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洵按照自己的意思出門去送櫻子小姐回藤野家宅邸開始,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她卻依然沒有回來。幾張長長立起的屏風外正對着的正門大大敞開着,像是在等待着什麽人的歸來一樣。天色随着氣氛愈發的沉暗了,萬俟瑾擡眼看了下門外,随即收回視線伸手扶正了墊在後腰的方枕,讓自己得以用更為舒适的姿勢依靠在貴妃榻之中,她伸手逗弄着不論體型已經長到了多大仍舊喜歡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自己身上的薩摩耶犬的下颚。毛茸茸的,可愛的不得了。
這只薩摩耶犬的名字叫做鬼鬼,是萬俟瑾五年前外出歸來在萬俟家宅邸大門口所拾到的小家夥。那個時候她才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的樣子,小小的一只蜷縮在門欄之後,絨毛被雨水打濕後一縷一縷貼在一起,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好像餓極了,瘦小到抱起來幾乎沒有多少重量。虛弱的幾乎随時都會永遠閉上眼睛的樣子。帶着讓這個剛剛來到世界上沒多久的小家夥能多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萬俟瑾收留了她,在她的體型還算是嬌小的時候,萬俟瑾幾乎每天都要時不時的抱着她坐在貴妃榻上嬉鬧一會,完全是一副被寵物萌到心裏的小女孩樣子。
也不知是她這溫柔鄉太過于溫暖,還是萬俟家的夥食太好,原本羸弱的鬼鬼居然在萬俟家呆了不到半個月就可以活蹦亂跳的撒歡了,帶着那個圓圓滾滾的身體跑來跑去着實很是惹人喜歡。她整天用不知哪裏搶來的軟枕頭和茶幾腿當做玩具,玩夠了就亮着肚皮躺在萬俟瑾身邊或者身上,賣着萌撒嬌求撫摸。這一撒嬌,就撒了整整五年多,幾乎成為了除洵之外呆在萬俟瑾身邊時間最長的家人了。
說起洵,起初萬俟瑾在手下那些優秀的随從中挑選出一個自稱為‘秋山洵’的人作為自己的貼身保镖時,鬼鬼還為此吃過洵的醋。在萬俟瑾為了方便打理事物将自己的卧室分出一片劃給洵讓她和自己所居一室後,鬼鬼就開始了自己的‘破壞計劃’,不是什麽把洵放在一邊的木屐叼走一只塞在櫃子下面讓早起的洵穿着一只木屐哭笑不得的被萬俟瑾好一番笑啊、就是把洵曬幹後疊整齊放在榻榻米上準備次日換穿的和服咬成當前最新款式——時尚破洞裝。在各個方面挑釁洵簡直成了鬼鬼的日常。可當事人卻總是一副不把這種惡作劇放在心上的樣子,最多就是假裝生氣的跑過來揉幾下鬼鬼的腦袋。
漸漸地,鬼鬼發現這個主人的‘跟屁蟲’——秋山洵居然還蠻有趣,因為她雖然看起來任何時候都喜歡板着一張臉,兇巴巴的,但其實從來沒有因為什麽事情跟萬俟家的人發生過口角,有任何矛盾一般她都會先一步道歉,況且對自己叼走她無數雙木屐的事情也沒有氣惱過,所以勉勉強強還算是個不錯的人吧……既然是主人選的,那麽她大概是有資格跟在主人身邊的吧。
就這樣,鬼鬼才結束了自己對洵長達半年的‘破壞計劃’生涯。
從那個時候開始,鬼鬼就覺得洵那個家夥,會做主人一輩子的跟屁蟲,一直一直像這五年來一樣,保護着她。有她在的時候,主人總是會用非常饒有興趣的目光思考着什麽,可現在的主人,臉上滿滿都是說不出的表情,鬼鬼覺得,這種情緒大概是‘悲傷’吧?
