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丘喵:今日小課堂——黃油傘下聚生魄(完)

顧聞業聽見丘延平所說的,微微皺眉,他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付旸升,那些連接着付旸升軀體的儀器無一不顯示着付旸升的一切生命體征正常,丘延平那句“明明人死了那麽久”又何從而來?

“付旸升也是可憐,明明早就能去投胎轉世了,偏被纏留在陽間做了個無根鬼,被困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丘延平搖頭,“付家二太太,付旸升他早該走了,您怎麽能拖着他不讓他走呢?”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東西?我聽不明白!”付家二太太厲聲喝道,“丘先生,你再胡言亂語下去,即便看在元帥份上,我也必須請你離開了。”

“請我離開?那請我再來可就難了。”丘延平笑笑,不以為意。

就在付家二太太發難要喊人将丘延平請下樓去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撞開,來人正是付壹博,付家的二老爺,男人大步走進病房,站在自家妻子身側,把她摟進自己懷抱裏,他臉色難看地看向丘延平和顧聞業兩人。

丘延平微眯了眯眼,眼前這個臉色蠟黃印堂發黑的中年男人可一點都沒羅中道記憶裏那樣強勢又健壯。

付壹博勉強挂着一絲皮笑肉不笑地笑容開口,“丘先生,顧将軍。”

“付家二老爺。”丘延平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好好在家歇着麽?”付家二太太連忙攙扶住付壹博,像是對方虛弱得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付壹博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沒事。”他說完轉而看向丘延平,“丘先生,說話要負責。”

“付二老爺,做事也要負責。人在做天在看,身體是自己的,當心着點。”丘延平笑了笑回道,付壹博渾身一震。

丘延平意味深長地在付壹博和他妻子身上掃了兩眼,然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付家二太太,說道,“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來找我。我收的費用算不上多,付家財力鼎足,一定是付得起的。”

他說完,便直接推着顧聞業轉身走了。顧聞業坐在輪椅上愣了愣,頭一回被人不由分說地推走輪椅。

“你那番話是什麽意思?”進了電梯,顧聞業輕咳一聲,轉動輪椅稍稍與丘延平分開了點距離,免得丘延平再不由分說地控住自己的輪椅。

丘延平注意到顧聞業的小動作,他輕撓了撓下巴,意識到自己剛才直接推着顧聞業離開的做法好像是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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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主要是為了賣個關子,付壹博的身體情況顯然出了一點問題,他老婆要是真像剛才表現出來的那樣在意付壹博,應該會上鈎主動聯系我。只不過為了效果好一些,不得不走得果斷一點。”他變相解釋了一下剛才自己那個有些不妥的做法,有些別扭地擡頭,裝作專心地看着電梯裏顯示樓層的光屏。

顧聞業笑笑,點頭表示明白,“那付壹博的身體是怎麽回事?你知道緣故?”

“他費了那麽多心思,做了那麽多不該做的事情,自然得付出點代價。”丘延平說道,“王歌身上的小鬼是他養的,小鬼養成之前,都是依靠吸取付壹博身上的精氣和血氣成活,要養出一個小鬼來,可不容易。你看他現在這幅模樣,垂老得哪裏像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說他六七十歲都有人信。”丘延平輕哼了聲,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乍然變化那麽大,他不信付壹博的老婆心裏沒起過一點懷疑。

他要的就是他老婆的這一點懷疑來做文章。

果然,當天晚上,幾乎在丘延平和顧聞業兩人要入睡的時候,門鈴響了——顧聞業暫住在了丘延平的單身宿舍裏,走得匆忙,顧聞業沒訂旅館。

付壹博的老婆鐘芳站在門外,臉上還帶着兩份遲疑,她握着手包,直到大門打開,她才咬咬牙堅定下決心,“丘先生……顧将軍也在?!”

鐘芳看着兩個都穿着睡衣居家服的男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驚訝顯得有些不恰當,她捂着嘴輕咳一聲,捏着自己的手包走進屋裏坐下。

“付二太太那麽晚來,應該是考慮了很久想清楚了?”丘延平問道。

鐘芳會那麽晚來,一來是考慮了很久,二來,也是特意等到付壹博睡熟了才找來,她清楚自己丈夫對這兩人的态度,要是讓付壹博知道她要來向這兩人尋求幫助,一定是不允許的。

“你知道我丈夫身上發生了什麽?”鐘芳看向丘延平,她微微抿嘴,有些急迫地說道,“自打幾個月前開始,他……就有些不太對勁,身體每況愈下,找了醫生看也尋不到緣由。你知道他生了什麽病?你能治好他麽?”

