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龍澤山莊 (1)
已經接近午時,龍澤山莊大門緊閉,周遭除了風和落葉的聲音,并無半點響動。
幾個下人正貓手貓腳地将面團粘在竹竿上,去夠一旁樹上的知了。一旁老奴低聲道:
“你們幾個,動作利索些,一會兒要是被主人聽到蟬鳴,又得趕人走。”
“還有這些花,是誰采來種在此處的?龍澤山莊不興花草,別讓我再提醒你們。”
他話未說完,只聽室內傳來噼裏啪啦的碗碟摔碎之聲,一男子歇斯底裏的聲音傳來:
“誰讓你們動夫人的東西了?滾!都給我滾!”
那老奴名為亭叔,聞言長嘆了口氣,連連進到屋內。只見一白衣男子披頭散發,坐在輪椅上,猶如瘋子似的摔着東西,好好的屋子不過多時,被他糟蹋地一片狼藉。
這人正是龍澤山莊主人溫時雨,因着常年關在室內不見陽光,他的膚色有些病态的發白,一雙眼神淩厲如刀,透着濃濃的戾氣。
亭叔将他手中的玉盞奪下,連聲道:“這些東西都是先莊主留下來的,您可不能砸啊。”
溫時雨神情癫狂,用骨節分明的手指着跪在一旁的小僮,“誰讓他收走了夫人的镯子?你這刁仆把東西放哪兒去了?”
那小僮才來不久,也算有些骨氣,仰起頭道:“是亭叔說,新夫人要進山莊,叫我們将大堂收拾妥當。莊主您不能因為新夫人家出了事,未能如期入主山莊,就遷怒我們這些下人吧?”
“什麽新夫人!滾!給我滾!”
溫時雨瞪着眼睛,怒火似是更甚,将手一揚道:“把他趕出莊子,我再也不想看見他!”
亭叔急得額角冒汗:“少主人!能來咱們山莊做事的人本來就少,您将這仆從趕了一波又一波,以後誰還願意來啊!”
那小僮也道:“就是,我們是下人,又不是奴隸,莊主也不必這麽作踐人。”
外面捉蟬的下人們開始指指點點,言語之中多有不堪,不乏瘋子、變态這類大不敬之語。亭叔給屋內兩個小僮使了使眼神,叫他們先退出去。溫時雨仍在屋內癫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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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君的手镯呢!給我找!”
“我的主人吶,這哪是找镯子的時候?明月堂少堂主範不凝,已經在山莊外候着了。”亭叔滿面愁容道:“您還是快些梳洗,出門迎客吧。”
溫時雨不耐煩地拍了拍輪椅:“不見!我不見!”
亭叔心下苦澀不已,“這可由不得您不見,您已然答應了危樓孟樓主,承接摘星大會。咱們龍澤山莊,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摘星大會……”
溫時雨似乎想起了什麽,忽而抓住亭叔的手:“我不是叫你開了流沙陣麽?範不凝是誰?他怎麽這麽快就來了?不可能,沒有人能通過我的流沙陣!沒有人!”
“主人您糊塗了,範不凝是節度使公子,他手持摘星令,自是不同于其他江湖客,要受流沙陣考驗。” 亭叔只道:“人家只怕須臾就要進門了。”
話音剛落,範不凝便踏入山莊院內,他恰好見兩個小僮神色倉惶,從屋內走出。範不凝因着持有可直接進入山莊的摘星令,已然是晚動身了些時日。他估摸着其他江湖人士差不多通過考驗進入山莊,這才前來拜訪。卻不想龍澤山莊靜谧猶如無人,氣氛也甚是詭異。
範不凝見有人從屋內出來,連連抱拳一揖:
“明月堂範不凝,拜見溫莊主。”
片刻之後,亭叔急匆匆出來,對範不凝還禮道:“節度使公子大駕光臨,敝莊上下蓬荜生輝。我們莊主還在梳洗,老奴亭叔,代莊主先行見過範公子。”
“不必多禮。咱們江湖人,不搞朝廷這一套,老人家稱我少堂主便是。”
範不凝淡笑了聲:“在下執危樓摘星令,得以直接進入龍澤山莊。摘星大會開啓多日,不知可有其他人通過考驗,進入山莊?”
