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棋
車門打開又關上,餘悅想起自己鑰匙被他撿起的那晚的情形,默不作聲故意落後了幾步,而後看着青年提着東西走在了前面,步調散漫且自由。
晚風拂過,将青年寬大的黑色短袖的下擺吹地舞動,餘悅走在他身後能看到青年勁瘦的腰身。
姚佳的理發店和租住的房子距離這裏不過二十分多鐘的路程,餘悅卻沒有想到她跟青年居然連着二十多分鐘都順路。
饒是她一慣淡定,都不由自主地覺得這緣分有些狗血,她不知道前面慢悠悠走着的人是什麽想法,會不會覺得她在跟蹤他。畢竟有了車上的兩次囧事,他就算如此懷疑倒也沒什麽錯,甚至顯得有些合理。
可是前面的人似乎毫無察覺,或者毫不在意,他甚至用另一只空閑的手點了煙,漫不經心地吞雲吐霧。
白色的煙霧被晚風攜着,悠悠地經過她的面前,餘悅被嗆了一下,小聲咳了咳。
魏棋的步調突兀的一亂,随即又立馬恢複,沉默地掐滅了唇間的煙。
餘悅一無所知,眼裏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厭煩,她看着前方的身影,停下了步子,打算站着等他走了她再動。
只是姑娘單薄的背脊剛剛貼上粗糙的牆面,前方就傳來一聲漫不經心地輕喚。
“餘悅。”
她擡眸過去,與叼着煙的人隔空對視,然後就聽那人說:“帶個路呗。”
他和誰都這樣麽?
語氣懶洋洋的,眼裏勾着笑的,情緒猜不透的,似熟稔非熟稔地叫着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人的名字。
餘悅是見過他放蕩不羁的模樣的,她承認自己大膽,可是現在不是初遇。
失去了第一次相遇時那種盲目的勇氣,她什麽也不是。
況且就算她可以很勇,現在也不想給他帶路。
她垂下眸子,沒有看那人的面色,張口就道:“我和你不順路。”
逼真到不能再逼真。
她看不到青年的表情,只聽到青年似乎嗤笑了一聲,随後有步伐聲響起。
沒多久她再擡起頭時,白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拐角,餘悅這才繼續往姚佳理發店的方向走去。
姚佳的理發店最開始開在這邊最大的垃圾處理廠附近,因為那裏的房子是城中村裏最便宜的地段。後來手頭裏稍微寬裕些後,她重新租了一個兩層小院,一樓是理發店,二樓是她的生活區。
餘悅有這裏的鑰匙,是兩人認識第一天時姚佳給她的。
兩人認識那天她是叛逆出逃的小屁孩,而姚佳是溫柔知性的大姐姐。
姚佳在舊店的門口“撿”到了她,把她帶回了家,在她警戒無措不想說話時,扔了一把鑰匙給她,說:“以後無聊了就來陪我說說話吧,因為我也很無聊。”
她的幼稚出逃、狼狽狀态姚佳都看在眼裏,但卻沒有嗤笑,而是用”無聊”兩個字保護了她的自尊。
那天的姚佳在餘悅心裏是救世主,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姚佳遞過來的鑰匙。
然後這裏就成了她的避風港。
四年時間裏,從舊店到新店,她目睹了姚佳的成長,姚佳陪她走過幼稚。
在餘悅眼裏,姚佳是朋友,更是姐姐。
現在姚佳不在,門口亮目的“姚佳的店”四個大字此刻也暗淡無光。
餘悅開了門進去,徑直上了二樓。
姚佳是個跳脫潇灑的性子,卧室的裝修也是怎麽随意怎麽來,要說整個卧室內能讓她牽腸挂肚的,大概只有陽臺上擺放的大堆綠植了。
品種各不相同的綠植在她小心翼翼的呵護下長勢極好,枝繁葉茂,蒼翠欲滴,連小小的多肉都顯得胖乎乎的。
餘悅幫它們澆了水,又仔細挨個檢查了一下它們的狀态,确定它們都很健康後她才放心的下了樓,鎖了門。
她本來打算從姚佳這裏出來就回家,但是餘父這兩天恰巧代表學校去參加什麽交流大會,餘母的醫院又恰巧加班。回去早了是她一個人在家,回去晚了也是她一個人在家,還不如在外頭逛一逛。
許是今天回憶到了和姚佳認識的時候,餘悅難得的想要去姚佳舊店所在的地方看一眼,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麽。
輕車熟路地穿梭在巷子裏,距離目的地越近,越能聞到一股說不出來的臭味。
那是垃圾場處理場散發出來的氣息。
這裏的環境比巷子裏的別處差了一倍不止,破舊的樓房,泥濘不平的道路,還有常人難以忍受的臭氣。
可是這片地方卻永遠不缺人住,因為它比巷子裏其他區域便宜了将近兩倍的房價。
餘悅停在了老店的門口。
老店被人盤下來開成了一家面館,因為經常做飯的緣故,店外的牆被熏得有些黑。在她站在一側呆呆看着店內的時候,老板看到了她,随即面上洋溢着熱情的笑,問她:“姑娘,吃飯不?”
