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溫玉睜開眼睛,太陽穴泛起酸脹感,刺目光線向他襲來,他擡手遮擋,耳邊靜悄悄的,電視關了,只剩空調嗡嗡地吹着暖風。
身上蓋着薄被,後頸枕着沙發扶手,溫玉側過腦袋想去看窗外的雨,然而天空已經放晴了。
“霍岚。”溫玉輕喚一聲,無人回應。
他撐起身子活動一圈僵硬的脖頸,舒展四肢後摸出手機給霍岚打了個電話。
一秒接通,霍岚問:“醒了?”
溫玉反問:“你什麽時候走的?”
“兩點左右。”霍岚回答,“你睡得太香了,我怕打擾到你。”
溫玉揉揉眼睛,面朝窗扇:“電影看完了嗎?”
霍岚如實告知:“沒有,大概還剩三分之一吧。”
溫玉:“我現在醒了,你還過來嗎?”
對面收聲停頓幾秒,霍岚拿着手機離開衛生間走去卧室,轉移話題說:“到窗前來。”
溫玉掀開被子趿着拖鞋聽話照做,視線先掃過窗臺上心愛的花花草草,而後放遠,不出意料地望見正沖他揮手的霍岚:“往你左側看。”
溫玉疑惑地向左轉頭,忽然露出笑容——雨過天晴,出彩虹了。
“我得挂電話了。”溫玉抱歉道,“想抓緊時間多拍幾張照片。”
霍岚深深地将人盯住:“好。”
簡簡單單的一枚銀灰色窗格,框着溫玉好看的身影,他伸長手臂探出半截身子,不停對着天空摁快門,飄浮的白雲映在他右邊的玻璃窗上,顯得畫面更加鮮活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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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霍岚低頭滑開屏幕,是溫玉拍的一張彩虹。
該怎麽形容此刻的感受。
霍岚的拳頭捏緊又松開,心裏脹滿了一股“想要”的沖動,一小時前,他沒有落下那個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明明溫玉就在身邊,随時可以據為己有。
霍岚擡眼望着對樓,自嘲地勾起唇角,以前只想一味地得到,所以換了這張臉,變得不擇手段,如今目的達成,他把最想要的東西牢牢抓在手中,竟開始覺得有些不甘。
他想在接吻前聽溫玉意識清醒地喚一句“霍岚”,他想讓溫玉記住吻他的人是自己,記住與裴澤不同的溫度與觸感。
霍岚煩躁地點起根煙,對這種沒來由的執念感到焦慮。從最初遠遠地跟随和遙望,到如今陪伴守護在喜歡的人身旁,深陷在幸福裏的他,以為會拘泥于這份滿足,沒成想卻将心底的欲求越養越大,竟奢望能夠得到更多。
眼前的景色美得如同一幅畫,霍岚深吸口煙,溫玉微彎的眼睛比彩虹還要漂亮。
第二天清晨,溫玉在廚房擺弄烤箱,按照從網上下載的制作流程,學做了一盤拔絲蛋糕。
嘗兩口味道,還算滿意,于是想給霍岚送去一些,他拿出櫥櫃裏的飯盒,洗淨後用油紙托裹緊蛋糕底部,整齊地碼放進去。
第一通電話無人接聽,溫玉詫異地盯着手機,霍岚一向有呼必應,雖不排除還在休息的可能性。
瞄一眼屏幕上方的時間,八點半,溫玉心裏泛起嘀咕,這會兒霍岚早該醒了,他再次撥過去電話,直到快被自動挂斷,對面才慢悠悠地接起來。
“霍岚?”語氣中帶着試探,溫玉說,“我做了些甜點想讓你嘗嘗,你在家嗎?”
“嗯。”霍岚的嗓音發沉發悶,比往常少了幾分力量感,“我去找你拿吧。”
“你怎麽了?”溫玉敏銳地察覺出他的異樣,語速略急,“是身體不舒服嗎?你的鼻音很重。”
“好像……有點發燒。”霍岚虛弱地盡量将字咬清晰,“沒大礙,不用在意。”
溫玉:“從何時開始發燒的?現在的體溫是多少?”
霍岚:“昨天傍晚,38度6。”
溫玉扣緊飯盒蓋,放入便當袋中,邊往身上套外衣邊道:“等下給我開門。”
霍岚低聲拒絕:“別來,會傳染給你。”
溫玉:“那我要你去醫院,你聽我話嗎?”
霍岚一時沒應,糾結半晌,等他想回答時,電話已經挂斷了。
五分鐘後,客廳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霍岚掩上口罩把門拉開,面前的溫玉手拎便當袋,背着包,眼神被擔憂填滿。
生病時的心态總是異常脆弱,霍岚忍住想要擁抱他的沖動,讓出位置把他迎進屋。
溫玉在沙發上放下東西,問:“家裏有藥嗎?”