亭叔神色尴尬:“這……離約定的最後期限還有三日,範公子還是先等等吧。”
“不必等了。”
溫時雨推着輪椅出來,正午的陽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他下意識眯起眼,待适應了突如其來的光線,這才見一玄衣青年腰環玉帶、手持長劍,長身立于庭院之間。
不知多少年,未曾見過執劍少年郎了。
溫時雨下意識摸了摸他殘廢的雙腿,幽幽道:“不是說,危樓和明月堂勢不兩立麽?明月堂少堂主,竟持有危樓摘星令,這可是奇了。”
溫時雨雖略略梳妝,卻掩飾不住他周身病容與戾氣。範不凝心下疑惑,卻也不多說什麽,只對溫時雨鄭重一揖,“莊主方才說不必等了,這是何意?”
“沒有門路的普通俠士,若想進入龍澤山莊,需通過流沙陣。流沙陣兇險,我還沒見過有人活着出來,故而叫少堂主不必再等。”
溫時雨面無表情,從袖中掏出一本古卷,徑直扔在臺階之下,“你們不是要《墨子卷》麽,你既是第一個進莊子的,給你便是。”
無數江湖人心馳神往、關系前線軍情的的《墨子卷》,就這樣裝在不起眼的布袋之中,躺在範不凝腳下。
範不凝拿起心心念念的《墨子卷》,頗為君子道:“參加摘星大會的,都是江湖的英雄人物,不一定都折在流沙陣中。《墨子卷》将由摘星大會的魁首獲得,還請溫莊主先将其收起。”
溫時雨斜睨了他一眼,“我已然說了,沒人能從流沙陣中活着出來,少堂主是不信麽?”
“我今日來訪,是因孟樓主行方便之故,将《墨子卷》直接拿走,豈是君子所為?只怕江湖上的人,都會說我範不凝勝之不武。”
範不凝淡聲道:“更何況,危樓并非将摘星令只贈予在下一人,左右離約定期限只剩三日,我只能先叨擾幾日,若那時還無人進入山莊,再走也不遲。”
“那你就等吧。本莊主生性好靜,你小住幾日不必日日前來拜訪,也別讓我聽到你的聲音。”
溫時雨冷哼了聲,推着輪椅進入屋內。龍澤山莊,又陷入一片死寂。
傳聞之中,龍澤山莊以機關術立世,進入山莊的道路,可由山莊莊主自行變換成不同場景。範不凝自山下密道進入山莊,并未見到龍澤山莊的詭谲之處。此刻他立于溫暖如春的庭院之中,莊外狂風的吟嘯之聲隐隐入耳,範不凝心下不免擔憂,難道山莊外真是一片荒漠之地,将衆多江湖英雄困在其中?
然而擔心無用,範不凝能做的便是在山莊中等待,多忍受幾日溫時雨詭異的脾氣。只是不知孟倚君讓他這麽輕松進入龍澤山莊,會留有什麽後手。
****
狂風卷起沙石,自葉子安和如意身邊吹過。他們走了已是兩三日,卻還是陷在不知名的沙漠之中。如意用袖子擦了把臉,頗為不解道:“龍澤山莊地處江南,怎會有這樣一片荒漠?這滿天風沙,也不像什麽幻境啊?”
“當然不是幻境。”
葉子安在前面探路,似乎是拿劍在沙地中試探着什麽,語氣也十分謹慎:“沙漠中最怕的便是遇到流沙,它會将人陷入其中的人盡數吞噬。也不知道跟着進入沙漠的那些俠客們都去哪裏了。”
龍澤山莊的流沙陣委實詭異無比,如意他們先時遇到的那些俠客,一小半都在山下觀望,而進到流沙陣中的人,又不見了蹤跡。
如意蹙眉,“你是擔心那些俠客,陷進流沙中?”她望着荒無人煙的四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遂回頭問身邊的林雙道:
“你家小姐說,你不是精通五行八卦麽?要不你給咱們蔔上一卦,看看何時可至龍澤山莊?”
林雙撥弄着失靈的羅盤,頗有些自責,“是阿雙無用,無法在荒漠裏使用五行之術。”
一路走來,林雙雖說是有些疏離,卻能将葉子安、如意的飲食起居照顧地無微不至。如意輕拍了拍她,道:
“別見外呀小阿雙!同行一路即是緣分,什麽有用沒用的?”
