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弟弟
花?
花能有什麽特別之處?
陸意收了手電筒,環顧着整個寝室。
寝室裏不像是有花的樣子,就算有花的話也應該是陽臺上。
他走到陽臺上的時候,看見一個破碎的花盆的時候,蹲下了身子。
這個花盆已經被打碎了,但是一直沒有人收拾。
土壤灑了出來,花也快被曬奄了。
陸意也不嫌髒,伸手在土堆裏摸了摸,竟然真的被他摸到了一個東西。
掏出來的時候,陸意興奮得眼睛都直了。
是鑰匙!
這一定是能夠打開學校大門的一把鑰匙。
那麽另外一把呢?
陸意把鑰匙裝到了自己的口袋裏,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聞執打來的電話:“阿意,來檔案館。”
陸意愣了愣:“檔案館?那種地方好像不可以随便進的吧?”
“不能進就翻牆。”聞執的解決方法非常簡單粗暴。
聞執整個下午都坐在檔案室。
陸意走過來的時候,看見聞執正坐在地上翻着什麽書。
見陸意來了,聞執把手中這本書遞給他。
陸意接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這不是書,而是一本記錄冊,記錄的是每一屆的學生住宿情況。
陸意翻了翻才驚訝地發現,318的4號床其實原來是有人住的。
這個人叫禾易。
看照片,長得和禾翎很像,名字也像,又比禾翎看着要矮一頭。
難道是禾翎的弟弟?
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318宿舍已經沒有他了。
“你再看十年前。”聞執把記錄冊往前翻了十幾頁,“這是十年前的住宿表。”
十年前的318,只住着四個人,禾翎,禾易,許仁,秦襄。
陸意看到秦襄的照片時驚訝地叫了起來:“……秦襄,原來他叫秦襄啊。”
這就是那個出現在食堂裏和禾翎對峙的人。
聞執指着許仁的照片說:“這個許仁我也見過。他在隔壁班,我對他有印象。但他有沒有喝今天中午的湯我沒注意,我沒有關注別的班的動向。”
陸意擡眼看了一眼聞執,突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聞執……你,你怎麽在變透明?”
聞執:“你也是。”
陸意趕緊低下頭看,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從腳尖開始一點點變得透明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自己的整個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然後被吸入了另一個時空。
陸意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間空教室裏。
沒等他摸清這是哪,門已經被猛地推開,來人叫着:“阿襄。”
陸意:?這個“阿襄”,确定叫的是我?
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禾易已經往他這裏迅速地走來,嘴裏說着:“發什麽呆呢?這麽重要的事情可別掉鏈子。我跟你說,我昨天把我哥灌醉了,我已經從他那裏拿到了兩把鑰匙。我們能夠出去了!”
禾易的臉上滿是欣喜。
但是人類的悲歡并不相同,陸意根本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麽。
他只是眯起了眼睛。
禾易說的那兩把鑰匙,難道就是能出學校大門的鑰匙?
幸好,也不需要陸意回答。
因為陸意發現,自己的嘴已經不由自主地張開,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操控着他說出特定的話。
“真的嗎?你真的拿到了兩把鑰匙?”
“真的。你看。”禾易張開手,他的掌心靜靜地躺着那兩把鑰匙,“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兩個一人一把。萬一有一個人不幸被發現了,也不至于兩把鑰匙都被沒收。”
“阿易,既然已經拿到了鑰匙,你不現在就逃嗎……”
禾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傷:“我還想試着再勸勸哥哥。”
“你已經勸了他幾百次了,他一直不聽,能有什麽辦法?”
“那他也是我的哥哥。我不能……”禾易搖了搖頭,“反正,這次是最後一次。如果他還是那樣古板,我們兩個就直接逃出去!”
“好……你注意安全。”
“阿襄,你這麽愁眉苦臉的幹什麽啊。我肯定會回來的呀!”
陸意算是明白了。
他現在相當于是在以秦襄的視角看着過去發生過的一切。
所以現在禾易其實是在和秦襄說話。
畫面接着一轉,陸意發現自己已經呆在了樹後——或許應該說是秦襄躲在了樹後面。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318裏面發生的一切。
“怦!”一個少年被揪着領子狠狠地甩在了陽臺上,正是禾易。
這一幕把陸意吓得心驚肉跳。
緊跟着出來的禾翎在禾易的肩上重重地推了一把。
禾易摔倒了。
他摔倒的時候壓倒了那個花盆,花盆在他的身下碎裂,劃得他的手掌鮮血淋漓。
禾翎在禾易面前蹲下,神色像是懇求又像是期待:“為什麽,我都做到這樣了,你們卻還是要逃?不逃,就不行嗎。……”
而禾易看着禾翎,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來:“不。哥……你已經瘋了。你已經不是之前的你了……所以我一定要走……”
禾易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雙手狠狠地掐住。他看着禾翎已經幾近赤紅的眸子:“……哥,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我不想殺你,但這是你們逼我的。你們一個一個都要離開我……”禾翎咆哮着道,“你把鑰匙拿走了?鑰匙在哪裏?是不是在秦襄那裏?!肯定是在他那裏……”
無論禾翎怎麽逼問,禾易只是閉上眼,一句話都不肯說。禾翎感覺到身下的人呼吸越來越淡,等他再要松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禾易的手已經垂了下來。
他死了。
圍觀着這一切的陸意屏住了呼吸。
難怪!難怪他會在318陽臺的花盆碎片下找到其中一把鑰匙!