“我當然知道你的丈夫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丘延平微微一笑,“你丈夫身上出現的問題,其實他自己最清楚,只不過他不想得救,尋常人也就幫不了他。”

鐘芳眼裏閃過一絲光,她準确地抓到了丘延平話裏的弦外之音,“尋常人……可您幫得了他是嗎?”她很快就改了對丘延平的稱謂,讓丘延平笑意更深了幾分。

按理說,一般人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信一個陌生人,但是鐘芳已經問遍了幾乎所有的高級醫師,沒有人能給出一個她滿意的答案,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所謂急病亂投醫,丘延平名聲在外,即便名聲不好,但是能力卻是有目共睹的,也許丘延平真的有什麽辦法能夠救她的丈夫,何況今天白天……丘延平那番話着實讓她心裏動搖了,她沒有錯過自己丈夫那一瞬間極其錯愕的眼神。

“不然我也不會留下我的聯系方式了,不是麽?”丘延平反問了一句。

鐘芳因為丘延平的這句話慢慢穩下心神,雖然丘延平年輕得不像一個多可靠的人,但是出奇的,年齡上給人的錯覺并不能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也許是丘延平始終是那副游刃有餘又志得意滿的模樣太能讓人放下戒心,鐘芳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依照丘延平的要求,把這段時間她覺得付壹博有任何異常的情況全盤說了出來。

鐘芳所說的,基本都與付壹博養小鬼的情況可以吻合,但是卻不是丘延平想要的,他想知道的是付旸升頭頸上挂的七彩玲珑繩到底哪來的。

“那根繩子……是很早以前壹博從外頭帶回來的,說是能佑平安。那段時間阿升的情況一直很不好,病危通知也下了十幾回,我們都以為他要撐不過去了……”鐘芳說道,她想到那段提心吊膽的日子就忍不住掉眼淚,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但是自從戴上了那根繩子,阿升的情況就好轉穩定下來了,盡管依舊醒不過來,但是至少他還活着,活着就好……”

丘延平有些憐憫地看着那個女人,活着?心髒在跳動,呼吸在繼續,就算活着?付旸升的魂魄正是因為他們,才久久得不到安息。

他看着鐘芳慢慢平息下來情緒,突然開口,“你想再看看付旸升嗎?”

鐘芳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涼,雞皮疙瘩爬上了她的手臂,她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說道,“阿升他……不就在醫院裏好好躺着麽?丘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不期然想起丘延平白日裏的話——你們管這叫活得好好的?

丘延平時刻注意着鐘芳的反應,他見鐘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微微一笑,“看來付二太太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頓了頓,說道,“我只問一次,付二太太,你想不想再見一面你的兒子?真正的付旸升?”

沒有哪個母親能夠抗拒這個誘惑,鐘芳默默流着淚點了點頭。丘延平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他說道,“後天淩晨三點,病房見。付二老爺要是感興趣,一起來也無妨。”

丘延平說完,又等着鐘芳在他的沙發上哭了一會兒,見對方還沒起身離開的意思,才沒了耐心揮手趕人。

“付旸升,真的死了?”顧聞業抿了抿嘴,“你能讓他們看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他在想丘延平說的那句“真正的付旸升”,指的到底是什麽?

“付旸升的魂魄。是的,我能讓他們看到付旸升的魂魄,那是被困在病房裏始終得不到安息輪回的付旸升的生魄。”丘延平替顧聞業說完了他要問的問題,他說道,“眼見為實,只有讓他們親眼見到付旸升的真正狀态,他們才會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麽荒謬又一廂情願的錯誤。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主動放手,付旸升才能真正離開人世,投胎轉世。”

顧聞業愣了愣,付旸升始終被困在那間病房裏,不死不活非人非鬼地存在了幾年的時間,卻沒有人看得到他、聽得見他?顧聞業只覺得一股涼意突然襲上心頭。

不管這個說法聽起來有多麽的匪夷所思,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淩晨,丘延平和顧聞業如約到了那間病房。

病房裏只有三個人,躺在病床上的付旸升,和付壹博夫妻二人。

付壹博臉色不好地看着丘延平,嘴唇顫抖了兩下卻沒說什麽,鐘芳握緊了自己的手,顫聲問道,“丘先生……您要怎麽做?”