如意搖了搖水囊,操心的事又多了一件,對葉子安道:“小葉子,咱們水囊中的存水怕是連今天都撐不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咱們得快點找到山莊的大門。”
葉子安的劍剛剛觸到地面,只見地上的沙包迅速坍塌,瞬間便形成一個大坑。葉子安連忙起身躍至一邊,擦了擦額上的汗,道:
“真是奇怪,此處的流沙坑越來越多了,龍澤山莊的大門在哪兒,竟是一絲頭緒也沒有。”
如意從未遇到過這般困境,連連問林雙:“你哥哥不是在龍澤山莊辦事麽?他在信裏可有提過,龍澤山莊的山門,到底在何處?”
林雙搖頭,“我懷疑山莊的大門被流沙所掩蔽,咱們這般毫無目的地尋找,怕是無果。”
她看到不遠處的沙地上,生有幾株草植,忍不住走過去,欣喜道:“此處長着草植,底下必有水源,齊娘子,咱們不如。”
阿雙想要将草植的根拔出取水,誰知她的手剛剛夠到草植的葉子,地面便向下坍塌,待她回過神來,雙膝已然進入沙坑之內,動彈不得。
“小心!”
葉子安回過神來,他想要救阿雙,卻已是來不及。
林雙雙腿已被埋入黃沙之中,身子還在一點點下降。葉子安不是沒見過被流沙吞沒的人,然而真有人深陷流沙,他卻做不到袖手旁觀。
只見葉子安将劍柄扔到林雙手邊,連聲道:“阿雙,你抓着劍柄,等我和如意想想辦法。”
林雙又驚又懼,含淚對葉子安和如意道:
“別來救我!煩請二位寫信告知我家小姐,阿雙先走一步,來世再服侍她吧。”
“別放棄啊。”
如意也将刀扔到阿雙身邊,“阿雙你堅持一下,我和小葉子會拉你出來……”
她話音未落,阿雙身下的流沙突然擴大,眼見要将葉子安和如意一并吞沒。說時遲那時快,葉子安右掌一揮,将如意推出流沙坑,自己卻與阿雙一樣,落入了流沙坑裏。
“葉少俠,終是我連累了你……”
林雙又是心碎,又是難過,然而流沙沒有給她多少傷心的時間,眨眼之間,她就被完全吞沒在流沙之中。
照這樣下去,葉子安也會被流沙無情吞沒,他雙腿已然陷入流沙動彈不得,內力更是半點也使不出,眼見如意想要過來,葉子安連聲呵斥道:“如意,你別過來!”
如意驚恐未定,只能趴在沙地上,拉着葉子安的手,眸中含淚道:“小葉子,你還能出來嗎?別吓我啊!”
葉子安無奈地搖搖頭,以為自己到了必死之地,身子在流沙中越陷越深,葉子安生怕來不及告別,對如意勉強一笑,“流沙只會讓人越陷越深,如意,你可記得來時的路?你只需沿着原路返回,就當從未結識于我,也從未來過此處。”
他想要讓如意放手,誰知如意早看出他的想法,她将葉子安的手越攥越緊,咬着牙道:“不!”
“松手!”
葉子安怒喝了聲:“齊如意,想想你在清谷天的娘親,你要來陪我送死麽?”
他想用骨肉親情逼如意放手,誰知如意非但不為所動,反而低着頭道:“小葉子,這個流沙坑,好像與方才将阿雙卷進去的沙坑不太一樣。”
她抓起流沙中的沙子,道:“我曾在書中看到過,流沙都是往左繞,可你看你身下的流沙……”
葉子安經她提醒,這才發現,吞噬自己的流沙是右繞的,而方吞噬林雙的流沙,卻是往左繞的,很明顯,這些流沙是由人力所造而成。
如意接着道:“小葉子,你說會不會龍澤山莊的機關,藏在這些流沙之下?那我們……”
“不行!”
葉子安聽出她想要陪自己一起進入流沙,連連制止她道:“外一流沙之下什麽都沒有,如意,你不能跟着我去死。”
眼見流沙将葉子安吞沒,如意索性跳入流沙之中,緊攥着葉子安的手道:“那不如死在一處!”
如意屏住呼吸,只覺得全身都随着沙子向下急墜,她唯一能握住的便是葉子安的手。沒過多久,她身邊沙子越來越少,好似是落入了一條暗道,待她反應過來,她已然趴在葉子安身上,終于停下滾落的動作。
周遭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如意擡頭,下意識道:“小葉子!你還好麽?”