因為禾易被禾翎殺死的時候,情急之下把鑰匙藏在了那裏!
心髒那裏有一股鈍痛傳來,陸意知道那是為什麽,是因為目睹着這一切的秦襄在痛苦。
禾翎掐死禾易的時候,秦襄就站在暗處看着這一切發生。
眼淚從眼窩裏流出,秦襄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秦襄一定很痛苦,因為陸意也感覺到心髒處有淡淡的疼痛傳來。那是秦襄的哀鳴。
“阿意,阿意。”
耳邊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陸意回過神來,眼前映入聞執的眉眼。
他剛剛張開五指在陸意面前晃了晃:“阿意,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不好。”
陸意猛地回過神來。
剛才,他和聞執的身子同時變得透明了,他看見了一些畫面,那麽聞執一定也看見了一些畫面。
“你是不是也看見了什麽?”
聞執說:“嗯,是的,我看見了禾翎的過去。”
“你是白癡嗎!讓你掃個地都掃不好!”
一腳狠狠地踹在了身上,禾翎感覺被踹到的肚子一陣劇痛,然後他就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眼前揚武耀威的阿姨,放在身側的手緩緩地捏成了拳頭。
這裏是孤兒院。但是,收養他們的并不是什麽好心人,收養他們也并不是為了要給他們一個家,而是要把他們當做牲口使喚。
禾翎昨天晚上大概是因為吃到了發黴的饅頭,從早上醒來後肚子就一直在痛。
結果這老阿姨還得讓他打掃走廊。
他支撐着劇痛的身子打掃了一天的走廊,晚上這阿姨來視察,看到地上有一根頭發絲,不由分說地就給了他一腳。
“這黃色的頭發明明是您自己的……”禾翎說,“在場的各位除了您誰都沒有……”
“還敢狡辯,你看我不打死你,兔崽子!”那阿姨大怒,脫下自己的鞋子就要狠狠地打在禾翎身上。
禾翎挨了幾下,終于痛得忍不住叫出聲來,然後身子就被一個人抱住。
是秦襄看不下去擋在了他的面前。
“阿姨你別打他了,地是我掃的,是我沒掃幹淨,你打我吧!”
那天秦襄被打得頭破血流,洗澡的時候,禾翎看見他身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瘀痕。
禾翎問他:“你為什麽要幫我擋?”
秦襄撓了撓頭:“因為我感覺你今天不太舒服的樣子呀……你身體都不舒服了還要挨打,那你豈不是很慘。”
秦襄的性格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單純又善良的少年,寧願自己受點委屈也不想看着他人難受的好孩子。
禾翎低頭沉默了半天,說:“這樣的日子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合着他們一直把我們當牲口使呢?我們不是任他們欺淩的玩具。”
秦襄說:“可是能怎麽辦呢?如果沒有他們,我們連活都活不下去……現在雖然活得很痛苦,但勉強還算是活着吧。”他們都是一出生就被收養在這裏的孤兒。
“讓我這樣痛苦地活着,還不如讓我去死,總不能一輩子都被這樣奴役吧。”禾翎的手摳住鐵絲網,突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院長和阿姨們老是克扣上邊發下來的補貼,就算沒有他們,其實那些補貼都能夠我們活一輩子的了……”
秦襄愣了愣:“你想……”
“我想殺了他們。”禾翎的嘴角上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他面色平靜,說出的話卻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秦襄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哎呀,你要殺了他們?”秦襄還是吓了一跳,他有些手足無措地道,“我們怎麽能殺了他們?這、這可是殺人呀。而且萬一失敗了……”
禾翎說:“不會失敗。我,我的弟弟禾易,你,許仁。我們四個人,偷偷地殺了院長以及那三個阿姨,我們就解放了。我們就再也不用受他們欺負,我們可以建立自己的王國!”