“洵她……大概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吧。”
萬俟瑾摸着鬼鬼脊背的動作愈來愈慢,最後索性直接停了下來,一言不發的倚靠在貴妃榻上看着敞開大門的院外。
櫻子突如其來的拜訪,目的自不是因為需要那區區的創傷藥。
以前的藤野家家主目光狹淺,又是個好色之徒,自是無法将藤野家發展壯大。可近來的幾年,由現在的櫻子小姐接手後藤野家可謂是發展迅速,在各個行業都有些許嶄露頭角的趨勢。更不要提借助于櫻子小姐那可怕的人脈藤野家屯住的日本醫藥界巨頭。缺少可以讓人快速恢複的創傷藥?這種話題恐怕比藤野洵一直自稱自己叫做秋山洵,只身前往東京發展還沒有可信度吧。
櫻子被洵送出門時,她那雙幾乎釘在洵身上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表露出了非常關切的神情與一絲驚愕,那份吃驚的态度和猛然間看到自己的臉頰那一瞬間所展露的樣子所差無幾。明明是藤野洵最信任的摯友,又是管理方面非常了不起的人才,但是在神情與好奇心的控制力上,簡直是個孩子,只要用心去觀察,非常容易就可以識破的假面。
怕是回了藤野家之後,了解洵已然不記得她自己發生過一部分事情的櫻子就會同她講明白萬俟家與藤野家之間的利害關系,和洵那份籌劃了整整五年的殺死萬俟瑾計劃相關事宜。到那時,這些東西就将會作為媒介,令洵通過這林林總總想起她曾經做出的事情與最終的結果。等到她完全想起來之後,最想要做的事情,應該就是擺脫掉她萬俟瑾所帶來的一切了吧……
也就是說藤野洵……也再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吧……
“這麽看來,我連對她說一句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了。”
萬俟瑾很少見的笑了,嘴角高高的揚起,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心愛的東西一般,非常的誠摯。可她卻并不明白自己在笑些什麽,笑自己擺脫了致命的威脅?笑自己失去了最愛的人?
Advertisement
喉間無法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沒有起伏,也同樣的沒有意義。
起初在臉頰上那份傷痕落定之時,萬俟瑾就立刻找了會紋身的舊友在傷痕的位置上紋制了大片深紅色薔薇,還沒有好的徹底的傷口重新被各種精妙的紋制工具行走一遍,留下了永遠難以磨滅的痕跡。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臉頰上那大片的紋身還是會痛的無法忍受,就好像連簡單的呼吸都能牽動着一切,痛的深入骨髓;可漸漸的這種疼痛就像是融入了自己的生活,紅腫退卻之後,自然的仿若自洵出現之時,它已經在自己的生活中紮根了。這種感覺在手下的随從再次找到洵并把她重新帶回自己身邊時,就更加強烈了。
她注視着自己,只是驚訝,卻沒有記起這累累的痕跡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自然也無法明白這其中蘊含的意義。
但是沒關系,洵回來了。那個曾經被自己以貼身保镖為名義滞留在身邊的洵,又回來了。不管在她的心中她是以怎樣的形象停留在自己的身邊,即使是她沒有恢複記憶,覺得自己可能與她有牽連所以才願意留下來繼續同自己一道生活直至尋找到那段意外失去的記憶、即使是她已經恢複了記憶僞裝成無害的樣子安于自己身邊只為尋得時機奪走這顆項上人頭、即使是……
那個時候的萬俟瑾只是覺得不論洵抱着怎樣的态度重新出現,她都會歡喜的迎着。只要她如這般長久的陪伴在自己身邊,大不過是這條命,如若她是真的想要,那自己就送與她便是,這一切與她比起來,都不及洵一個人來的重要。
對自己的親信說要殺掉她萬俟瑾的人是洵,
在還沒有殺死自己時就離開了的人……卻也是她……
這樣,是不是有點太自私了……
夏日的天,總是黑的很慢。往常也許會給萬俟瑾一種明确的時間正在流動的真切感覺,可現在卻只能讓她覺得備受煎熬。正門仍就敞開着,在這樣一個蚊子橫行霸道的天氣裏如此這般的确有些想不開。房間的主人或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麽。
“把房門關上吧,以後,也不用在白天那樣大敞着了。”萬俟瑾吩咐門邊的随從。
畢竟真正喜歡什麽每天敞開着房門吸收光線的恩澤這種事情的人,并不是自己。
随從應了一聲,正要将那兩扇門扉扣上之時,卻被人攔住了。她一只手拎着滿滿當當的市場購物袋,另一只手迅速抵住即将關閉的門板,将它們重新推開。随着門縫之間發出的一聲‘吱呀——’而邁步走了進去。在萬俟瑾有些詫異的眼神之下,揚了揚手中的袋子,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
“那個……家主,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因為在路上看到了您特別喜歡的那家中華美食店有促銷活動,所以忍不住排隊買了些肉食,可在下明顯低估了那隊伍的長度……耽擱了回來的時辰,還望家主不要責備。”
“……你……怎麽回來了?”
“诶?”洵皺皺眉。“我是您的親信,不回來萬俟家就無處可去了啊。”
“汪!”
在兩人面面相觑之時,鬼鬼适時的叫了一聲,她黑溜溜的眼睛看看洵,又看看她手裏拎着的裝滿了好吃的的袋子,眼神非常的明亮。
“家主,我先去喂一下鬼鬼,她也餓了的樣子。”洵摸了摸鬼鬼的頭,把還沒有分切好的肉食提的高了一些,免得被這小家夥先下手為強了。
“……去罷。”萬俟瑾說道,随即轉身朝浴室走去。
“忙完了之後來我房中一趟,我有事要同你講。”
“是,家主。”