久久未聽到葉子安的回應,如意焦急萬分,忍不住順着葉子安的手往上摸。葉子安忽然輕咳了聲,他将火折子點燃,原來他們通過流沙,掉入了一處山洞。
“我沒事。看來那些被流沙吞沒的人,都和我們一樣,掉到了山洞裏。”
葉子安望着灰頭土臉的如意,和她關切的眼神,忍不住淡然一笑。如意剛剛松了口氣,卻見葉子安忽而吐出一口血來,她心下緊張,“小葉子,你受了內傷?”
“無妨,是先時的破陰丹。”
葉子安調整內息,待看清如意無恙,他神色稍稍鄭重,“不過如意,雖然你賭對了,可下次遇到這樣的事,你還是不能跳進來。”
“你是為了推我出去,才陷入流沙中的,我怎麽可能棄你而去?”
如意眨着眼睛,眸色在火光下格外溫柔,“其實我的選擇與你一樣,為自己挂念的人,皆義無反顧。”
葉子安心下一暖,都說在生死之間,才能看清一個人的心,他竟全然不知,被人珍視的感覺這般美好。葉子安頗有些動情,只道:
“還好上天眷顧,讓我們沒有命喪此處。”
如意淺笑盈盈,心下也升起一絲喜歡,“大難不死,咱們的福氣還在後頭。”
不遠處角落裏忽而有人“噫”了聲,“福禍相依,生死與共,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肉麻了。”
有人!
葉子安本能地抓起地上的劍,朝着人聲傳出的方向走去,如意也順勢跟了過來。二人搜尋了片刻,并未見着什麽活人,反而是不遠處的空地之上,躺了個死人。
死去的那人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除了手腕之處一道深深的刀痕,并無其他明顯外傷。葉子安仔細查看左右,不覺皺了皺眉:“不對啊,他若是割腕而死,四周怎會不見血跡?我怎麽看他不像自殺?”
“是啊,周圍連一滴血也見不着。”
如意只覺口中一陣幹燥,自語道:“也不知阿雙這丫頭掉到了哪裏,水囊還在她身上……”
話音未落,她忽而想到一件極為可怕的事,猶豫許久,還是擡起頭道:“小葉子,我想到兇手為什麽要殺人了,被流沙卷走的人,大多沒帶水源。殺人者處在極端缺水的情況下,他殺人……也許只為取其血液,解渴之用。”
這一番話令人毛骨悚然,葉子安雙眉微蹙,卻只能表示認同,“只有這一種解釋了。”
如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聽不遠處有一聲女子的喊叫聲傳來,聽着似乎是林雙。二人熄了火折子,連忙朝着聲音的來處走去。
前面的路越走越寬,竟有一座燈火通明的寬敞石室。林雙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周遭圍了十幾個江湖俠客。離她最近的漢子拿着把鋒利的小刀,不懷好意道:
“我們哥幾個也是不想你死後有怨言,這才叫你自己決定是割右胳膊還是左胳膊,你可別不識擡舉,能給個痛快話麽?”
阿雙躺在地上,吓得瑟瑟發抖,只道:“你們這些喝。人。血的畜生,你們不是人!”
借着火光,葉子安發覺石室中諸人,大多是江湖中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大多在流沙陣外與葉子安他們打過照面。原來這些人,竟真是都聚在地下暗道裏來了。
為首那漢子是青城山弟子陸銘,他似乎已然習慣了殺人喝。血的行為,冷笑了聲道:“被逼無奈而已,以你一人之命,換我們十幾人的性命有何不可?我們這些人活着,可是要尋找出路,問鼎摘星大會,繼而修煉破天劍法的。喝你的血,那是你的福氣。”
周遭之人皆哈哈大笑,似乎已然奪得了魁首,繼而收獲了白玉珏和破天劍法。陸銘擡起阿雙的左臂,咽了咽口水道:
“手腕這麽細嫩,血一定也很好喝。你放心,等兄弟們出去,以後會給你立個冢的。”
“沒有我你們出不去!”
阿雙忽而大喊了一聲,“龍澤山莊密道處處是機關,你們以為光靠自己出的去麽?”
她說完全身戰栗,生怕那利刃落在她手腕之上,卻不知自己的話戳中了在場人的痛處。陸銘眼眶泛紅,兇狠道:
“出不去又如何?你說的那扇生門誰闖誰死,難道靠你一個弱女子便能出的去嗎?”
