明顯愣了一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的頭發很硬,每一根都很有個性,在微風裏一簇頭發卷曲着,像操場石板地縫裏生長出來的雜草,誰都沒有它這麽急劇生命力。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他很快反應了過來,笑着問。

會察言觀色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許欣五歲以前很大一部分時間寄宿在外婆家,和舅媽舅舅在一起,她從小聰明,在那個年紀很快就學會了怎麽辨認大人說的真話和假話,什麽是揶揄諷刺,什麽是指桑罵槐。

比如誇贊她會吃飯,其實是在指責她嘴刁,将留給表姐的蒸蛋舀了一勺;比如驚奇她個兒又蹿高了,是在暗示李月華和許周趕緊拿些錢來,他們是肯定不會自掏腰包給她買新校服……

她敏銳的從她聽到的周白薇的欲言又止,和岑北亭周遭的暗流湧動察覺到了變數,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種種跡象表明岑北亭要走了。

事實上她不是沒有想過分別,她過于早熟,因此比誰都清楚的知道,在她們這個年齡,分別是必要的,無法避免的。

他們會參加高考,畢業,去不同的城市,像一把飛散到世界各地的蒲公英種子,只是她當時的猜測想得太淺,她想到的是岑北亭的離開是轉校,所以當岑北亭在李曉侯家的燒烤店裏跟大家說他要移民去加拿大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會那麽難過。

岑北亭略微驚訝了一下,他頓了半秒,說:“站在這裏幹嗎?”

許欣說:“你走不走得了樓梯?”她接過了岑北亭的拐杖。

“還行。”岑北亭說:“扶我一把?”他向許欣張開了手臂,做出了一個像是擁抱的姿勢。

許欣扶了岑北亭一下,幫他走完臺階。說是攙扶,然而實際上岑北亭一點也沒有将自己的重量壓在許欣的身上,他用他健康的半身和腿跳躍,很快便跳得額稍全是汗。

“你慢點走。”許欣說。

頭頂傳來一聲啞笑。許欣說:“你笑什麽?”

“沒什麽,”岑北亭搖了搖頭,他看着她,說:“我好慘。我為你斷了一個肋骨,你怎麽報答我?”

許欣說:“你要怎樣?”

岑北亭說:“當我女朋友呗。”

許欣氣得翻白眼,她受不了岑北亭這樣,什麽事都能拿來跟她開玩笑,她故意推了岑北亭一把,說:“別鬧!”

岑北亭眨了眨眼,笑笑。

他将手撐在拐杖上,輕輕地說:“好好,好好。”

許欣的拒絕讓他松了口氣。

他想離開後能留點什麽,留點念想,好像這樣他就是存在過一樣。許欣不會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碾碎了自尊心,搜羅起他全部的勇氣,他知道許欣肯定會拒絕,但他依然用堂吉诃德的騎士精神将他的心意大白于天下,然後又用一點點幽默掩飾自己的心虛。

“還肯扶我嗎?”岑北亭嬉笑着說。

“我病號呢!”

“诶诶,別打我啊,我還疼着呢!”

少年人并不是最遵守約定的群體,恰恰相反,他們多變、出爾反爾、沒有長性。

李月華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為了結婚那天能掩飾住未婚先孕的證據,李月華和吳建軍的婚禮草草定在了月底。

她和吳岳冉當伴娘,到了那天,她們要穿那件一模一樣的白色裙子,然後提着花籃,在禮儀先生說“新郎現在可以親吻新娘”的時候,站在後面的背景板上當吉祥物。

那天前的幾天,天氣一直不好,可能是因為提前進入了梅雨季,好幾日不見太陽,挂在陽臺上的衣服幹不了,即便幹了也不是曬幹的,而是晾幹的,和空氣一樣陰沉沉的。

李月華肚子裏的寶寶已經有四個月大,醫生檢查後說她的胎位很前,所以顯懷。

為了保護女嬰,內地醫生不允許透露胎兒的性別。吳建軍想要兒子,于是找了個私人診所,給做B超的醫生塞了錢,醫生看了b超後跟他們說,孩子長得好,是個大個子,和爸爸一樣。這是他們的“黑話”,意思是,和爸爸一樣,是個男孩兒。

這件事讓吳建軍大喜過望,他想把李月華和許欣接到他的大房子裏去。

但他的前妻不依不饒,這個瘋婆子披頭散發地跑到吳建軍大門口,大喊大叫:“只要你敢讓那個臭□□進來,我就在這兒吊死,我吊死了投胎當你兒子!”

吳建軍不怕前妻吊死,但他真怕前妻投胎後來當他的兒子,他不敢露面,跟李月華說,忍忍吧,再忍忍,孩子生下來就好了,生米煮成熟飯,誰也威脅不了。李月華心裏恨得要命,但吳建軍一天不點頭,她也沒辦法。

周五晚上,許欣從學校回家。她聽見房間裏傳來呻|吟聲,李月華不知怎麽摔在了地上,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對許欣說:“快,快打電話,打電話給吳建軍。”

許欣腦子一片空白,甚至不寒而栗。她日複一日地跟李月華争吵,但她又不得不承認,李月華是這個世界上僅剩的,唯一的親人。她按李月華的要求打了電話,但她沒第一個打給吳建軍,她打給了120。

李月華被送到了醫院。醫生給她問診。又過了半個小時,吳建軍趕到了,他慌慌張張,抓着醫生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孩子怎麽樣?

護士長說:“你們太大驚小怪了,什麽事都沒有。但是以後還是要小心一點,往後孕婦肚子會越來越大。”

吳建軍松了口氣,說:“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許欣始終沒有進病房,她隔着玻璃窗往病房裏看。看見吳建軍在摸李月華的肚子。在吳建軍面前,李月華總是表現的很溫和,尤其是她懷孕了,隆起的肚子和圓潤的臉增加了她母性。突然李月華個對吳建軍說了什麽,吳建軍面露驚訝,然後俯下身,虔誠地将耳朵貼在李月華的肚子上。

他們安靜地保持着這個姿勢,緊接着吳建軍突然笑了起來,抱住了李月華的腰,李月華也在笑,這次許欣覺得她是真心的。許欣不禁想,李月華懷她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岑北婷:我真的不是開玩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