秦襄還在猶豫,禾翎看他,笑着嘆了一口氣說:“你要是真害怕的話,殺人這部分就由我來好了。你們只要幫我把安眠藥的劑量多下一點在他們幾個人的茶杯裏就行了。”
“這……真的可以麽。”秦襄咬住了下唇。“我向你保證,一定可以。殺人可沒有你想的這麽難。還是說,你已經習慣了這樣逆來順受的生活,你真想一輩子就這樣了?”
“我不想!”秦襄激烈地反對。
雖然他不能完全贊同禾翎的做法,但是他不想一輩子這麽活着的意志是清晰的。
“不想就按我說的去做。”
禾翎最終成功了。
院長和阿姨毫無防備,加上安眠藥,禾翎很容易就得手了。
他像切水果一樣地切下了他們的頭顱,飛濺的鮮血茲了他一身。
他在洗手池清洗着一把水果刀。
他就是用這把看似普通的水果刀,殺死了四個人。
一旁的秦襄看着禾翎,無端覺得有些脊背發寒。
禾翎看出秦襄的畏懼,他偏了一下頭:“害怕了?”
“……沒有。”秦襄勉強地笑了笑。
“你就是害怕了。因為我殺了四個人?這有什麽可怕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所有人。”禾翎說着,把那把刀往水池裏一摔,轉身,理了理秦襄額前的碎發,“你曾經救過我,我永遠不會傷害你……阿襄,你應該開心一點啊,不為別的,為我們的新生。”
“可是我們殺了院長,別的同學不會察覺到什麽嗎。”秦襄仍然有顧慮。
“察覺?就算他們真的能察覺到什麽,又怎麽樣。我們所有人就一直生活在這裏,不要有任何人離開這裏。我們所做的一切就不會被傳出去。我們永遠安全,永遠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
秦襄本以為禾翎是開玩笑,但他漸漸地發現這并不是玩笑。
禾翎像是以這個孤兒院為基,建立起了他龐大的帝國。
任何人不能夠忤逆他的意思。
任何人不能夠離開這個龐大的帝國。
他通過道具,随機控制着普通同學成為他的眼線,監視着所有人。
許仁覺得這一切沒有什麽。
雖然不能出去,但他們在這個帝國裏過得也很好,不是麽?
其他同學似乎也無所謂。但是秦襄和禾易并不覺得。
“當初殺了他們四人就是為了能夠重獲自由,再為自己建立一座新的牢籠是怎麽回事呢?”
禾易曾經問過自己的哥哥。
禾翎的表情十分陰沉:“可笑。不然你想怎樣?你想放他們出去,任由他們到處說?我們的所作所為一旦被傳出去,你以為你能獲得你想要的自由?你太天真了。”
“難道就這樣一輩子……”
“一輩子這樣又怎麽樣?你在這裏不愁吃穿,我難道虧待你?”
禾易說不過自己的哥哥,只能默默地閉上了嘴。禾翎、禾易、許仁、秦襄,當初志同道合、親密無間的四個人,漸漸地産生了分歧。
禾易和秦襄覺得禾翎已經不是當初的禾翎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勸說禾翎,但許仁一直固執地追随着禾翎。四個人漸漸分裂成了對立的兩方。
直到禾易再也忍受不了被困在這裏的日子,他偷出了兩把鑰匙。
為了安全着想,他與秦襄一人一把。
臨走前,他不顧秦襄的勸阻,想再次勸說一下執迷不悟的哥哥。
“你明明知道你勸服不了他,還是想去嗎?”
——“我還是想試一試啊。畢竟,那是我的哥哥啊。”
——這也就是陸意看到的那一幕。
可惜,禾易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夠回來。
他答應了秦襄,要回來和他一起逃離這所學校,但他永遠也無法完成這個約定了。
暴怒之下的禾翎失手掐死了禾易,而秦襄就站在樓底的樹後目睹了這一切。
禾易直到死前也一直沒能說出最後一把鑰匙在哪,他希望秦襄能夠逃出去,但秦襄最終也沒能如他的願。
因為禾翎找到了秦襄。
秦襄被堵在了死角,無處可逃。
他絕望地看着禾翎:“你知道你剛剛做了什麽嗎。”
他吼出來,“你殺死了禾易。那是你的親弟弟啊!!!”秦襄第一次哭了。
本來親密無間的四人漸漸分裂成了小團體,在學校裏面,除了禾易以外沒有一個人是能夠和秦襄共情的。
在那段時間內兩個人越走越近。
他們給予了對方別人無法給予的鼓勵與支持,他們彼此陪伴,彼此肯定着對方的信仰,是對方的精神支柱一樣的存在。
禾翎的眼神黯了黯:“那是他逼我的。”
他蹲下身來,擡起秦襄的下巴,說:“我對你們難道不好?!為什麽一個個都想着要逃離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