霍岚指指立櫃裏的藥箱:“有感冒沖劑和布洛芬。”
“高燒持續不退,可以吃布洛芬。”溫玉循着他的視線打開櫃門,取出兩袋沖劑和一板白色藥片,“我去廚房燒水。”
以前生病,霍岚向來都是硬撐,絕不吃藥打針,浪費錢更浪費時間。頭一次受人細心照顧,霍岚目光如炬地盯着溫玉忙碌的背影,嘗到了這種容易上瘾的滋味,便會對溫玉的依賴無法遏制的加深加重。
撕開包裝,把藥和熱水倒進碗,溫玉捏住勺柄攪動幾下,擡眼對上霍岚的眼神,皺眉道:“還站在這裏幹嗎?快回卧室休息。”
霍岚心滿意足地點頭,溫玉端碗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同朝卧室走去。剛到門口,霍岚突然剎住腳步,像是才反應過來,肩背猛地一僵,脫口而出溫玉的名字,幾乎是同時,尖銳的碎裂聲炸開在耳畔,沖好的藥劑撒了一地,片刻洇濕兩人的褲腳。
溫玉仍保持着先前的動作,驚恐地望向滿牆的海報。
小到上學時用手機偷拍的照片,大到每一刊雜志的封面與寫真,視野被密密麻麻的自己填滿,溫玉下意識後退一步,輕咬嘴唇屏住呼吸。
他沒敢去看霍岚,溫玉知道無論這人做什麽,都會因他是“裴澤”而原諒他。
霍岚驚慌到極點:“溫玉,你別……”
“我、我先回……”溫玉躲開他的視線,喉結發緊地說,“回家……”
話音未落,接連後退幾步,溫玉被不斷逼近的霍岚抵在牆面,肩膀顫動,唇齒緊閉,下一秒,一股難以抗拒的熱度朝他欺來。
霍岚将溫玉鎖進懷中,害怕地圈攏雙臂,仿佛松一點力道,就再也抓不住眼前這個人了。
“我好不容易才站到你身邊的。”霍岚渴求道,“別走,好不好?”
“如果吓到你真的對不起。”他語無倫次地剖開心底壓抑已久的情愫,“從你第一次跟我講話時,我就喜歡上你了,七年,一直到現在。”
“過去如此,未來也依然不會改變心意。”
“我不是壞人,我只是太喜歡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而已。”
溫玉任由他抱着,五指壓住牆壁,指尖泛白,後背漫出的冷汗打濕內裏的衣衫。他嘗試相信霍岚的話,慢慢放松繃緊的神經和身體,在對方逐漸收攏的擁抱中軟下姿态。
不知僵持多久,溫玉垂下手臂,輕聲問:“不辛苦嗎?”
霍岚在他肩上埋着臉,默不作聲。
“我……”恐懼仍未完全消退,溫玉緊張地吞咽一口空氣,“我沒辦法再去喜歡任何人了。”
“我們這樣,是不是……”他忐忑地說,“是不是不對的。”
霍岚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不對。”
溫玉耷下眼睫:“我不應該只顧及自己的脆弱,而忽略你的感受。”
“溫玉,別再說了。”霍岚打斷他,“你這樣讓我覺得你離我很遠。”
停頓片刻,溫玉抿唇道:“對不起。”
最無力的三個字,霍岚不願接受,卻只能将它視為救命稻草,不得不利用溫玉的善意:“如果覺得對不起我,就還和原來一樣,我們好好的,行嗎?”
溫玉沒有回答。
身心絞痛,霍岚退至底線加重咬字:“繼續把我當成裴澤,讓我陪着你,可以嗎?”
靜谧在兩人漸漸平緩的呼吸中延伸,末了,溫玉擡手拍拍他腰際:“我再去給你泡兩包藥。”
霍岚:“不用,我……”
“回床上躺好。”溫玉輕聲說,“捂嚴實被子,別又着涼了。”
将地面零碎清理幹淨,溫玉邊等熱水邊消化方才面對的視覺沖擊,以及這麽多年被人過分關注的悚然感。他盡可能讓“擔心霍岚身體”的情緒占據主導,壓過恐慌,于是再一次端起碗,喘勻氣息,走向霍岚的卧室。
溫玉拉過電腦桌前的座椅,挨着床畔坐下,把碗遞給霍岚,撥出兩粒藥片:“喝完踏踏實實地睡一覺,醒來如果燒還不退,就得乖乖去醫院,不能耽擱。”
霍岚飲盡藥劑,故意皺皺眉毛:“苦的。”
溫玉:“感冒沖劑明明不苦。”
霍岚:“大概是我從來沒吃過藥的緣故吧。”
溫玉有多善良,霍岚很清楚,但凡他稍稍賣慘示弱,費點小心思,就能博得同情。
去客廳取來做好的蛋糕,溫玉摘掉底部的油紙托,送到霍岚嘴邊:“這個是甜的。”
霍岚看着他的眼睛張開嘴,甜意瞬間覆滿苦澀的味蕾。
喂到第三個,霍岚歪了下頭:“不吃了。”
溫玉問:“是味道不好嗎?”
“舍不得太快吃完。”霍岚舔舔嘴唇說。
溫玉會意道:“你喜歡的話,下次再給你做。”
合上飯盒的手剛落下,便被霍岚捉住,小心翼翼地揉捏在掌中:“溫玉,你別害怕我。”
霍岚絞盡腦汁思忖着措辭:“我不會傷害你,只會保護你。”
溫玉低頭看向霍岚指節分明的手,半晌,翻過掌心穩穩地握住:“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霍岚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無論你對我是什麽樣的感情,我始終是在辜負你。”溫玉拇指在霍岚手背輕輕滑動,幾秒停頓,“我或許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盡力去彌補。”
“若是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一定會祝福你。”溫玉的聲音如同一縷山間的雲霧,缥缈得讓霍岚心裏陣陣發空,“若是……你願意待在我身邊,我也不會推開你。”
霍岚:“一輩子都不會推開嗎?”
溫玉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不會。”
霍岚真切地盯着溫玉,眼裏的深情顯而易見,未來還長,他不急于去要承諾,想把一切都交給時間:“我能再吃一塊蛋糕嗎?”
“嗯。”溫玉微笑着點頭,重新打開盒蓋:“再吃多少塊都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