丘延平打開手裏的黃油傘,走到付旸升病床右側的角落,他撐着傘,靜默地站在那裏,眼睛始終看着角落,那柄黃油傘傘身朝着一側沒人的地方傾斜,就好像他在給一個看不見的人打着傘似的。

這看起來詭異至極的畫面讓付壹博鐘芳兩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顧聞業微眯起眼,漸漸的,丘延平執着的傘下出現了一個瘦削的男人的模樣,起初還是有些虛晃的虛影,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這道虛影變得凝實起來,逐漸能夠看出一點五官的模樣。

他突然聽見鐘芳尖叫一聲,整個人就沖了出去,幾乎要撲到丘延平的身上,顧聞業一驚,就見丘延平另一只騰出的手把女人牢牢阻隔在外面。

“付二太太,活人不得入這傘裏,這是規矩。”丘延平沉聲警告道。

付壹博精神恍惚地走了過去,他看着黃油傘下身材瘦削幹枯的年輕人,不敢相信地抖着身體,“……阿升?”

黃油傘下的年輕人渾身一顫,有些呆滞渾濁的眼睛轉動了兩下,定在付壹博和鐘芳身上。他嘴唇動了兩下,發出沙啞又不成調的聲音,但是能辨出那是在喊他們。

“爸。媽。”

聽到這一聲呼喊,夫妻兩個再也繃不住眼淚,付壹博更是不再把丘延平的警告放進心裏,他直接沖進黃紙傘下,想要把付旸升抱進自己的懷裏。

“該死!”丘延平一直防着鐘芳會情緒失控沖進傘裏,卻沒想到付壹博才是那個情緒更加不受控制的,他眼睜睜看着付壹博沖進傘下,雙手穿過了付旸升的身體,撈了個空,然後直愣愣地看着付旸升的虛影,眼淚不知覺地往下滾落。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阿升?阿升……”付壹博平舉着雙手顫得說不出話來,他牢牢盯着自己的孩子,嘴巴一張一合,反複叨念着他的名字。

“這是付旸升被困在此處的生魄,所謂陰陽相隔,你碰不到他。能讓你們見到一面已經是破倫常了。”丘延平看了一眼付壹博,說道,“付旸升的身體還在床上,靈魂被困在此地不得離開,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你們都聽不見看不見,久而久之,他就只剩下兩條出路,一是魂飛魄散,二是化為厲鬼,而這,都是因為你們把他困在了此處。”

付壹博和鐘芳聞言都是渾身一震,付壹博搖着頭不敢置信地往後一退,抵在牆壁上慢慢滑落下來,“怎麽會這樣?這不是我要的……”

“時間不多了,淩晨三點極陰之時一過,即便傘能聚陰,他也會消失,我只能做到這裏。”丘延平說道,他說完,又看向付壹博,“之前我說過,活人不得入傘內,你卻壞了規矩。這柄傘,彙聚陰氣才能現鬼魅,其中陰氣絕非常人能堪受,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你。”

付壹博置若罔聞,他根本不要人救,他只要他的孩子活着,他又哭又笑地看着付旸升,反反複複重複着不成調的一句話。

“是我害了他,從頭到尾都是我害了他……”

鐘芳緊緊看着付旸升,淩晨三點一過,付旸升的形體再次變得虛綽起來,她極緩慢地站起身來,走到付旸升的病床前,又定定地看着付旸升安靜祥和的臉,和那生魄呆滞又枯瘦的模樣完全是兩個狀态,她輕輕撫摸過付旸升溫熱的臉龐,“阿升,永遠都是媽媽心頭尖上的寶貝,媽媽最愛你了。”她顫抖着手覆上付旸升脖頸上的七彩玲珑繩,付壹博驚怒地喊道,“你要做什麽?!”

鐘芳沒有回答他,她閉了閉眼,在付壹博撲上來之前一把扯斷了那細細的繩子,她握緊手心裏的七彩玲珑繩,耳邊響起機器刺耳的警鳴,她知道她的兒子走了。

付壹博癱倒在地上,他緊緊拉住付旸升的手,仿佛一瞬間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沒了聲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鐘芳癱坐在椅子上,一眨眼的功夫,她沒了兒子也沒了丈夫。

丘延平沉默地收了傘,他聽到鐘芳開口問他,“丘先生,阿升他走了麽?”

“付旸升會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希望阿升他下輩子投個好人家。”鐘芳停頓了幾秒,又問道,“我的丈夫,他……”

“輪回轉世。”丘延平說道,只不過這輩子種的惡因,注定了他下輩子要吃盡苦頭來償還,丘延平沒有說,鐘芳沒有必要那麽清楚。

“謝謝你,丘先生。”

丘延平和顧聞業看着醫護人員跑進病房裏,做着無用的搶救,他和顧聞業在這混亂的場況下轉身離開。

鐘芳站起身,聽着主治醫生宣布付旸升、付壹博搶救無效死亡,她木讷地接受着那些人的“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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