他發了狠,揚起刀向阿雙的手臂砍去。如意心道不好,連忙大喊“住手”,葉子安則比她更快,須臾之間便踱步至陸銘身側,下了他的刀。
地道中衆人錯愕不已,卻迅速回過神來,一夥人将葉子安團團圍住,一夥人将劍對準如意,警惕道:“你們是何人?”
如意也認出他們是先時在流沙陣外的對手,輕嘆了聲道:“呦,這位青城山弟子,前幾日你不是還跟我讨教過貴派那招‘秋風掃落葉’麽,怎麽幾日不見,竟然忘了?”
陸銘眉頭一緊,他以青城山首徒自居,對摘星大會志在必得,卻沒料到剛到龍澤山莊不久,就敗在了一年輕女子手下,之後又陷入流沙。
“你是那個偷學我們青城山功夫的女子!”
陸銘強裝鎮定,“我瞧着你們二位身手不錯,要不要加入我們?”
他掉入這地洞中已有十多日,靠着殺死弱者,才組建出這麽一支隊伍。陸銘仗着人多勢衆,對如意和葉子安道:“不過,你們得找個人殺了,也喝一喝人。血,只有咱們變得都一樣了,才能同心協力,從這個鬼地方走出去。”
如意旁若無人地走到阿雙身邊,割斷她身上捆綁的麻繩,她原本不欲與陸銘這種人理論,
聞言甚是不屑,“誰要和你們這些喝人血的怪物一起?”
這一句話,陸銘的面色便難看了起來,他面上露出兇狠的殺意,“不喝血,你們要學那薛道人,去喝。尿。麽?”
既然拉攏不成,那便是勢如水火的敵人,陸銘冷哼一聲,吹了吹脖頸上的哨子,十幾位江湖高手,一并沖着如意和葉子安襲來。
如意将七斤抽出刀鞘,護在葉子安和阿雙之前,道:“小葉子,你內傷未愈,這幾個人,暫且交給我。”
她有太虛真氣護體,身形快捷如風,何愁對付不了陸銘這種人物。不到十招之內,陸銘等人便被她打得落荒而逃。
如意愕然:“還想跑?”
葉子安卻道:“算了,這地道內既無水源又無食物,不怪這些人變成窮兇極惡之徒。與其追他們,倒不如早些找到出口,将更多人救出去。”
他轉而望着阿雙,“阿雙,你方才說,你知道如何從這裏出去?”
阿雙遲疑着點了點頭,她似乎還未從方才的生死一線中回過神來,盈盈含淚道:
“我一進地道,就發現地道中藏着許多機關,羅盤也可以用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出路,卻遇到了陸銘,他們不信我找到的出路,還要取我的血來喝……”
纖弱女子,最是惹人憐愛,如意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好了好了,等咱們破了此處機關,我必會将陸銘押到你身邊來,任憑你處置。”
阿雙擦了擦淚,帶他們從石室中出來,沿着地道走了一段,停在一扇青石板做成的門前。
阿雙在青銅門環上扣了扣,那青石門迎刃而開,露出又一個巨大的石室。石室中橫七豎八,躺着不少死人,在陰暗的地下,發出陣陣惡臭。
如意有些震驚:“這些人,都是為了走出地道而死的?”
阿雙點點頭,“石室背後的門,才是離開地下的關鍵。江湖上懂得五行八卦的人不少,大多也找到了此處,只是開啓方法不對,便會遭到暗器射殺,殒命此處。”
如意看着石室面前刻着五行八卦的巨大羅盤,心下難免敬畏,穹頂之上還畫着各類奇異的圖案,看着很是詭異。
葉子安雙手抱立,望着那羅盤道:“聽聞龍澤山莊有種九宮八卦陣,需要根據五行排布來解開陣法,此處所置的可是這種?”
“是。”
阿雙說完,又似乎是覺得不該讓別人發現她對陣法如此精通,只道:
“哥哥先時與我說過,這石室裏确實是九宮八卦陣。咱們要分別找到穹頂上對應金木水火土的五種物品,将羅盤轉到這些物品所指的方位,便可開啓此門。”
葉子安擡頭,“金代表金屬器具,第一個方位在東南。”
阿雙聞言,将羅盤轉到東南,木、水、火所對應的物品,也被一一找到。眼看只剩下“土”,三人找了又找,卻找不到一件對應之物。
如意細細看着穹頂,只見穹頂西北角有一件衣服狀的圖案,連忙道:“布匹和衣服皆屬土性,最後一個應該是在西北方位吧。”
阿雙覺得她說的沒錯,将羅盤轉到西北角,即将松手之時,忽而傳來一聲“不可”。
有個衣衫褴褛的男子快步闖進石室,大喊道:“穹頂的衣服是金器所制的戰袍,屬性為金!不可啊!”