餘悅笑笑,“謝謝老板,我吃過了。”
老板擺擺手,示意沒關系。然後她退後了幾步,從面館的正前方往樓上看。
三樓最靠裏的那個房間是姚佳之前租住的地方,現在不知道裏面住着誰。
潮濕、擁擠、漏水、破舊的房間不止代表了不易的過去,也記錄了着成長。
以後她們都會更好。
這片天地困不住她們。
餘悅轉身離開,恰好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面館所在的樓裏不知是哪家發出了“嘭”的一聲。
不大不小。
她一驚,向樓上張望,就見老板從店內跑出來,往樓上看一眼,随即沖她笑笑:“估計又是哪家的電路出問題了。”
又?
餘悅問:“經常發生這樣的事嗎,怎麽不找人來修一修?”
老板嘆一聲,“這房子年頭長了,哪兒哪兒都是問題,修也不知道從哪裏修,大家總想着湊活湊活得了。過日子,不都是這樣嘛?身不由己啊!”
那句“存在安全隐患”餘悅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她一個外人都能認識到的問題,住在這裏的人難道不知道麽?
他們知道,可他們其實也無能為力。
而生活,也注定不會讓每個人都滿意。
此刻一樓最裏面的房間,光線暗,潮濕。窄小的房間內,魏平安頗有些緊張地看向青年被燙紅的手臂。
“哥,沒事吧!”
魏棋看了一眼炸開的鍋,及灑落一地的湯水,輕輕皺皺眉,甩了甩自己被湯濺到的胳膊:“沒事,別擔心。”
他拿起門外的拖把收拾狼藉,邊收拾便問:“今晚咱在外面吃,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酸辣粉可以嗎?”
為什麽偏偏是酸辣粉呢?
魏棋沉沉吐一口氣,“當然。”
短暫的假期後餘悅回到了學校,寝室裏此時只有一個姑娘,叫文靜。
“回來啦?”
文靜從電腦屏幕前擡起頭來,笑着跟她打招呼。
餘悅回以一笑,“回來了,你吃過飯了嘛?”
“我腳扭了,她們倆讓我安心坐着,說要給我帶餃子。”
“腳扭了?我這裏有些藥,你看看用不用得上。”餘悅聽完,立馬要放下手中的東西從自己的抽屜裏拿藥。
“沒事沒事餘悅,我看過醫生啦,她給我開了點藥,等我藥不夠了我再問你要,你放心,我絕對不客氣!”
于是餘悅只能作罷。
兩人說話間,寝室門被人不甚溫柔地推開,伴随着姜悸咋咋呼呼的聲音:“她來了她來了,她帶着你的夥食走來了!”
随她一塊兒出去的另一個姑娘夏夢雨在她後面沖餘悅二人無奈一笑,順帶把門輕輕關好。
姜悸将盒子拿出來,邊掏邊跟她們說這是食堂的新品餃子,餘悅問她:“所以新品是什麽餡兒的?”
她卻是半天想不起來名字,最後幹脆給一人發了一雙筷子:“你們自己嘗嘗不就知道咯?”
餘悅是吃了飯的,所以她沒嘗。但是其他三人抱着好奇的想法一人嘗了一口,紛紛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怎麽了,很難吃嗎?”
她看着三人。
文靜沖她擺擺手,姜悸猛喝水,暫時只有夏夢雨還好,所以她對餘悅說:“也不能叫難吃,就是有一種味道,怪怪的…口感也怪怪的…”
“嘗不出來是什麽餡兒,那我們扒開看看!”灌完水的姜悸用筷子扒拉開餃子皮,一瞬間,熟悉的氣味兒湧出來。
“這是什麽餡兒啊?!”
三人大眼瞪小眼。
只有餘悅了然笑笑,“是香椿,一種很小衆的菜,有人專門找着吃,有人聞都不喜歡聞。”
“好吧,我确實不太能聞得慣這個味道,看來今天不适合吃餃子。我要去重新買一份飯,你們倆呢?還需要帶什麽不?”
兩人:“帶一桶泡面!”
最後的結果是三人一人吃了一桶泡面,然後宿舍裏還有些香椿的味道,她們便還不忘将宿舍的窗戶開着敞了半天的味兒。
姜悸洗完臉從餘悅身旁過的時候,被餘悅喊住,“姜悸。”
“餘女士請講~”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餘悅被逗笑,随即看着她,“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你們的餃子是在哪個食堂買的。”
姜悸眼珠子一轉,就猜到了緣由,“你喜歡吃?”
餘悅:“對。”
姜悸豎了個拇指給她,大方指路:“就是軍訓時我帶你去看帥哥結果沒見着的那個食堂!那個三素米飯所在的窗口,他們家現在身兼兩職,既賣米飯又賣餃子!”
“我再跟你說個秘密,你附耳過來”,姜悸沖她擠眉弄眼地勾勾手指,見餘悅不動,她幹脆自己湊近餘悅,壓着嗓子在餘悅耳邊說:“傳說中的帥哥就在賣新口味的餃子那兒,可惜我今天去他剛好不在,你改天去買餃子的時候帶上我,行不行?”
餘悅在她“祈求”的目光下,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