阿雙心下一驚,然而羅盤已被轉動,說時遲那時快,石室的牆壁忽而轉動,弩箭不斷從四個方位齊齊射出。
“小心!”
葉子安連忙将離石室最近的如意推開,一支利箭擦着如意的腰而過,如意腰間的錦囊被箭射中,她腰上的摘星令牌與玉佩,一并滾落在地上。
闖入的男子不過三十歲,他瞧見地上的摘星令,神色霎時黯淡了一分,心道:“竟是危樓的人。”
如意趁機拔出刀來,與葉子安甚為默契地護在阿雙面前。那神秘男子也舉起劍來,幫他們抵擋箭簇。
那男子身手甚是矯健,他瞥了一眼快要吓傻的阿雙,連聲道:“你這丫頭,快些找啊!找不到屬性為土的方位,這些人遲早要被亂箭射死在此處!”
亂箭雜亂無章,葉子安深知需得速戰速決,對如意道:“如意,你可還能支撐?”
“還好。”
如意見穹頂上有一道橫梁,連聲道:“小葉子,我幫你擋箭,你去上面看看,羅盤該轉向何處。”
她将七斤潇灑一揮,自有以一當十之勢,葉子安趁機一躍到橫梁之上,他觀察片刻,連聲道:“西南角有個陶瓷茶杯,轉到西南角。”
阿雙聞言,将羅盤轉到西南角,箭簇霎時戛然而止,石室的門也被緩緩打開。眼見八卦陣得解,衆人皆松了口氣。
阿雙默默連連撿起如意掉落的摘星令和玉佩,葉子安則向那陌生男子一揖,“多謝兄臺方才施以援手,不知兄臺是何派弟子?”
那人雖面容不堪,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只道:“你們這些江湖人,動不動就要問別人出自什麽幫派。怎麽,難道無名無派,就不配與你們結交嘛?”
葉子安連聲道:“詢問幫派,只是我自己擔心有眼無珠,得罪了貴人,并無冒犯之意。”
“這還差不多。不才在江湖上毫無名氣,只會一些黃老之術,你們可以叫我薛道人。”
薛道人清了清嗓,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着,不懷好意地走到如意身邊:“這位妹妹好生俊俏,不知現下年歲幾何?家在何處?家中可有父母兄長?”
他的本意,是要試探試探如意的虛實,不料分寸掌握地不好。如意感受到有人離她太近,手迅速搭到薛道人肩上,幹淨利落地将他摁彎了腰。
薛道人只覺右臂一陣鑽心的痛意,連連叫喚道:“你這是做什麽?我我我沒惡意啊。”
如意忽而想起什麽:“你是那個躲在地道裏的人!”
“正是在下。”
薛道人被如意放開,下意識後退幾步,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我掉進這裏已是十餘日,見慣了為了求生而殺人放火的無良之輩,難得來了你們兩個要同生共死的佳偶,一時沒忍住就打擾了你們,罪過罪過。”
葉子安怕如意尴尬,半是羞澀半是高興道:
“你別胡說。”
“要是沒有本道人好言提醒,只怕你們早就葬身于突然射出的亂箭之下。”
薛道人不敢招惹如意,遂躲到葉子安身後,戳了戳他道:
“你們新來此處,可有帶酒或水囊,實不相瞞,我快被渴死了,都忍不住要喝自己的溲水了!”
如意先時雖聽陸銘講過薛道人的“壯舉”,然而畢竟未曾當真,此番聽薛道人親道如此,她忍不住想要作嘔,啧啧道:
“那什麽道人!你不是也會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麽?怎麽不自己将那石門打開?”
“我雖說名字叫薛道人,然而對五行八卦只是懂個皮毛,哪裏比得上這位妹子,連九宮八卦陣這麽複雜的陣法都了然于胸。”
薛道人對阿雙豎了個大拇指,又直勾勾盯着葉子安腰間水囊,“這位小郎君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出身于武林正道,名門正派,想必……”
“沒水!”
葉子安只将水囊朝下打開,道:“這位薛兄,想說什麽,大可以直接點。”
“什麽直不直接,我這不是真心誇你麽?”
薛道人被戳穿心事,連忙沖進打開的門內,“多說無益,咱們還是快些找到出口,我可快要撐不住了!”
如意、葉子安、林雙一并跟着薛道人走進去,石室一側連着一間不大的廂房,屋子雖小,桌椅、案幾皆古樸有質,一應陳列布置,皆猶如是女兒家閨房,
案幾一旁還挂着副簪花仕女像,畫像上寫着“碧君”兩個小字。
“碧君?這是畫上女子的名字?”
如意蹙眉,暗自在心下揣測畫中人的身份,薛道人卻道:
“你們不知道麽?龍澤山莊莊主溫時雨,可是個出了名了情種。據聞他妻子在時之時,與他鹣鲽情深,故而他妻子去世十餘年,溫莊主甘願關閉山莊,獨自鳏居于此。”
雖然衆人對此皆無興趣,薛道人卻興致盎然,繼續道:
“你們可知曉,前段時間清虛閣姜家被滅門之事?江湖上都說,姜家之所以被滅門,就是因為溫時雨不願意續弦姜家女兒,這才犧牲姜家滿門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忠貞之名啊!”
如意只怕姜家的事勾起林雙的傷心事,轉身對薛道人道:“臭道士,我看你啊,狀态好的很,哪兒是一副快要渴死的模樣?”
“我這不是怕你好奇麽!”
薛道人拂了拂袖子,這才想起找出路才是當前要務,率先帶着衆人繼續向前走。如意卻注意到阿雙一直盯着那副簪花仕女圖,似乎深有感觸。
如意眼見薛道人逐漸走遠,連聲道:“阿雙?”
阿雙終于回過頭,支支吾吾道:“啊,這位夫人沒有我家大小姐漂亮。”
阿雙說完,将視線從仕女圖上移開,快步穿過廂房,她舉止有些反常,如意卻并未多想。
衆人從廂房出來,這才發覺置身于一座山洞,山洞底部是一潭湖水,其上架着一座木橋,對岸的石階旁放着幾盞長明燈,應該就是龍澤山莊最後的入口。
“水!”
薛道人兩眼放光跑到湖畔,他已經渴了多日,只想能喝些水來續命。葉子安連忙将他攔住,他點燃火折子,用劍柄在湖中攪了攪,薛道人這才看清,湖中哪裏有水,這分明是由水銀填滿的“湖”。
薛道人大失所望,不免癱在地上大罵起來:“我看這龍澤山莊的主人,心一定是被狗吃了!一會兒流沙,一會兒什麽密道陣法,現在又來了個水銀湖,這是變着法子讓人死啊。”
他忽而從地上爬起來,盯着那木橋道:“從外面看來,這水銀湖與普通的湖水無異,那麽這木橋,不知是不是真的橋……”
山洞之中光線陰森,如意也看得不甚清楚,她正想問葉子安和阿雙該怎麽做,陸銘卻領着一幫人沖了進來。
陸銘望着對岸的長明燈,激動道兩眼放光:“奶奶的,還真讓你們将這門打開了!龍澤山莊!過去就是龍澤山莊!”
葉子安想要制止,卻是來不及。陸銘和兩個手下已經沖到木橋之上,然而他們跑到剛剛到木橋中央,只聽咔嚓一聲,木橋應聲而斷。陸銘和同伴落入水銀湖中,登時便痛苦地大叫起來。
陸銘剩餘的同夥面面厮觑,然而還沒來得及後怕,身後的門也轟然關閉,不過多久,整個山洞都開始抖動起來,似乎是有坍塌的跡象。
薛道人環視一周,鄭重道:“不好,這山洞快要塌了!”
龍澤山莊。溫時雨正在卧房內熟睡,屋內青煙袅袅,猶如仙人之境,溫時雨睡得卻不踏實。他翻了個身,準備繼續躺着,誰知床板卻劇烈地晃動起來。
他猛然睜開眼睛,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亭叔聽到響聲,連連進到卧房,狐疑道:“莊主,是有人進了往生洞?”
“有意思。知道九宮八卦陣的解法,也算是奇人。”
溫時雨嘴角浮出一絲輕笑,“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會怎麽出來。”
“救命啊!”
山洞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